天际隐隐有了细微沉闷的响动,浓郁铅灰色的云层里,闪光昏或灭明,深而不知的某处传来雷鸣,如同是天边垂挂的风铃发出了响动一样。
雷神小动,雨却淋漓。
傍晚的雨飒飒的打在铺满落叶的沙地上,声音很萧瑟,很冷。
诶诶,声音很冷,这么说并非是让别人误以为说这话的人是白痴,如果你行走在此间也会是这种感觉的。
就像听到了风铃会让人很凉快一样,这雨声哪怕只是听听,也的确会令人觉得有徐徐凉意袭来。
周围一片浓绿,正好映衬了这个时令,雨,雷声,山间的翠意,这是每个夏季必然会有的风物诗。
飒飒飒飒……
山林小径间,偶尔会有沉重的脚步声踩在这上面,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雨中的空气随着水汽一同湿润,缓缓吸入身子里,寒凉沁透的感觉甚至会从身体里溢出来,雨水的味道很新鲜,颇具山水沁润的实感,草木的味道,水的纯粹的清纯,被呼吸深深浅浅地吞吐着。
水的味道其实本来就很温凉,很新鲜,尤其是这样昏暗的傍晚,视觉,别的感官就会异常敏感,也更加能从中体会到这个时节特有的意味。
山色如碧,连峰有如连营,环绕着商女柔纱般的云雾,说是仙人的居所也毫不奇怪。
当然这里住着的是人。
可以很直接的说,他是个杀手,永远没有生意的杀手
说起经营杀手屋,这可以是一个很自由的职业,他们有权选择做与不做,而他们的工作也很简单,杀人,只要可以下的去手,无论谁都能做这行,前提是你要有这种决心,用别人的命换取自己的生活,不管那个人是谁,圣人愚者,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收了定金,必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很残酷吗?慈善家们看来确实很残酷;很难办吗?圣母们看来确实很难办,不过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选择不做,也就能避免这些东西了。
同样,杀手的职业操守也很简单,不需要对具体的某个人,某股势力效忠,他们只需要忠诚于自己的任务,雇主的钱。
当然除了这个之外他们貌似也没什么别的收入。
之前踏莎而行的脚步停住了,因为他的住处到了,毕竟就算是杀手也是人,也需要一个就算不是家也可以,能住的下自己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是不知哪朝哪代,某个官家的荒废老宅,先代的主人因为什么丢下了这里,已不可考了,唯一可知的是,这里作为山间的别墅来说,不是太小。
“今天……果然还是没生意啊……”
象征性的说了这么句话,是用来自我安慰还是别的什么呢?无人可知,既没人听到过,也没人问过他。
推开快要坏掉的木门,穿过不大不小的庭院,他向玄关向里面探去,阴惨惨的一团乌黑,都说黄昏时分是逢魔时,这里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妖怪呢?
恐怖吗?
想来如果随便在一个人面前耸立着这样一桩大宅,而且还是阴沉沉的雨天,谁都会落荒而逃吧,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座不大的鬼宅,不过其实仔细看看,也没什么的,反倒应该说正因为是这里,才要有这座宅邸,它也是浑然雨中,模糊却别具美感的景致之一。
当然如果近距离看一看,还很可怕就是了。
不过这里是他的住所,真正邂逅过生死的人,并不怕什么鬼怪之谈,况且他用到的也就是那
一小部分,几间屋子而已,既不会给故去的主人添麻烦,反倒还算是帮他守护了这片产业。
不过比起妖魔鬼怪,有些事更加麻烦,比如:
“滴答滴答……”
刚刚换下走泥泞路专用的高齿屐,不禁他皱了皱眉,因为脱下蓑衣的肩膀被屋顶滴落的水打湿,屋顶开始漏水了。
雨脚如麻,未曾断绝。
世上有不少事,在有情致的达观达人眼里,浪漫之极,美不胜收,仿佛那东西本身的存在就是一首诗,一篇赋,一曲和歌,一笔俳句。
所以在文人雅士看来,这雨很美,很有意境,朦朦胧胧的暮色之下,烟弥苍山,水汽氤氲。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不方便而已。
但他有办法,他随手从身边拽了个桶过来,放在了漏水的地方。
说来也怪,他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如何修补这里,因为……没钱修。
没有上门生意,所以没钱,所以就算是再破的地方他也会住下去。
当然对于这家伙来说,没生意是很正常的,他自从决定干这行以来,可以说是一单生意都没接过。
不得不说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运气使然,本来不怎样的,或者说只是为了卖出去而卖的东西,偏偏就能大热大卖,令世人追捧,文字亦然,货品亦然,劳力亦然。
但他却是个另类,至于如何另类,那也全是他的脾性使然。
不管怎么说,他早已做好了成为一个失败者的觉悟。
正如他的剑。
通体绯红且花纹繁的剑鞘,中段以上的那个地方捆着几圈系成扣的麻绳。
可能没有人相信,这把剑一直都没从鞘里被**过,原因是什么暂且按下不论,但是只看剑鞘和剑柄,就会让你觉得这把剑一定是非同凡响的东西。
这世上,欺世盗名的事很多,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也很多,不过剑绝对不会说谎,就像死人不会说话那样。
把湿淋淋的蓑衣挂在玄关门口的墙上,他走了进去。
还好屋内即便疏于打扫也意外的整洁,他不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性格,最起码自己用到的地方都要好好打理。
虽然外面是小雨,里面是大雨,不过关上了房门,也就意味着将这个房子与外面的一切隔开了,是另一重世界。
水汽依旧在空气中浮动,但没有了在外面的那种怡人清爽,只会让自己的身上感觉一阵一阵阴冷湿黏。
房间的布局是很传统的那种,虽然偶有破败,也不难发现营造者当初是很用心的,回廊曲折,庭院萧疏,若是悉心打理,一定是个不错的终南别业,官家府邸。
现实呢,屋子里除了一只到处乱窜的外来的三色猫之外,没有别的了。
一如往常,他先是紧了紧腰带,边走边把湿透了的衣服蜕了下来,上身身无寸缕,湿透了的粗旧和服被耷拉在两侧,下身的裙裤并不算湿,姑且就这么穿着。
直到看到和玄关一样破烂,但并没有受到漏雨侵袭的,也是这里最大的一间和室门前,他才舒了口气,想要过会儿趁着身体还有力气,赶快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晾起来,顺便再洗个热水澡。
赶快结束这场雨吧,最好是睡一觉之后,就晴天了。
他这么想着,也懒得点灯,摸黑走入了走廊尽头的和室,这里是他真正的居所,也是他在这幢宅邸里占用的唯一一间,毕竟多了也用不了,说是他自己的家也可以吧。
“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这句话,他也知道,可始终没能改掉这种奇怪的习惯。
他没管那么多,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昏暗,一方面是处于山中,一方面也是傍晚,以及这场雨的缘故,但好在透过纸窗子也能有一些白昼的余韵。
“啊,欢迎回来!”
温和细腻的声音在昏暗里传来,紧接着如同惊鸿飞鸟一样,身形娇小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他呆住了。
“欢迎回来。”
她再一次说道。
营业性的笑容挂在少女的脸颊上,可是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做作矫情,反倒很清爽。
“哦,……我回来了……诶?!你,你谁啊?!”
大概这个男人向来都不是什么机敏的人,而且在山里慢悠悠的过了几年,他居然还好好的回答了一句,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眼前是个女孩子啊。
“………”
“………”
奇怪的氛围开始如潮水般扩散,少女好像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不过他实在说不出什么。
“那个——”
“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如同只是在等待着一个信号,并没理会他实际要说的事,少女继续说着自己的这一套。
“肚子饿了,先吃饭吧,今天吃什…………”
“嗯?”
女孩眨了眨亮闪闪的眼睛,等着他说出了半句就没说下去的话。
“那个……”
“是?”
“我没走错吧,这里是……”
他有些不自信了,开始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自己的家没错吧,外面的风铃是自己无聊挂上去的,那边的花瓶里插着自己昨天摘来的石竹花,这里确实是自己的住处没错啊。
但是这个人……这个女孩子的出现,不禁让他犯起了嘀咕。
“应该是没错……吧,我也是听别人说这里有一个可以帮到我的人,我才过来的。”
少女把手背在后面,在脏污的榻榻米上踩着,大概是粗布的袜子吧,也不怕脏,撒飒飒的绕着他转了几圈,像是在考量什么。
可能是不习惯被别人这么审视,他也满是惊疑的看着眼前衣衫破旧,但却明晰可辨其姿容的少女。
很普通的和服,但是又破又旧,看得出赶了不少路,额前几缕青丝散乱。
像是看着变化成人形的狐狸或者狸猫,上下打量着她,如同要找到她顶着的叶子一样
可惜这真的是个活生生的女孩子,不是什么神异志传里面的妖物。
“您是松本阁下对吧。”
少女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那个男人。
其实这个人如果刨除现在这一身破烂衣服,以及满身的脏污,还是勉强可以一看的。
不算高的个子,标准的武士发髻,邋邋遢遢的和服满是泥垢,上身一块一块,还没成型的肌肉与早就留下刻印的道道伤疤,因为室内光稀缺看起来都是黑黝黝的,脸色有些病态,胡渣疏于打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勇武的莽夫,说不定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还会是个名门的年轻当主。
“……”
“您是松本阁下吗?”
少女以为他没听清,又一次重复道。
他仿佛始料未及一样,
“貌似是,有什么事吗?”
他用力想了想,思忖片刻,才这么模棱两可的说道。
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承认这个名字,这不是他的名字。
确切的说,这是他做杀手的时候用的假名,之前的名字比这个要文雅许多,也漂亮许多,如果在有常识的人面前说出来,当然也响亮许多。
“那就没错了,我是来委托工作的。”
委托工作?
他始料未及这句话,如果少女说是意外闯进来的,他也会好好招待一番然后送她回去,但是她却是来委托工作的。
“是……什么样的委托?”
“……杀人。”
少女的眼神在那一刻突然空洞了,但微笑还僵硬的维持着,不过这可以称之为笑吗?我想也太过凄惨了点,但这只是在那两个字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之后的一转瞬又回到了刚才的“万媚”面具式的笑容。(万媚:能乐面具之一,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
“您不是杀手吗?”
对于杀人这种事居然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而且……面对一个她毫不了解的杀手,也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话,这个孩子应该比她的外表要成熟许多吧。
“呃……我不杀人的,我……抱歉。”
与那边“没什么,无所谓”形成对比的是他这个年长者的态度,反倒是他有些惭愧了。
又不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说话,他却有点怯懦,也说不上是怯懦,就是不好意思吧,因为这孩子的眼睛很有神,如同一个晶蓝色的漩涡,只要看一眼就会把他吸进去。
这孩子确实很可爱,带着点奇异的水蓝色双瞳,有点发青的长发被束成了马尾,并非是一般女孩子经常梳成的丸髻,大概才十五六岁吧,嗯,最多不超过十六岁。
她的脸颊很可爱,而且圆鼓鼓的很想让人捏一捏,会像咬住煮过的年糕一样,“噗扭————”地牵出很长吧。
他这样想着,稍微有点分心。
“明明是杀手?”
“嘛,因为一点特殊的原因……会有的吧,这种事,毕竟杀人的勾当,不是喜欢玩这种游戏,或者实在没钱,也没谁会选这个,我……”
他说着说着住了嘴,感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话多的人从来都没什么善终,他很懂这个。
叹了口气,男人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也不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到底能有什么委托,无非就是哪个村子里的男孩吵架了,然后心里有气之类的,小鬼到底是小鬼,说不定回去之后就和好了呢,到底是谁惹她生气了啊,青梅竹马?
屋子里有些暗,他仿佛无视了那个人一样,自顾自的找起了油灯,蜡烛,反正是这个破烂宅子里有的,能发光的东西,他都找了出来。
就在他翻箱倒柜的时候,后面那人继续说道:
“不过……您不像没钱的样子”
“嗯。”
嘛,确实,如果只是靠杀手的活计,他恐怕开张第三天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换钱了,活像个落魄武士,还好他的生财之道不仅仅是靠别人的命来换,这个有点不划算。
“而且也不像什么试刀斩人的邪魔外道,至少这个可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您身边的时候,您没有动过半点杀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耐烦了,但他的脾气一直很好,可能真的是这场雨让他有些烦躁吧,但或许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呢?
他没办法,索性也不找了,在榻榻米上随便扯了个几乎只剩两层皮的坐垫,正襟危坐的问道。
少女也学着他的样子,连忙端端正正的坐好。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是来拜托你帮我个忙的。”
“我不杀人。”
“杀手却不去杀人?”
“那是我……”
他想要辩解……不对,他想说出,他想倾诉什么,但他还没蠢到和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些,就算是年纪,时光这些阅历的磨练,也能让人有很强的自制力,他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也知道不能随便就说出什么。
“你真的不应该来找我,而且天底下也不是就我这里能帮到你。”
“唔,大概吧,但我还是找到了您,不过我也只能找您了。”
“哈?”
“别人看我没钱,都是直接把我赶出来的,您这里是我最后的指望。”
趁着和她对话的功夫,油灯已经点亮了,烛火明了,填充了破烂却能让人躲避一阵的屋子。
“不过我这里也不行了,嘛,退一万步说,你想要杀什么人,也要有相应的报酬,你现在别说一个小判——”
“没关系,我还……”
她着急地抢过了话头。
一直没什么情绪的波动,让人以为这孩子,她捏住了自己下着膝盖前的那块,小小的手攥成了更小巧的拳头,不住地发抖。
“我…………我还有自己。”
“你?”
“没,没错,我……我可以用,用身体付的……”
最后那几个字她迟疑了好久,才低着头,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没错,她才十六岁左右,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纪,她的容姿,身材都印证了这点。
说到这里,少女声音有点颤抖,手也带着点颤抖,缓缓伸向脑后,把自己的头发散开,幽幽的澄明灯光里,少女的发瀑渡上了一轮烛辉。
随后,少女要解开腰际的衣带,虽然肌肤尚未露出多少,可是肩旁的衣服已经松垮垮了,于是肩内的锁骨,随着长发脖颈,如同最有资历和本事的匠人,穷尽毕生心血雕琢出的名作一样,精致得不像人间所有。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他是一个有常识的大人。
不过那个人,至少作为一个大人,他对于后生的责任心告诉他要阻止这种傻事。
“只是杀一个人而已,你这样可是会嫁不出去的……别这么做……”
他背对着少女正坐,双臂环抱,闷声闷气的说道。
“这样也无所谓,因为我自己觉得值得。”
“蠢货,你自己这么觉得,可是你一定会后悔的,到底什么事,能让你……”
“仙台藩……伊达家的一个家老……”
“谁?”
…………
……
“母亲本来是游女,当初邂逅了这个人,她以为这是可以让她离开这里的希望,她也很喜欢这个人,甚至和他有了孩子……后来为了我,她本不想继续做下去了,可是那里的人哪里能答应,母亲只能寄希望于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家伙……那个人大概只是说着玩玩吧,一直都没来过,可是母亲她……她大概临死前还以为那个人会来救她!”
“……”
听者板着一张脸,他原本并非是这样的人,可是看得太多了,他不得不板着脸,否则他大概会比任何人都要感情用事。
“最后为了逼迫母亲,他们甚至打起了我的主意,因为我的缘故,才不得已……可是她生下我之后,体质本就已经很弱……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现睡在我身边的母亲大人,结果却街边看到了一具早就变冷的尸体,母亲她,她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她环抱着身子,往前用力躬着,可能当时的惨象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吧,即便想忘掉也忘不掉。
是因为身子很冷吗?还是……
她不住地战栗着,仿佛陷入了比周遭更加黑暗污浊的泥沼,挣扎着却无法脱身。
“母亲大人……”
“够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你也别再想这些事了。”
世间的各种不合理的事本来就是有的,无辜之人横遭被诛,弄权贼人上位得志,至于苦事他见更多。
这种事没法管,官家只会搪塞过去,所以……才有了他这种职业存在的合理性,建立在不合理之上的合理。
“可是你确定这种事,只杀一个人就能了结了吗?”
“但是……如果不是那个人,母亲大人也不会死!那个人……”
少女的表情一直波动不大,但现在她再哭,在用扭曲的面容在哭,当然这个人听得到。
“你确实不应该去的,而且你的母亲也不希望——”
“我不能不恨!唯一的母亲大人……唯一的亲人都被这样……”
家人很重要吧,对你来说。
不过家人可以是最可靠的港口,也能成为逼你走到绝路的鬼。
如果说鬼是带着般若面具的人,那么世人,就是穿着华服伪装的鬼。
那个人心想着与这个孩子没关系的一些闲事。
外面的雨势渐渐变大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里掺杂了垂在屋外的风铃的声音,凄惨无依,如同水中浮萍。
他这个人,吃了二十六年的白饭,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这个孩子想要杀的人,对她的伤害究竟深刻到了何种地步,让她付出一切只为取他一命。
可原则就是原则,如果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就打破,那自己的原则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你回去吧,我这里不留闲人,而且……我也不会随便答应这种事,就算你用什么付账都没用。”
他还是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换了个姿势躺下而已,顺便朝身后挥了挥手,这是“送客”的意思。
“但是……我……我没办法再去别的地方了……”
“我杀不了人。”
“那就请让我住在这里吧,直到您回心转意为止。”
“……我这里可不是旅店,不招待雇主以外的人。”
“唔,可是这里……比旅店的柴房还要乱,我会打扫的,而且每天的饭也……”
“……”
他没什么话说,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在他看来也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喝酒的地方就在镇子里,吃饭也顺便更解决了,这么看来,这里其实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总之你是赖上我了对吧。”
“嗯……”
“赖上我可是没好处的,我可不会让你吃饱,像你这种孩子,都应该快点回家的,你……”
“我……没地方回去……”
叮叮…………风铃不知何时如同雨滴一样窸窸窣窣响了起来。
和室的门被风吹开,少女散乱的发丝也因而凌乱飘舞着。
“抱歉,刚才说到这些……”
“没事……那个,我这就走了,给您添了麻烦实在是……”
沙沙沙……
榻榻米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响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麻烦终于走了,他放松地躺下,把身子张开成“大”的形状。
外面,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意思,风铃声越发明晰的回响,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被这雨声,这风铃肆意凌乱的响动,扰得很糟心。
嘎啦——
远远地走廊尽头,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响,外面的雨声飘忽未定,也传入了空荡荡的和室。
“等等!你!”
他满脸晦气,爬起了有点累也有点黏糊糊的身子,往外走去。
走廊里充盈着新鲜的水汽,晚间的风让他身上凉快了一阵。
少女站在门口,素手轻轻扶着门边,向这边看去,眼神空洞的看去。
依旧是刚才的脸庞,只不过换成了略带疲倦的面容,衣带被匆匆系好,但还是皱皱的,也依旧松松垮垮,就这么颓在风中,纯白若雪的肌肤被浸泡在如纱一般,朦胧昏沉的夜色里。
看到她还没走,男人松了口气。
“只是帮忙打扫的话,可以让你住在这里,不过我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你自己在家里没问题吗?”
“嗯!”
当天夜·雨依旧未停,风铃的声音却渐渐地,若隐若现
…………
……
和那个小贼一起逃走的,是松殿家的败家子!
一定是同伙!是同伙!
…………
……
把他杀了……
父亲!
杀了他……
…………
……
松殿,你给我有点骨气!砍啊!杀了我,快!!!!
不行!义兄弟不是要同生共死……要死一起死!
给我住手!你……你好愚啊……
大哥!!!
给我活下来啊!你!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下来!
…………
……
“大哥!!”
他醒了,身上依旧带着疲乏和恐惧,然而在他确认了周围之后重新获得的安心感,再一次让困倦支配了他的意识。
“……”
他看了看身边最信任的老伙计,这把剑他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带在身上,因为他决心要作为一名武人,守护这把剑,哪怕是用这种滑稽的身份。
就算是不会杀人的杀手。
嘛,个人都有个人的打算,个人都有个人的想法,个人也有个人需要背负的东西,这点没谁可以代替,没谁可以让他放下。
但这样真的是一个人应该走的路吗?
“松本先生?”
和室之外,有着之前听过的声音。
“你……去哪儿?”
“我有点渴了,水……”
“没办法,稍微等一下,一起去吧。”
…………
……
“刚才您好像做了个噩梦啊。”
少女关切的问道。
柔声细气的温软吐息拂在耳畔,他发现这孩子离自己有点近了,近到可以感受得到她喘息的温度,以及无端从某处逸散的幽香。
“我没事……你快去睡吧。”
随便应付着对话,他像是要驱散邪魔一样,往身后坐了坐,随后挥手把她往外赶。
“可是……”
“没事,一个梦而已,以前的老账,你想听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困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哦。”
少女听话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小步走了出去。
还是半夜,但刚才那番折腾之后,他确实也睡不得了,只好把和室对着外面的那扇门轻轻推开,一股午夜时分独有的风不请自来。
风动,铃响。
这风来自何处呢?是悠远的空谷还是……不过那份触感或许不可捉摸,或许也近在咫尺。
他靠着门边,抬眼望远处望去,还是深邃的夜幕,不过可以判断得出,外面还在下雨,比起傍晚的时候,小了很多。
咻咻————
风从窗隙流入,风铃也因为夜晚时不时而来的风,叮铃作响,轻轻叩击着听者的心弦。
“那种事,我也不明白啊……”
于是少女就这样留了下来,和本来要被她雇佣的,从不杀人的杀手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
……
“松本大人,你手里那是?”
“蝎子啊,没吃过?”
“诶!!!!这个,这个是?”
“啊,要用来烤的,听说感觉和虾肉的味道很像,而且长得也差不多。”
“烤的?!!!”
“没吃过?要不要先直接尝一尝生的……也能……”
“呀!!!!!!!别,请别拿过来!”
“明明是可以吃的吧,大概。”
(杀手烹调+使用中…………)
“松本先生!快醒醒啊!”
“啊……虾子的味道……来,要不要尝尝……”
“你这是中毒了吧!!快醒醒啊!!!”
……………
………
……
“松本先生,水烧好了,可以洗澡了哦!”
“我这就去。”
“衣服放在这里吧,我”
“你……你脱衣服干什么啊!!!!!!”
“洗澡啊,您也要搓背的对吧,而且过一会儿水就凉了啊,一起洗吧,来。”
“别,别进来啊!出去!!!!!!!!!”
“难道松本先生是……怕了?”
“才……才没怕吧!反正我……我说你啊!别就这么一起洗了啊!”
“哇咦~哇咦!”
“水很少的啊,别乱玩啊!”
……………
………
……
“呐呐,松本君。”
“干嘛?话说我比你大十岁诶,这么叫很没礼貌啊。”
“来,拿着这一头。”
“我说你倒是听一听……嗯?等等,这不是你衣服上的腰带吗?”
“呀~~~~~~代官大人——————————————————”
(少女“旋转吧,雪月花”中……)
“头会晕的啊,笨蛋!!”
“……凸后寻(头好晕……)”
“快找个枕头躺下啊!快点,被子已经帮你铺好了。”
“……对不楚(对不起)……”
“与其说道歉还不如先休息一下吧,茶,要喝吗?。”
“多且(多谢)……”
………………
…………
……
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头一热,收留了这么个麻烦,
他时常这样想着,但是看到她渐渐把这个地方收拾成一个家的样子,他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且,就像融化了,他总有些事是,不过在这之前,似乎有点其他的杂事,很让他挂记……嗯,应该是在意才对。
“呐,你如果把头发挽成岛田髻,会更好看哦。”(注:岛田髻,某一时期女子出嫁时的发式)
一如往常,早起就看到她在带着三角巾正在收拾和室。
“诶?”
“没有,没有,醉话而已,昨天的酒很厉害啊……”
“过一会儿就是早饭了,味增汤会淡一点哦,松本君你最近总是咳嗽对吧。”
“啊啊,以后每天早上就都拜托了……咳咳咳……”
他觉得自己失言了,于是翻了个身,接着躺下,但他一直这个脸色,确实不像能马上睡着的样子。
一定是雨声太吵人了吧,一定是雨下得这么大的缘故,这个时候的雨还要多久才停啊,都一个月了。
想着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他似乎发现了自己没办法再度入眠的原因
随着若隐若现,不仔细听几乎没有的雨声,偶尔也有一两声风铃涌入和室里面,他似乎并不讨厌这些。
尽管这么说或许会招致误会吧,但这两个人,从表面上看确实已然如同夫妇一般。
一个月后·傍晚
一个月来,大雨夹杂小雨,这里每天都被浸泡在水汽之中,仿佛什么都被膨胀了一倍。
山间云雾隐隐,郁郁寥寥,大概目前唯一还能由衷感恩这场雨的,也只有这里的草木了。
今天有一只无端闯上门来的雉,晚饭有了加菜,烤熟的肉块还冒着热气,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那个……”
“嗯?”
“没事……”
“那个……”
“嗯?”
“啊啊,抱歉,没事没事……”
晚饭的时候,他这样已经反复了大概四五次。
就像对着面前这块烤熟了的鸡肉一样,好几次都是在快要咬到的时候,又把筷子放下。
“想要说什么吗?”
应该是驯熟了吧,少女可以说是少数能看懂这个人的存在了。
“嗯……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去仙台。”
“嗯,路上要带些什么吗?我……等一下,你说去哪里?”
正在收拾的少女,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停住了动作,眼神颤抖的看着面前,已经朝夕相对一个月的人,却陌生得如同初见一样。
“仙台。”
“……”
“怎么,不高兴吗?”
他笑着问道。
“去做什么?”
“工作……”
“可你是做杀手的。”
“啊哈哈哈,是啊,老本行嘛。”
她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早,早点回来……”
“哦……”
一如新婚妻子的叮嘱,随着风铃细碎凌乱的响动,流入他的耳中。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人这么做呢?他心里是清楚的,毕竟大概这一个月里,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吧,当然他并不明白的是……
“啊,还在下雨。”
“是呢……”
少女有些不安的看着外面。
………………
今天的夜里,雨下得很大,而且雷鸣电闪相互交错,如同地底无限的炼狱,没有尽头。
“松本君,我……”
少女站在和室的门前,怀里抱着比她大出好多的被子。
“睡不着吗?今天的雨确实有点大了。”
“嗯,所以能不能……”
“别,上次差点把我肋骨踢断的人我绝对不会……嘛,别这么看我啊,被丢在路边的猫我都是会捡回家的哦。”
没办法敌得过少女的恳求,他侧着身子,给她让出了一席之地。
咔——————咔——————————
呜隆隆隆隆隆…………
“呀!!”
外面,银白色的强光转瞬即逝,雷声乍作,闷响陆陆续续跟了上来。
“你……”
看着整个人压在身上的少女,他也不好发火,只能把她从身上抱下来。
“抱歉……我……”
“嘛,这种事很正常的,快点睡着就不害怕了。”
外面的雨“咚咚咚”地打在木质的门上,“叮叮叮”地敲在屋顶,走廊远处水滴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倒数,渺远而宁静。
“明天,就要去吗?”
她翻了个身,问道。
“嗯。”
“那个……对了,你还没有武器对吧,要不然就别……”
“手边不就有一把吗?话说我也没钱再买多余的剑啊。”
“这个一定坏掉了吧,要不然也从来没看你**过啊。”
“还没有吧,不过我不能**的,这把剑……嗯,要不要现在试试啊,既然想看的话。”
“嘛,下次,其实下次再看也……”
“那个……可以的话,有点事我能说说吗?”
“哦……”
他顿了顿,好像一直在顾忌着什么一样,不过话题既然被提起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下次这个词,他今天有些忌讳……
“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明明是个杀手,却不杀人?”
“嗯。”
“因为我没有把握每次都可以活下来,但是我必须活下来,而且杀人……我不会的,也不想会。”
“诶?”
“很难理解吧,换做是我我也不明白,不过七年之前决定的事,我如果平时不想想,大概也会忘掉。”
“十年之前?”
“诶诶,十年前……”
十年前,我还是松殿家的独子,当时虽然松殿家已经衰落于九条家这些后起的氏族,不过姑且也算是一时的名门,而且如果我这个唯一的嗣子能有出息,整个家族都会中兴。
我有一个义兄弟,是名满天下的剑豪,他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也是最珍视的兄弟,我们曾经一同在尸体堆里爬出来过,也因为一串团子而打得不可开交。
有一次,他对我说知不知道童子切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天下谁会不知道。
他说,那是他家代代相传的家宝。
但是现在供奉这把名剑的是某位大人才对,他……
…………
原来那个人是抢来的,嘛,也难怪,其实哪个史册上出人头地的大人物,没做过什么贼子的勾当呢。
可明明是他家的家宝,却被那种人拿来供奉,我恨极了,于是我说:
嗯,要不然偷出来看看如何?
那个时候我也是十多岁的意气用事,竟然就想靠着二人之力,去偷那座守备森严的府邸,现在想想,我们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小鬼
也真亏我们胆子大,居然一路就直接从某个大人家里,把这件宝贝偷了出来。
嘛,当然最后事情会败露,我和大哥都被抓了。
“但因为我是松殿家的,所以身为家主的父亲选择了一个办法,保全我的办法,他让我……亲手把那个人的头砍下来,这样一来我既能保全自己,也可以成为缉盗的英雄。”
“啊?!怎么可以……”
“是啊,怎么可以……但是我必须这么干。”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在黑暗里看着自己手边的那把剑。
“松本……松殿君……那个,别说了,这些事都是……”
“稍微……稍微再等一下,这次说完了,下次我大概就没办法说了,也没办法再……嘛,就算他这么说,我当时亲手砍下的,是比手足兄弟还要珍贵的那个人的首级,让他连武士最起码的尊严都保不住,我不想,可是……那个人,他说……”
“我是一定会死的,但是你……你可以带着我的份活下来!所以……就算是苟且偷生……也给我活下来啊!”
“后来,松殿家衰败,据说是断嗣了,不过只是我逃走了而已,逃出来之后,我拼死偷出了这把剑,带着一身伤逃到了这座山里,但是当时他说的话,当时的事,每一幕我都记得,我忘不掉,我必须活下去,因为他已经死了。”
见少女出神的听着,他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如果继续以武人的身份活下去,这把剑终究会有沾血的一天,而杀手却可以拒绝这些,因为杀人,这就是杀手的工作,他有权利选择做与不做,不会杀人的杀手。嘿嘿,很滑稽对吧,但是这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为了这把剑,为了曾经的,就算这种事再滑稽我也会继续下去的,如果不是……嘛,看来只能做到这里了。”
他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也不再说些什么,外面的雨声越发明晰的回荡在屋子里,如同敲打着什么一样。
你若问他恨不恨那些人,谁会不恨?可是他就算恨又如何?
把那些人,统统杀光,一个不剩?
可是……他不可能做到这些,再怎么说他也不是不死不伤的妖怪,只是有血有肉有知觉的活人。
更重要的是……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
那只是为了自己解恨而已,这和死者……什么关系都没有,因为这种无聊的事,他难道会复活吗?
复仇,只是自心愚昧的妄断罢了,杀了别人,你会感到满足吗?这样的话,你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
好像说完了一辈子的话一样,他们没再说什么了,让这间和室里的空气自己凝固。
“……”
“……”
“可是……你……还是要去……”
“没办法,我大概是算错了什么吧,有些事我始料未及……”
声音里说不清是叹惋还是遗憾,还是眷恋,他慢吞吞地说完之后,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那个……要不还是别……”
“我吃了你这么久的饭,傻子都看得出……这是要还的……”
受人恩义,必须要还回来,这种事是世上再普遍不过的真理了。
大概吧,人与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本来就是纠缠不清的,说是谁欠了谁什么,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定论,也就是说……就算是还,也还不清。
这个人,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些。
“而且……你……”
或许是,但他的脸色此时,是铁青着的。
“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如果喜欢上了你,就会替你报仇,没错吧。”
“嗯……一开始是……”
“果然啊,吃了什么都要还回来才行。”
没顾忌对面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故作冷峻,的用刀一样锋利的语句,切断了本就断断续续的,她还未说完的话。
“如你所愿,我……我很……很在意你,所以我会办到你当时说出来的事。”
“……不要。”
“?”
“我……我不要报仇了,什么都不要了,你……你别去了……可以么?求……求你了”
声嘶力竭,她声嘶力竭的攥着被子,带着喑哑的哭腔喊道。
她一定是怕了,也难怪,就算是母亲被害,她也才十多岁而已,但是我不一样,既然是她要做的事,我就必须要做到,而且这样……我恐怕也可以斩断一些无关紧要的牵连了,我不可以需要这些。
雨声如麻,嘈杂纷纷,让他的脑子里也只能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为了驱散什么一样,他摇了摇头。
“不过我就是干这行的,拿了雇主报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啊。”
“如果不是雇主呢。”
“我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雇主,一种是可能成为雇主的人”
“那我呢?!”
“你……”
少女认真的看着他,即便屋子里再昏暗,他也已经看到了这对曾经让他有些恍惚的水蓝色双瞳,正在凝视着他,如同诉说什么一样。
那个人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但眼神不断的闪烁着,他很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热的凝视。
他也考虑过这种事情到底算什么,让自己违背了很多东西到底为什么,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他不会不知道,可是世上总是有些事,哪怕自己明白了也会往里面钻,大概是被什么迷住了吧。
“抱歉呐,这一行里,没有这种奇怪的规矩。”
算了,我和她只是雇佣的关系而已………
只要是她想要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才行,但是……只是这样就好……
明知是利用和被利用……我还……
那家伙如果真是狸猫变的,该多好……
好麻烦啊………
他闭上了双眼,背靠着墙壁,头贴着冰冷的墙壁,让他过热的思维很舒服。
他开始懂得一个道理,有很多事,像自己这种人,本来就没资格去追求吧……
“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所以————”
“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抱住了那个人,双手用力扣在他的肩旁,好像稍微松手就会让他消失一样。
“……你……”
“谁去都可以!只有你去不行!你不能去啊……你去了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
“……”
他不太擅长这种事,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母亲已经不在了,如果……如果你回不来的话……我……真的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啊!那不就……真的……又只剩下我……我一个人了吗……”
“……”
“够了,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咔——咔——
闪电惨淡的白光让夜空一瞬变成了白昼,也将她带着泪痕的面容映照得惨白,不过随即又再次陷入闇色之中。
“抱歉……”
他揽着少女的腰身,轻轻拍抚枕在自己肩旁的她的脑袋,发丝很软,也逸散出阵阵无端的幽香。
雨很大,风铃的声音叮铃叮铃很乱,一如某处某人的心绪,被搅得一团糟。
“嗯,我知道了,睡吧。”
“你知道了……可是……”
“……”
…………
……
我是一定会死的,但是你……你可以带着我的份活下来!所以……就算是苟且偷生……也给我活下来啊!
不过……你如果……不,你一定,一定会遇到比这把剑更重要的东西,到时候就带着那样东西继续走下去,走得越远越好,然后……这把剑还给我。
…………
……
夜渐深,而啜泣的少女也不知何时已然入梦。
然后……
第二天,理所当然的升起了太阳,升起了夏季连绵几日之雨之后,难得一见的太阳。
山间云雾蒸腾,不过万丈高天的色彩澄澈明晰,简直可爱。
这座老宅也从雨天的阴沉可怖,摇身一变成为了或居仙人的幽境密界。
屋檐滴水连珠一样依旧没有停下,不过回廊也好,这间和室也好,都已然被晴天一样的温煦阳光所包裹,到处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不见了,那把剑也不见了。
她有些慌神,本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在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或者是手里拿着蝎子准备烤了吃掉,或者是懒散没规矩的躺在和室里闷头大睡。
有的事情本来不是什么,可是时间让它变成了习惯,变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事。
但她的这个世界里,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并没有发生,于是她觉得世界要塌了,很多事都开始崩毁,错位。
“笨蛋……”
阳光随着和室木门的敞开,倾注到了屋内,因为正好对应着偏东一点的方向,清晨的熹光蜂蜜一样清澈,涂抹在每一寸榻榻米上,暖暖的让人想要在这里多躺一会儿。
晴天明明是很美的东西,但是也有人会因为这个而哭出来,其实并不关乎什么外物,哀大心死之时,苍天亦然无色。
她或许早该明白到底发生什么的,和她本来想的是一样的,可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什么喜悦可言。
甚至她都想用仅仅走了短短十几年的一生,去改变什么。
只要能换回他来,什么都可以,她不想在失去什么了,母亲也好,那个人也好,她不想一个人啊。
但当她明白这种想法就算再真挚,再灼热,也没办法改变自己之外的世界,哪怕是实现她最卑微的愿望,她明白了所谓的绝望,所谓的走投无路,所谓的万念俱灰,比简单的词语听起来要沉重得多。
“别……走啊……”
少女呆滞的跪坐在地上,整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如同很久没人住过一样,可能有人会认为这里是鬼宅吧。
…………
……
喀拉……
沉闷混沌的声响,从走廊那头传来。
门响了,或许是客人来了,但这里没有客人,也没有能让客人来访的人,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是工作。
她擦了擦眼睛,尽管脑子还是一团糟,她也需要打起精神来,因为……他会回来的吧。
就算是妄想也好,他如果能回来的话……
从昨晚睡前到现在依旧没有扎好的马尾就这样散乱着,青色的发丝缀在她的身畔,像茧一样。
“对不起,这里今天没……”
“哟,醒了呢,啊,对了对了,我回来了!”
………………
“……”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那个家伙很像,真的很像,除了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以及好像是附属品一样的胡渣,以及阴郁的目光,如果把这些加上的话,就是……
“你……”
“我什么啊,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去死了?”
“……”
她咬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我不可能把你丢下吧,所以才说女人什么的好麻烦呐,说起来……啊……”
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眼下似乎并不是需要言语的时候。
少女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扑到他的身上,双臂紧紧扣在他的脊背上。
那份柔软,他感受得到,同样他也觉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哭了。
………………
…………
……
“剑呢?”
“埋掉了,我看样子是配不上这把剑的男人呐,还是还给他比较好。”
抱歉呐,大哥,那个我还给你了哦,这个做小弟的这么没能耐,真是抱歉……
他看了看远处的天空,还是早上的苍穹泛着与琉璃一样剔透的湛蓝,随后他又看向面前的少女,接着说道:
“至于那个委托……还有我欠你的,没法还清呐,这些……”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此外似乎再也想不出什么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嗯,那就……”
一直这样欠着吧……
她说到一半,感觉自己想说的有点难以出口,只好改口接着说道:
“那就以后再说,呐,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没有在意自己还红着眼圈,少女笑嘻嘻地问出了曾经问过的那句话。
“唔,先吃饭吧,肚子饿……了……”
“噗噗,还没说完哦,还是说……先~吃~我~?”
“目前能做的只有吃饭吧……”
看着眼前站在阳光里,嫣然莞尔的少女,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起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持续很久很久,或者是一生。
“嗯,好像是诶,嘛,不过在这之前……欢迎回来。”
“哦,我回来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女孩本来的笑容,更加可爱。
她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场雨之后的青空,更加透彻,纯粹。
雨季的时候终于过去了,也不知这场雨给这座山带来了什么,不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现在是晴天,我们所看到的是晴天,足矣。
风铃还在叮铃叮铃唱个不停。
…………
……
这就是很久以前,杀手和流**的故事,不知道谁会把它记录下来,然后传于现世。
至于最后的最后,他们到底是不是幸福呢,没人知道,当然也不需要谁知道,他们或许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因为还活着,因为有不能辜负的信念,因为并非独自一人,所以必须幸福的活下去才可以。
所谓的仇恨,也并非是需要用血来清洗,用不断加深的伤痕来维护。
所谓仇恨,都是现世苟活之人的妄断臆测而已……逝者无知无觉,无口无怨……
那个杀手,那个流**……那场雨,那束风铃,或许只是为了什么而被记述下来的物语,如今却诵唱于君听闻。
………………
…………
……
“提督?提督?快醒醒啊,提督……”
和室里,同样是蓝色长发的少女正在推搡着一个很没规矩的躺在榻榻米上,一手拿书一手当枕的家伙,呜啊,嘴角还留着口水,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没救的家伙。
“ZZZ……ZZZ”
窗外夕阳斜垂,如同帘幕一样为这座母港披上了橙色的纱。
“没办法啊……”
五月雨叹了口气,从衣架上取了那件他最喜欢的外套,给他轻轻盖上。
“……”
少女本来打算就这么走出去的,结果却又往那个人那边瞟了几眼。
“一直都这么没防备可不行,如果熟睡的时候被人刺杀了怎么办啊,嗯,对,没错的,这是演习,这只是演习而已。”
一边念叨着什么,她神神秘秘的走向了刚才的地方,用手托住后裙摆,小心翼翼的蹲了下来,把头凑近那个男人的嘴角。
少女撩了撩耳畔垂下来的头发,轻声念道:
“我~开~动~了~”
“呃……啊……天亮了啊……”
“!!”
那个人突如其来的反应让五月雨惊了一下,不过她似乎反射神经很厉害的样子,“嗖”地一下,直挺挺地正坐在那个人的旁边。
“哦?五月雨……这衣服是……哦,多谢了多谢了”
“呀?!!!!!!!!提提提提提——提督!你,你醒了啊!!!!”
少女手舞足蹈的掩盖自己的不安,一个劲的埋头,不敢看对面那个还在揉眼睛,一脸倦相的家伙。
“嗯?……诶诶,刚才看书稍微有点累,顺便睡一下,话说……五月雨你脸怎么了啊?这么红?感冒了吗?”
“没……嗯嗯,感冒了,而且很严重哦!”
“诶?!赶快休息啊。”
“没事,没事!”
“真的吗?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啊,嘛,不过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
“啊啊,睡了多久啊我,而且……”
咕呜…………
他的肚子叫了。
“噗!”
蓝色长发的少女,也就是他口中的“五月雨”噗嗤一声,笑了。
“啊,该吃晚饭了。”
他伸了个懒腰,挠了挠头发,顺手从身边的坐垫上拿起了那本书来。
“啊啊,这本书好厉害啊,居然能让我看一下午……”
“嘿?什么书啊”
五月雨凑过去瞄了一眼文库本的封面。
“哦,《青霜沉影》,轻小说,刚才看的是短篇集,要看吗?”
“诶?不要,感觉名字好难念啊,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难懂。”
鼓起脸颊,五月雨歪着头嘟嘴说道。
“是吗?大概因为作者是中国人吧,翻译本的书名直接就用了原来的汉字,嘛,还算挺好看的。”
“不过也别忘了吃饭啊。”
“是是,吃饭吃饭。”
………………
…………
“今天吃什么啊?”
“嗯,五月雨想吃什么?”
“马卡龙……”
“那是甜品吧……给我好好吃饭啊你……”
“咕呜……”
两个人并排走着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渐渐在走廊尽头消失。
和室的窗边,风铃随着晚风的涌入,也摇曳着身姿。
叮铃……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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