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神の 少しとよみて さし昙り 雨も降らんか 君を留めん
鸣神の 少しとよみて 降らずとも 我は止まらん 妹し留めば
武瓮逸,昙天弥,风雨依依,劝君留于斯
雷神怒,苍天郁,风雨簇簇,吾留卿留处
( 《万叶集》 卷十一 雷神短歌 自译)
校内放送铃声响起之后,安井希看了一下图书室墙上的时钟,已经是不得不离校的时间了。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
他自言自语的推开了图书室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须美山学园前的车站在这个时候还有为数不多的几班车,所以完全不需要为回家的事担心,不过这种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末班车的感觉。
从车窗外看,校门前的那条坡道上已经没有多少学生,可能这时候也只有运动系社团的部员们才会留在学校,进行下一次县大会之前的训练吧,这真是努力。
努力和态度固然可敬,然而当所谓的青春在伴随着汗水挥洒过后还会残留下什么呢?恰如满腔豪情的人在奔走呐喊之后,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留下。
也就是说……到头来怀有的一腔热忱如果在过后回顾,便会发现那都不过是在自说自话而已。
七月初的傍晚还没有变凉,浓厚的热翻涌着让人耐不住疲倦而昏然欲睡,百无聊赖的萧索蝉鸣当中,传来了附近点心店的开门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足音,于是希转而把视线瞥到了车门那边。
“哟!久等了!”
只见一个穿着水手服的身影匆匆忙忙的跑上巴士,手里还拿着一个看着有些分量的纸盒。
“呀~~~抱歉抱歉,实在是没办法,那种点心只有车站前的这里才买得到嘛。”
她边走边说,就这样迈着小步挪到希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稍稍喘了口气之后,她开始对着窗子粗略的整理了鬓角和额前的头发,大概是跑得有些急了,胸前的绿色蝴蝶结轻微的散乱着她都没注意到。
这就是这条线路仅有的两个学生乘客。
“啊,这个超~~~~好吃的哦,安井君要吗?”
瑞穗向希展示着手里的纸盒,神采奕奕的样子让人对她的心情一目了然,安井希当然也很清楚,车站前那家店里的点心是她的最爱。
“呃,也没有等太久,离巴士开走还要一会儿。”
没有拒绝也没有接过,希搪塞了过去,这让瑞穗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搓了搓手,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在两个座位之间如同有一堵看不到的壁垒,或者说一条不甚明晰的界限,约束着希和瑞穗。
傍晚的放学时分,这条线路的巴士里还是没多少人,于是由此而生的沉默肃然的空气渐渐充斥了整个空间。
车子轻微的颤动着,缓缓的驶出了车站,开往他和瑞穗所居住的胜见村。
胜见的道路不是那么平坦,车子时不时会轻轻晃动,但两人显然都是习惯了这种事,都在平静的等待着什么,大概是等待着巴士到站的那一刻吧。
看着窗外开始移动的风物,他开始思考自己和瑞穗之间的这距离究竟是什么样的,这尽管相隔咫尺却还是无法触及的距离,这种代算是任何数字公式都无法解释明白的。
他打量起自己和身旁的瑞穗,窗子里映着的那个水手服的少女正从盒子里拿出点心,像仓鼠吃了起来,也像仓鼠一样憨然可爱。
他一直看着这幕景致,偶尔在瑞穗感受到视线的时候移开目光,“这究竟是何时熟悉的光景呢?”,他不禁有了疑问,因为他发现自己早已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
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似乎也是这样和瑞穗乘坐同一班车,他不知为什么有些遗憾,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注意到瑞穗,他甚至感觉之前的十多年简直都像白白度过了一样。
不过对于一年前的安井希来说也确实是如此,尽管到现在也只有短短一年,但这一年真的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充实,证据就是他浑浑噩噩的记忆中突然多出了很多事。
虽然这些事不过是自己周围的日常,可他却清晰的记得其中的琐碎细节,因为每一件事似乎都和瑞穗相关。
当然最多的还是一同乘车回家的记忆。
希没有太多的人际关系,所以不存在什么邀约,也没有感兴趣的社团,可以说是归宅部的典范,而瑞穗除了图书委员的工作之外,似乎没参加过什么社团,她似乎对继承家业有着很深的执念,放学之后如果没有必要的事都会直接回家。
这就是他们可以一同乘坐这班巴士的原因。
瑞穗……她大概就算是毕业了也会一直留在胜见村吧,那时候的瑞穗就不是身穿水手服的这个女孩,而是兼营居酒屋的老板娘,她或许……不,一定会成家吧,然后……
希摇了摇头,把这种越陷越深的遐思努力在脑中清除干净。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可能对于瑞穗来说,自己的存在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波动抑或是影响。
可悲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恋慕没有任何意义。
确实,自己和这个人的轨迹始终不会有什么交集,这是理所当然的,唯一的牵绊就是现在的这条通学路线,以及同为图书委员的身份。
除此之外自己还能了解这个人多少呢?
事实上安井希对一志瑞穗全然不知,尽管一直都在用一些笨拙的办法得知瑞穗的事情,然后当成比教科书上的定义和例题还重要的东西,认真记住。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日常的交谈,共同的居住地和乘车路线,朝思暮想的苦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换句话说,他只是单纯的抱有无限接近于恋慕的憧憬而已,可即使是如此残缺的感情依旧在安井希的心中膨胀着。
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了瑞穗制服领口的那个“Ⅲ”形的别针。
安井希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无法等了。
虽然心中想说的话很多,可是有时候只要一句也可以,哪怕只有一句也可以,或许说出来之后会有什么改变呢。
可能会不成言语,羞耻而意义不明,但也总比畏葸不前要好太多,至少如果有什么可以传达到的话,无论什么都不会是无意义的了,所以他想说出来,他有必须在这个时候传递出的某种东西。
比书本的文字,比光怪陆离的情节还要更加柔软的,因为一时的迷惘和恍惚,无意之中所产生的某种情愫。
“说起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高中生了啊。”
瑞穗看着窗外,似笑非笑的说道。
说完之后,她把瓶装的乌龙茶打开,陪着最后的一小快芝士蛋糕咽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蛋糕太合她的口味了,让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格外甜腻。
“嗯……”
安井希应了一声之后就没说什么了,一切的念头都因为瑞穗的话烟消云散。
他不是什么喜欢和人交谈的,不过在这里他只是木讷或者说羞赧而已,之前想说的话被抢断了,他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那个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念头如同线香烟火一样,被水打湿了之后便再也无法点燃了。
事实上就像一志瑞穗所感叹的那样,今年是她和安井希的最后一年了,在这之后,不仅是这两个人,所有的高三学生都会或就职或升学,每个人前行的方向都是一条崭新的路,无法回头。
正如安井希的这本恋文,还是没有办法读到大团圆的结局。
暗恋始终都不是会让周围环境产生改变的事情,至少对自己和周围的联系来说是这样,直到快要毕业,也没人知道他喜欢一志瑞穗,或者说根本没人可以告诉,也没人会在意他。
大概这就是一个人的好处了吧,他从来都没感到过自卑,只有自己明白的这个秘密也曾经让安井希心跳不已。
可是现在的苦闷远胜从前,压抑到令他无法承受的地步,真的太难过了,这样畏畏缩缩的心情,比走了半程的泥泞小路还要让人进退不得。
“看样子今天晚上是不会下雨了呐。”
瑞穗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希看了看傍晚的天空,绯色的云如同剔透的嵌片凝在夕阳的天空上。
不止今晚,看样子连明天都不会下雨了,再说七月份的这个时候,雨即便有也是骤雨,驻留一会儿就走开了。
“嘛,一个月前才出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雨。”
希似乎知道了瑞穗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他没记错,今天应该是胜见村的夏日祭典。
说起祭典——————
“晚上有祭典吧,村子里的。”
“嗯,就是今天。”
胜见村这个时候都会有祭典,不止有正统的诸如“菊”“锦冠”“牡丹”之类的花火,附近住民家的孩子也会聚在一起。(注:菊,锦冠,牡丹,三者均是日本传统的花火)
烟火和风铃一样,也可以说是夏时的风物诗,特别是稍纵即逝的焰火以及蝉鸣,这是只会盛开一度的绚烂与喧哗。
安井希支支吾吾,因为他之前正是想要叫上瑞穗一起去,不过转念一想,瑞穗一定会去的吧,这样的话自己就算不去也会被家里唠叨着“既然同年纪的瑞穗去了,你也一起去吧。”之类的话。
因为这一带,至少胜见这一带,和他同年的只有瑞穗。
不过这次就让自己邀请她一次吧,或许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会如何如何,他总觉得如果是自己邀请的话,应该可以让心中的苦闷和疑惑稍稍减轻。
车子渐渐停住了,两侧的景物渐行渐缓,直至静止。
“瑞……”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声音低得不像能让她听到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东西抵着他的喉咙,强硬的将要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堵在喉咙里,那份压迫感以及窒涩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啊,到站了。”
“哦!哦……”
希总觉得心里有什么想说出来的,但还是没能说出,他怀着这样的苦闷,迎来了雨云覆盖的祭典。
“安井君刚才是要说什么吗?”
“诶?!啊……啊啊,那个吧,水又要涨了吧,河那边的水。”
“哦哦……”
…………
……
“哟!突击啦!!!!!”
“唔啊啊啊啊啊!!!”
“噗哈哈哈!!”
“唔啊啊啊啊!!!!!”
瑞穗在希的背后用力推他朝着正在窜动上升的烟花猛冲过去,不断迸溅的细碎火星让希心惊胆战,即使这只是冷烟花而已。
祭典之类的事情总是会让人特别兴奋,尤其是心存童真的人们。
不过都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应考生,却还是能像这样肆意的戏耍,这在希看来是无法可想的。
安井希,他仿佛天生就是一个苦行者一样,孤僻沉默,无法与人好好交谈,也没办法说出,一切都像是在受戒。
但瑞穗却截然不同,像她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是这个年龄最应该的样子,但她也有女孩子应有的害羞和天真,可以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子高中生。
诚如安井希所见,一志瑞穗是一个非常喜欢游玩的人,活力的另一重涵义在她身上也可以理解为孩子气,拜此所赐她好像天生就没有什么忧虑一样。
除了那天。
安井希想到了去年的八月暑假中他和瑞穗在傍晚走出校门的时候,瑞穗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是什么意思呢?
安井希还是没有理解,可能是她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之前她看过《情书》之后大概对里面的情节很憧憬吧,或许她也有什么仰慕的人吧。
可能是自己,竟然理所应当的就
不知何时,他手里的线香烟花已经燃尽了。
“安井君。”
眼前出现的面孔让希心里一惊。
瑞穗端正的站在希的面前,浅粉色调的浴衣上面点缀着不知名的花纹,和瑞穗窈窕的身姿相得益彰。
“嗯?”
“能稍微陪我一下吗?”
“诶?!”
………………
…………
孩子们的烟火大会之后,真正的焰火也快要开始了,这是胜见村夏日最为盛大的祭典,每个人都很期待,不过安井希没有留在最好的观景地,他被瑞穗带到了人烟稀少的河边。
希没有问什么,只是跟在瑞穗的身边,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总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就会直接去做。
不过这次她的行动实在是有些无法让人理解,因为她只是让自己陪她漫无目的的沿河边缓缓散步,顺着流水的方向一直走着。
“啊……走不动了,那就这里,稍微歇一下吧。”
“喔……”
在离出发地不远的某处,瑞穗停了下来。
四周没什么声音,静悄悄的,安静得不像他们平时所知道的那个胜见,更像是某个奇幻的境地,而希和瑞穗是闯入仙境的冒失的外来者。
瑞穗双眸微闭,享受着夏季的晚风吹拂的柔和触感以及清凉。
“安井君,那本《见证黑猫之梦》,之前弄丢了,抱歉呐。”
她如同梦话呓语般轻声说道。
“诶?之前都道过歉了吧,而且那本书我也不是买不到。”
嗯,抱歉呐。
一志瑞穗的心里这样念叨着。
烟花骤然升起,在夜空当中绽放得格外绚烂,让目之所及瞬间化作白昼,但随即也消逝了痕迹,如同不曾出现过那样,一度的绚烂转瞬即冷。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件事了?”
“总是有这种感觉,啊啊,这时候要是说出一些意味深远的话,和文艺电影的感觉很像对吧。”
“呐,瑞穗。”
“嗯?”
晚风飒飒的吹拂过这片河谷,树叶沙沙作响。
希第一次主动提起了话题,瑞穗听到之后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楞了一下,但随之便莞尔一笑,等待着他继续说。
“……”
“……”
他什么都没说。
那个笑容拘束住了他的话语,本来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如同被谁强行扼住了脖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周的一切都像凝固了一样陷入了沉寂,唯有焰火继续在夜空中交织着斑斓缭乱,让晦明之间的更迭,在夏夜的河边不停交替变幻着。
“我——”
咻————
焰火不停的升空,落下,升空,落下……
宛如菊瓣一样,一丝一缕的艳色立体感十足,在苍茫的夜色当中裂开,就这样一直在夜空当中冷却,飘散,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我……打算报考东京的大学来着,那个……也就是说,如果明年春天顺利的话,就……就会……”
希低着头,努力不去看瑞穗,期期艾艾的说完之后,出乎意料的是瑞穗还是那样温柔的笑着,看向自己。
这也是当然的吧。
希不禁凄然的想到,这一切都自己只是单方面的憧憬和爱慕而已,她根本不会知道的啊……
希叹了口气,看向别处,但四周除了流水和石滩之外,就是黑漆漆的连峰和满天星斗的夜空。
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什么不可思议的境界里了,心中莫名的恐慌。
“……什么嘛,也就是说……下次要是再溺水了就没人来救我了,我会不会就这么死掉啊。”
颇为遗憾而唏嘘着声音从瑞穗的身后传来,她此时正蹲在河边,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
突然,瑞穗的话让希有点害怕,溺水这种事尽管不太容易发生,可她提起的那件事希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因为那是她和希之间的一件特别的事。
去年夏天,也是在这个时候,在河边散步的瑞穗跌入正处在涨水时候的这条河中,希没有考虑什么就跳了下去,实际上希也不太擅长游泳,所以确切的说是周围的大人听到了希的喊声过来帮忙一同把瑞穗救了上来。
希出神的看着眼前还不是很湍急的水流。
当时瑞穗因为什么才落水的?好像是失足来着,然后自己先跳了下去,后来被闻讯赶来的大家一起救了上来————
噗通!
“!”
好像有什么东西坠入了水中,惊醒了希,他匆忙的望向瑞穗之前站着的方向。
月光下浴衣的轮廓如同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华,颇具美感的曲线也恰到好处的显露了出来,及肩的短发梳不成发髻,还是那样散着。
万幸,她还在那里。
刚才的响动只是瑞穗将一块石头投入了水里。
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看着还在潺潺流动的河川,心里还是有着无端的悸动。
“还好不是我掉下去,呀,好危险好危险。”
瑞穗浅笑着从河边退了过来。
“这么危险的话别随便就说出来啊,而且那种事发生过一次之后要更小心才行吧。”
“就算溺水也没问题,反正有安井君在啊。”
瑞穗忽然满脸堆笑的冲着希这边,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
噗通……
她又捡起一块石头丢到了河中,水花四溅,但河流很快将水花吞入,依旧涓涓的流淌着。
反正有安井君在啊……
之前在学校门口她的那句话,他还记得,那也是他听到这句话便会觉得安心的理由,因为当时的瑞穗或许正依赖着自己。可是……
“我又不可能一直都在你身边,我……”
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好,安井希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但他,事实上瑞穗出现的地方,自己似乎都在,吉原书店,图书馆,学校,还有这样的祭典,不管瑞穗在哪里他似乎都会理所当然的在那里。
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村子只有瑞穗和希这两个人年纪相仿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奇迹,奇迹不可能在现实里发生,因为希不曾相信过这种东西。
祭典的焰火暂歇,苍茫迂寥的星夜暂时归于平静,风很凉,拂在身上的感觉格外舒服。
瑞穗像体育坐那样,挑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双腿在两臂的怀抱里并得很紧,否则会让浴衣的下摆松掉。
…………
四周静静的,河川依旧奔流不息,水声不绝如缕的萦绕在四周。
希和瑞穗静默的共享着眼下的静谧,没人想打破这份难以名状的美感,以及有些微妙的氛围。
“走吧。”
安井希说道。
“走吧……”
“不走了,就睡在这里!我要在这里躺着,一直躺到天亮!”
“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睡吧,而且天亮会有露水来着。”
“知道啦知道啦,走吧,安井君。”
从这条小路走下去,大概不到几分钟就能走到离“一志”不远的那条胜见的主干道,然后……
“瑞穗!”
像是被什么支配了一样,安井希急促的喊道。
“怎么了?”
可能听到希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瑞穗的语气异常困惑。
…………
安井希犹豫了。
他咬着嘴唇,明明心中难过得想哭但根本没什么理由让他这样做,所以他无法啜泣,心里说出了无数次的话,却抵在喉舌间徘徊踯躅却无法吐露,这样的困扰也一直笼罩着他。
安井希自认是个还算坚强的人,但现在心中的痛楚远比任何伤痛都要让他难过和迷惘,毕竟他只是一个孤僻而善于遐想的十七岁少年而已。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瑞穗,因为现在绝对不可以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他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扭曲到了何等地步,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化解此时的困顿,心里终究难以下定的决意徘徊在道路的分歧点,可还是无法选择出什么方向,只有死守在歧路之前的那段的距离,踯躅着一点一点艰难前行,一如芝诺悖论里的那个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行者。
林间的劲风鼓动着他的衣衫,月色被雨后洗刷得更加清晰,如水般倾诉在河畔,水也好砾石也好,都被染上了霜一样的纯粹的色彩。
“……我……”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她看到希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双拳紧攥着衣角,这让瑞穗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是不是着凉了?回去吧,呐,回去吧安井君。”
瑞穗异常关切的说着。
回去吧……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余裕,让心中本来无法释怀的东西被冲淡了许多。
希释然了……
但就连安井希本人也无法说明白这种突然轻松的心情是怎样的,就像那次的雨后他无端的开始迷恋一志瑞穗一样。
可能因为瑞穗的关心,他心中的某些东西被钝化了,他自嘲的笑了笑,看向河畔的流水,无法让人,远处的流向是深邃的闇色。
“嗯……好,好像是……回去吧。”
希的声音颤抖着,似乎脱力了般,深深吐了口气。
…………
胜见的夜晚没有路灯,只有月光以及如同沉到海底的星芒。
祭典的焰火还没结束,因为一期一会的盛夏只有如今,可能每个人都不想这么快结束吧,因为过去之后便再也无法追回了。
焰火还在继续着。
作为收尾的“锦冠”还没有出现,“葉落”和“柳”一并出现在空中,下一刻无数闪耀着光彩的轨迹骤然分散开来,在空中缓缓飘落,划出让视觉留下印象的痕迹。
在别人眼里这样许许多多无法相交的轨迹拼凑在一起,竟然是绝妙的盛景,或许我们的形形色色的命运在俯瞰人类的造物主或者支配者眼中,也是如同焰火一样流光溢彩而缤纷缭乱的美景吧。
焰火燃放的声响在山村和夜空里回荡着,远处还有些微的人声浮动。
希和瑞穗一前一后走在不知名的小径上,而眼前的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分歧点。
这里离民宿“一志”不远,也在安井家的反方向,尽管没有怎么修缮过而且很窄,但这就是胜见村的主干道。
“那就这样,学校见,安井君。”
“嗯,学校见。”
两人相互道别之后,各自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两个身影在越来越远的距离当中,逐渐和夜色融成一体。
焰火绽放的时候这里也会获得一瞬的白昼,但这段路上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是普通寻常的乡间阡陌罢了。
安井希和一志瑞穗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谁也不知道对方曾经在彼此不留意的时候回头顾看,因为那不是凝视,只是匆忙慌乱,畏葸不前的一瞥。
咻……
焰火依旧在夜空里绽放着,但缭乱的花瓣没有任何的交错。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向前走着,如果现在回头的话——那人一定也会回头,他强烈地拥有这种想法。没有根据,却充满了自信。
于是,在完全走过铁道的时候,他缓缓转身看向那位女性。她也慢慢转了过来,二人目光交错。
就在心与记忆即将沸腾的瞬间,小田急线的特快列车挡住了二人的视野。
电车通过之后,他想。她应该还在那里吧。
( 《秒速五厘米》 新海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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