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盛典还在继续,万人空巷的景象仍在上演,广场中街道上依然歌舞升平,长长的护城河面漂浮着万千盏莲花灯。
“有消息了吗?”爱礼丝问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侍女。
“回皇女殿下,未有消息。”侍女如是说。
她们站在护城河畔,万千莲心中细碎的烛火光映在她们脸上,两张精致的脸庞异常平静,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半点涟漪。
或许用平静来形容她们并不准确,因为她们没有等来想要的讯息。
不知过了多久,高远的青空又染上了一层浓墨。
“皇女殿下,夜深了,就别再等了。”侍女熟练地在空气中取出一件丝绒斗篷,为少女披戴上。
她跪在花叶中给少女系着丝带,习以为常的爱礼丝并没有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微微一抬眼,一只如凝脂的手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来,对纱华说,“和我走吧,纱华。”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身前的侍女没有阻碍她半分,好似不存在一样。
“去哪里?”纱华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去我家。”爱礼丝缓缓蹲下,轻抚她脸颊,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微弯的睫毛弧度恰到好处,她喜欢得不能自已。
有多久没有看过那么好看的眼睛了呢?爱礼丝思绪万千,不自觉地转头,目光落在侍女身上,系好丝带的她静静地站在少女身后,像要淹没进黑色的海里,爱礼丝看不见她的脸,如果没有命令,她与皇城魔宫里的雕像无异。
“唉。”爱礼丝的叹息无人知晓。
很快收拾起杂乱无章的思绪,她又恢复了皇女的泰然。她手指捏着锁骨前的丝带结一角,缓缓抽出丝带,刚刚侍女打好的结便散开来,厚厚的斗篷从她的双肩滑落,长及脚踝的裙边轻微飘动,魔力便肆意游走,落下的斗篷被魔力控制,铺成一张巨大的毯子,爱礼丝抱起纱华跃上飞毯中。
“皇女殿下,你不能带她回宫,”侍女终于幽幽地开口,“她是外人……”
“她是我朋友。”爱礼丝打断她,优美地回眸,眼中似有一潭深井,毯子低低地飞着,高度恰好能让少女直视侍女的眼睛,那双灰色的瞳孔淡漠地收缩扩张,然后睫毛像黑丝帘子盖下,藏起好看的眼睛。
爱礼丝见她低头没有再说什么,便稍施魔力,毯子如鱼得水地融入黑夜里,如同生活在墨河里的金鱼。又好似误入了混沌,四周暗无一物,她们舒适地躺着,相视而笑。冰凉的晚风吹拂过,把烦恼和忧伤都吹散了。
毯子载着两人往魔宫飞去。
“哇!”纱华从毯子中坐起来,她被眼前的宫殿深深吸引了。
飞毯绕着高墙盘旋,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这个华丽殿堂。精致的飞楼长殿不过魔宫一角,这儿像不夜城,又像大恶魔的宝藏。
飞毯落进宫殿中,爱礼丝牵着纱华走上台阶,这茫茫无尽的黑红色宫殿,像一片黑色树林,它们与眼前墨发玄衣的少女,都像是巨大的秘密。
走进大殿中,黑色有光泽的墙上布满了诡异的图腾,纱华好奇地摸索着,突然感觉指腹传来疼痛,她忙把手收了回来,迟疑地张开手掌,指腹处有个像被咬伤的伤口,在往外冒着血。
在黑色的背景下,鲜血尤为艳烈,她含住出血的手指,喉中都是醉人的腥甜。
爱礼丝发现得有些迟,她握住纱华的手腕查看伤口,血已经止住,她的手指覆在纱华指尖,轻轻按压那小小的口子,当她松开手时,伤口已经不见了。
刚刚光滑的墙面突然有了些扭曲,其上的怪诞图腾缓缓凸起,变幻成一只一只兽首,眼神空洞,却又好像可以洞穿一切。
纱华怔住了,一颗颗诡谲的脑袋向这位不速之客靠近,爱礼丝伸手轻轻挡下,兽首们顿了顿,发出“咂咂”的声音,像在生气。
纱华躲在爱礼丝身后,紧紧攥着她的黑裙子。只见爱礼丝温柔地抚摸兽首,“我回来了,别伤害她,那是我朋友~”
“嘻嘻……嘻嘻……”
刚刚还面目可怖的兽首此刻因为魔女的一句话而变得有些可爱,一串串银铃般笑声不绝于耳。
爱礼丝张开五指,指尖有晶莹的血丝线飘出,它们互相缠绕,编织成长长的红绳,她食指中指像剪刀一样夹了下红绳,它断成两段,她在绳的头尾都打好结,戴在纱华手腕和脚踝上,防止她再受伤害。
她们走过安静无声的大殿,来到一座高高的角楼前,它尖尖的房顶快要刺破夜幕,精巧玲珑的灯盏散发着暖黄暖黄的光,整个建筑没有多余的线条,完美到极致。
爱礼丝推开沉重古老的大门,在黑暗中取出一盏小灯,端起它领着纱华走上旋转的雕花阶梯,这个偏殿与主殿不同,它充满了异域风情,镶嵌在落地窗上的琉璃五彩斑斓,格子地面虽然不恢宏,却柔美高贵,长长的窗帘从房顶垂下,尾部串着一簇簇细碎的流苏,角落里小小方方的桌子铺着白色桌布,摆着细颈花瓶,插了一枝未开放的彼岸花。
“这座偏殿是为我母亲而建,所以有许多西方的东西。”爱礼丝贴心地停下,纱华环顾四周,这座偏殿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位西方的小姐,向他人展示她的优雅,隐藏她的秘密。
她们踏着白玉台阶而上,尽头是一间华丽幽暗的房间,有淡淡的香味。
窗边有个黑色的剪影,纱华隐约觉得与爱礼丝的侍女很像,可是她不是在魔都吗?纱华摇晃脑袋,发觉自己的想法太荒唐便没有再去多想。
爱礼丝放下灯盏,面对着挂满画像的一面墙画了一扇虚空的门,在烛光明灭间,一扇门显现了出来。
“纱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咯。”爱礼丝推开门,里面的格局温馨,纱华扑到大床上,软软的一床被子立刻陷了下去,淹没女孩,只有两条细细的腿翘起来。
“晚安爱礼丝。”纱华按下蓬松的被子一角,露出她小小的脸庞,棕色头发散在身边,有种慵懒的可爱。
“好梦,纱华。”爱礼丝轻轻地为她关上门。
爱礼丝向窗边走去,那黑色的剪影走了出来,月光透过窗照在她身上,暴露出她的容颜。
“皇女殿下。”侍女的声音一如既往。
爱礼丝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她。侍女将她的衣裙解下来,为她换上轻薄的长纱裙。爱礼丝钻进厚厚的被子里,半晌露出半张脸来,好看的眼眸紧闭着,长发也温顺地铺在身旁。
侍女拉上窗帘,光被挡在外面,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墙上一双诡异的眼睛转动着,那是纱华躲在门后好奇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侍女立在黑暗中,听到皇女的呼吸变得平缓细微,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纱华赤脚走回床上,她搂着一大团被子盘腿陷在软床中,能感觉到时辰变更,困意袭来,她沉沉睡去。
亘古不变的月光笼罩一切,包裹魔宫安稳的日常,包容突然闯入的她。
天亮了,像一只巨大的魔兽撕裂夜幕,从裂开的缝隙中露出微微泛红的天。
“哒……哒……”
侍女细细的鞋跟敲击地面,清脆的声音不紧不慢,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皇女房间的窗前。
她轻轻抬手,帘子便缓缓移开,早晨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
“唔……”
爱礼丝坐起来,揉着眼睛,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清晰。看见的第一幅画面是熟悉的侍女修长清瘦的身体和干净平整的裙装。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侍女凭空取出一件华美的刺绣长裙为她穿上,又取出一把木制梳子梳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盘成好看的形状,最后把镶嵌许多宝石的皇冠戴在她头上,那是撒皇给她打造的皇冠中她最喜欢的。
这个房间很奇怪,除了床与窗,没有任何东西,比如镜子。穿戴好皇女服饰的爱礼丝不用照镜子,因为侍女的眼睛就是她的明镜。而这个空间便是侍女的锦囊,或者说百宝箱更合适,她将所有东西都藏在了其中。
或许强大就是她成为爱礼丝的侍女的原因,尽管她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不懂孩子的思维,像个老先生。
“早安纱华。”爱礼丝拖着长长的裙尾推开纱华的房门。
纱华见到她,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一排牙齿,这个笑容像凛冬的暖阳一样,温暖了没有温度的空气。
“走吧,我们去一个有很多很多曼珠沙华的地方~”
爱礼丝牵着她从窗口跳下去,宽大的裙尾散开如同花瓣。魔女在空中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飞到离宫殿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花海中央有一片聚灵果树林,所有的花像在守护着它们一样。她们走进林子,突然刮起风来,飞花似雪,模糊了眼前人的眉眼。
纱华从未看过如此美丽的风景,大片的红色像女子的嫁衣。她站在飞花中,如同步入仙境,那么眼前的爱礼丝就是遥不可及的仙女。
爱礼丝看见纱华被花瓣触碰的皮肤泛起了红血丝,她张开双臂,许多花瓣聚拢到一枝垂下的树枝上,缓缓变化成一把纸伞,藤蔓卷起它延伸到纱华面前。
“有了它,以后你就什么也不怕了。”爱礼丝对纱华说。
“嗯。”纱华举起纸伞,花瓣沿着伞缘落下,她的眼前像有红色的雨帘,雨帘后有些模糊的少女,美得刻骨铭心。
“后来她帮我找到了我的家人,我就离开了魔都。”纱华将悬在栏杆外的腿收了回来,她缓缓站起,拍打裙摆上的一些细碎尘埃,“天使先生,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你想保护她,而我想陪着她。”
“……”奈森的目光变得柔和,他并不是听了她的故事而相信她,只是他看了她的所有记忆,那凌乱残缺的记忆里这个片段异常清晰真切,被它的主人保护得很好,这便是她所说的要珍惜的东西吧,尽管生活艰难一无所有,受尽欺负浑身伤痕,也拼命保护的珍宝。
“天使先生,你还想杀我吗?”纱华站在他身前,两双好看的眼睛对视着,她的语气平淡轻松,尽管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不是死亡。
“回屋吧。”奈森温柔道。和刚刚回忆里的画面相比,她改变了许多,小小的脸庞已然没有了稚气,言谈举止落落大方,面对要杀她的人,也没有畏惧,那么坦然。那人是有多重要,才让她勇敢到不惧死亡。
可是她已经忘记了啊,奈森看向爱礼丝房间的窗。纱华看懂了他的心思,“没关系哦。”
她的话语留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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