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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1
  • 烛言
  • 2019-07-29 17:14:16
9-1

Chapter

9

看到这里,请允许我先恭喜各位

在经历了漫长的,从种植,采摘,挑选,干燥……一直到研磨的过程,与那杯香醇咖啡的距离,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步要迈了。这一路走来的,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情绪的激动怕是已被时间与繁琐的工序冲散不少,但我依然恳请您留下些许,能在亲眼见证等待结果诞生的时候,惊喜而感慨地叹出声来。这最后的一幕理应正式而庄重,但若是有一丝华丽的缎带点缀其上,也并无任何不妥

常识性的步骤无需多言。无论是滴滤,萃取还是虹吸,唯有水的冲击能够唤醒那些粉末沉睡的热烈与恣意

作为全球除石油之外流通第二频繁的日用品,咖啡本身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东西。果实内部至少包含2000种以上的物质,而至今我们能够弄懂的,也不过只有700种左右。他们之间相互作用,谜团重重的关系完全无法用化学公式来表达,它的甜味从何而来?被什么所左右,什么与什么的细微差别会带来千差万别的口感变化?这一切的一切不能推导且解释困难,有时却只需人类生来的感官与情感便能窥探奥妙。至此冲泡的意义,在于需求最适当的条件萃取出咖啡内部的可溶物质,在甘醇与苦涩之寻找的最佳的平衡点。面对未知唯有还原本质,才能与其真正坦诚相见地对话

总的来说,咖啡冲泡无非分为三大种:滴滤式,滤泡式,高压式。滴滤的方法基于用水浇湿咖啡粉,让液体以自然落体的方式流经滤布或者滤纸,并最终在容器中汇合。这个过程并没有对咖啡粉进行浸泡,一般的美式(Americano)咖啡机和滴滤壶都属于这类别的咖啡器具,因为没有过多接触,所产的咖啡大多干净而色泽明亮,方法简单而清理方便。滤泡式则是将咖啡粉放入壶内,完全浸没在热水之中,而后再用滤网滤布等去除咖啡渣。塞风壶,滤压壶,比利时壶等都属于这样的冲煮工具。由于接触完全,浸泡充分,液体颜色更深且稍微浑浊,风格上来说更加原始,对一些风味多样,芳香兼容的豆子来说是最佳的表现方法。高压式与两者不同,需先将咖啡粉填压密实,而后用加压的热水穿透粉饼,萃取出浓稠的咖啡溶液。这是espresso料理的基本前提,为之代表的器具为摩卡壶或浓缩式咖啡机,绝大多数精品咖啡店使用的,都是这样的器具

之前我们讨论过,新鲜度是评判一杯咖啡好坏的关键因素,这份新鲜不仅仅存在于处理过程,也在冲泡时诚实地体现出来。单份espresso表面漂浮的厚厚一层赭石色crema细沫;滴滤冲泡,咖啡粉与热水接触时的膨胀程度;塞风壶移开火源之后干净清澈的下壶泡沫……冲泡的过程实为咖啡与水的交流对话,旁观的我们只有细加观察才能参悟些许。而这些对话之中,所用的语言却也是多种多样的:滤泡式的咖啡需用细嘴水壶,将热水分四次不等量地均匀覆盖表面,两分钟的过程咖啡细胞膨胀打开,若是出水量大了则浓稠不足,淡味的液体之中只能捕风捉影地了解大概;塞风壶使用的过程中火源是个关键,加热能力不足速度慢的酒精灯使得热水在到达适宜温度(92~95度)之前便已流向上壶,温度不足的结果使得咖啡味道偏酸,扭曲失真了其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高压式的摩卡壶对于容量则非常敏感,若是粉量少导致粉饼厚度不够,阻止热水穿透的阻力大大不足,只会带来萃取不良的后果,将更多的秘密自守不出。

你所想知道的一切,咖啡都会如实地告诉你,前提条件是严谨诚意的态度,只有尊重本身才能奠定谈话的基础

终于,热水淌过,风味渐佳,漫长的旅程将画上句号。你的付出,你的等待,你在失误之后的惊慌失措,你在成功之后的欣喜若狂……最终都化作这一杯流动的琥珀,在某一个寻常而不凡的午后流淌而出。你郑重地将他捧起来,瓷杯的温度微微烫手,手指却向里合拢得更紧。你欣赏着它的颜色,你感受着它的芬芳,你抿着杯壁将它喝下,浓郁而多层。你告诉自己,这是你的咖啡,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做出与这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味道。你会发现它的美丽,亦会发现它的瑕疵,发现你之前所寻觅不到的距离。你发现很多,却不会错乱遗憾。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征程,未知陌生的地域,现在,是你自由驰骋的领土

结束亦是开始,你走遍了地图上每一个角落,终于轮到你手握画笔。你期待,你向往,你将犹豫和迟疑甩在身后,因为你已足够强大

Au Revoir,Bonne

chance

1

6号下午,上官峰的告别仪式在市殡仪馆举办

悼念的花圈从内堂一直延伸到了入口,前来道别的人排着长队。我看见Jerry坐在签到处审核名单,胸前戴着肃穆的白花。经常和Crusade合作的乐队领队在门口唏嘘地叹着气。bluster

forest 的主办方代表递完花圈后站在后排。就连之前作为对手的,K的主唱也来了,在阿峰的照片默默地看了一会,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很多人来了啊……你看到了么?”

家属区里,我站在然身后。听见少年这样喃喃地低语着,眼睛里泛着朦胧的水雾

签到,送花,像前默哀……之前给予过Crusade很多支持的唱片公司派负责人念了悼词,阿峰入院后他们就提过制作专辑的想法,却没等到后者听一听样片里自己的声音。仪式庄重而安静地进行着。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活跃到让人有些无可奈何的家伙,离开之时却以这样的方式向我们道别。没有贱贱的坏笑和冷笑话,只有一双沉睡的眼睛,在悼念声里微闭

悼词很快地念完,即使这样我也并没有能够听进去多少。反应过来的时候唱诗班进了场,依旧是一队白色的孩子,表情却与那天演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走在最前面的是莫陆,手里牵着换上教服的小狐狸。后者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阿峰去世的消息莫陆瞒到昨天才告诉他,小家伙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晚上。他知道舞台上没有唱完的那句歌词如今无关紧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骊歌,悠悠远远地传到自己看不见的另一端

“Feel like i owe you for the growth that i

underwent. Looking for it now let me say my thanks. Appreciate what i had

wont make the same mistake……”

唱诗班的孩子们发出乐器一样肃穆而忧伤的声音。我低下头,发现身前的然微张着嘴,轻轻跟着合。这是他选的曲子,据说第一次跟着阿峰逃课去天台的时候,两人分着耳机听的就是这首歌

“You have changed my life shown me new worlds.

Give me joy in my heart from within you’ve made your star. So i dedicate my

song to you. Know these words coming right out of my soul they ‘re forever

yours ”

一切从那时开始,最后又回归与同样的旋律中去。小狐狸断断续续地唱了一会,最后终于呜咽着哑了声,被莫陆把唱段接了过去。然眼里打转了很久的泪水就在此时顺着脸颊流下来,被他很快地伸手擦去,看着相框里微笑的阿峰死死咬住嘴唇

仪式总会结束,蜡烛总会熄灭,人群总会散去。那些鲜活的画面在平淡日常的冲洗之下逐渐掉色,变为斑驳的发黄相片,在某天被不经意地丢弃焚烧。为了避免再次伤痛而刻意隐藏的部分,似是逐渐侵蚀的虫蛀,将所有的页码变得模糊且残破。我们所经历的今天取代阿峰本身成为最深刻的记忆,却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选择遗忘,只为减轻心里闭塞沉重的负担

“森哥”

“……”

“森哥?”

“恩?什么事”

我定了定神回过头,翼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将手里的白菊递过来

“到我们了”

“啊,好”

我记得这是最后一步了,家属献花之后便是去墓园落碑之类的事了。我从他手上将花接过来,走到台前放下,伸手拿起木棒敲了一下灵钟。悠扬的钟鸣在耳边扩散开来,眼前的阿峰依然笑着,我却只感到一阵刺激的酸楚

“那么,再见了…”

我起身离开。身后的翼将几朵散落的白菊整理好,轻轻鞠了一躬

其他的乐队成员在之后亦上前最后道别。然已经有些站不住,被Tom搀着走完了流程,嘴唇咬出殷虹的血痕。阿峰的棺木上了灵车,我们跟去墓园,看着那块石碑缓缓立起。镏金的字体写着名字,碑上青年背着蜂鸟吉他在立麦前闭眼笑着。那是初演时拍的照片,那天是然的生日,那首歌是Bon

Jovi 的《Always》

【事实上,我们想证明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展现给唯一的那个人看。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套话和大道理,即使这家伙总是嘲我,总是翻脸,总是很难搞,我还是庆幸自己可以在人海里找到他,就像在孤身的世界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视为理由的少年如今趴在碑前红着眼睛抽泣,没来得及告诉那个鬼马而脱线,有时幼稚得像个小孩一样的家伙,对方也是自己视为港湾一样的存在

一切终于画上了句号。分别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说再见,相互点了点头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开。我问Jerry借了车送翼回去,傍晚的天边已经泛起红霞,从车窗望过去整个地平线都泛着微亮的光。少年坐在副驾驶上,撑着脑袋望着窗外

“送到Mint门口就行么?”

“恩,我叫了黎叔来接,到那里就好”

我“喔”了一声,微微有些失落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 我又问了一遍

“森哥”

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抬起头,嗫嚅了几下之后像是下定决心地说道

“我可能要搬回去一段时间”

我转过头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像是瞬间没有了知觉

“你说什么?”

翼又是沉默,熟悉的,无名的烦躁再次充斥进我的胸膛

“为什么?” 我问

“仙霞路的老房子那边很久没去了,离办公室比较近” 他侧过脸轻声说着 “而且空着也是空着……”

“就因为这个?”

“恩”

“凌晓翼,你……”

高喝着他的名字,最后却没能再说下去。日渐熟悉的,一样顽症的无力感蔓延上来,将一堆话堵在喉头

信号灯由红转绿,后面的车摁响了喇叭。翼低下头,很小声地向我道歉

“对不起”

我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是因为阿峰么?”

少年不回答,微微地摇头

“还是说,我已经这样让你厌烦了么?”

“不,不是的” 翼说 “只是工作原因而已”

“翼,你没必要因为这事就……”

“森哥”

他打断我,然后重复了一遍

“只是工作原因,真的”

“…………”

那双与我对视的眸子里,某种之前闪烁不定的东西似乎变得更加坚实了。后车远光灯的光芒里,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朝他点了点头

“行吧,我知道了”

“对不…”

“不要道歉” 我勉强笑了笑 “那里本来就是你家,住哪里是你的自由”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摆了摆手制止。重新挂档启动,车子在几个转弯路口之后停在咖啡店对面。我将车熄火,看见门口停着那辆熟悉黑色奔驰,尾灯发着待命的红光

“衣服什么的我回头给你送过去” 我说,在开车门的时候叫住他 “别老熬夜,照顾好自己”

“恩,我知道了” 他点点头 “森哥你也是”

“去吧”

引擎的低鸣声中,少年被车载着消失在最后一丝晚霞里

【怎么样了?今晚场馆那边我一个人去吧】

Jerry的信息发过来,发出短暂的提示音

【一会就到】

从扶手箱里找了一根烟给自己点上,我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到达现代艺术馆的时候是晚上7点半。场馆里灯火通明,几近完工的原因进进出出的工人比之前少了很多。我将车停在入口处的空地上,Jerry到的比我早,见我来了递给我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 我问

“炸鸡,过来的路上买的” 他说 “今天从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吧?凑合一下,晚点去吃夜宵”

我把纸包打开,热气从里面冒出来,和以前买给阿峰的是同一家

硕大的厅堂用夹合板规划出了不同分区,根据乐队定位和提供展品的差异做了调整。离完工期限还有一周不到,工程剩下的仅有灯光调整,指示标志安排以及最后的展品进驻。因变故而无法工作的日子里,Jerry毫无怨言地将我的工作全部接了过去,保证工期不会耽误。一切顺利和有条不紊背后都是这家伙加班加点的成果,我几次想对此道谢,都被他以矫情的缘由瞪了回去,强调等会夜宵的单我来买就好

每当处境不顺的时候都被周围的人理解并照顾,有时真的感到窝心且幸运

我和他在隔板之间走了一圈,最后再次回到展区的入口。巨大的空白墙面立在面前,罩着瀑布一样流畅的银色绸缎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站在墙前静静地看着。过了一会我侧过头,轻声开了口

“Jerry,我有个想法”

“恩,我也有一个” Jerry点点头 “不过你先说”

我面对着墙重新站正,握了握湿润的手心

“我想在这里放一张Crusade的照片”

“他的乐队?”

“恩”

“计划里这里原来是Mint的Logo和展会题词吧…” 他捏着下巴说 “这样做没有问题么?”

“我会去和上面说的,Logo也会保留,只是小一点而已”

“就算这样,流派上也有相差吧?他们毕竟不是完全的爵士乐队,可能会有争议” Jerry叹了一口气看向我 “纯粹个人感情做事不像你的风格”

“的确不是” 我摇摇头 “不过我这样做有两个原因”

“什么?”

“首先,之所以想做这个展览,本意是展现是乐队和独立音乐人现在的发展状况,让世人了解他们的艰辛,不懈,还有热爱。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这算是整个音乐行业的理念而不是单一流派的特征。不论是上blue

berry还是bluster forest,受人冷落被人看轻之后再次上台展现自己作品的那种纯粹和自豪是一样的,我希望把那一刻呈现给来参观的人。至于Mint那边,这样的布置大概能体现对音乐人更加深入的了解。比起单纯的赞助,上面更希望能够建议两者间的一种联系,而情感上的安排给予的冲击能够强化这种关系。相较腔调太重的致辞和广告而言更加容易被人接受,所以我想他们也不会太多反对”

“恩……这样听着有些道理” Jerry点点头“那第二个呢?”

“我希望他被人记住,个人感情”

我回答。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我如此直接地承认

“我不知道这个展览会有多少人来,又有多少人会记住入口处的照片,不过我想为他试试看。”

晚风从敞开的大门外吹进来,银色绸布的褶皱似流水一般变换。我退后了几步,想象着照片墙的样子,在人流与灯光下静静挺立

“就是这样?” Jerry问

“就是这样” 我点头

“恩……行吧我明白了”

我本以为他还会再质疑两句,这家伙却径直走开,过了一会把施工的负责叫过来,指着墙面按我的意思吩咐

“谢谢”

人走了之后,我下意识地向他道谢

“又来了…”

Jerry像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往我身上锤了一拳

“话说回来……” 我问 “你之前想和我说的想法是什么?”

“啊?哦,那个啊……”

他朝我眨眨眼,背着手看向那面墙壁

“已经实现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夜宵摊上醉得不省人事。车子丢在路边,趴在一堆啤酒瓶里睡到凌晨

Mint爵士音乐展如期举行,托上头宣传资金足够和圈里人互相奔走相告的福,第一天就人流不息。长队从入口处一直延伸到场馆外的广场上,不得不临时加派人手疏导以防意外。我和Jerry从开展前一天晚上开始就没有睡过,一直到下午人流相对少一点了,才勉强能把工作交接,走去角落的休息室小憩一会

“嘶……”

“怎么,还疼么?”

Jerry咧着嘴点了点头,捂着脑袋靠在墙壁上。宿醉的那天他估计是着凉了,为了展会进度一直强撑着不去医院,怎么劝都没用

“你先躺会吧,我去给你拿点药过来”

“还有冰敷贴”

“那个你用不着”

“还有热水”

“恩,我知道”

“盒饭”

“……”

这个时候还不忘吃,估计也就只有这货了

医务室在展馆入口的地方,时间逐渐步入盛夏,高温中一个上午已经诊了几个因排队而轻微中暑的观众。我问医生拿了点止痛药和感冒灵,拎着热水瓶还不忘顺走某人嘱咐的员工餐,在人流中穿行着往回走

“森哥”

人流中隐约听到这样的称呼,脚步稍稍滞了一下,直到确认是在叫自己才回过头去。视线里有个少年站在贵宾通道的入口,朝我轻轻挥了挥手

“诶?小然?”

我愣了一下,小跑着迎过去。他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衬衫,很好认

“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 他说着笑了笑,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我觉得安心不少 “也正好给森哥捧捧场”

“好好好” 我点点头 “那森哥今天给你当讲解员”

“诶?可以么?”

“当然,我……”

我试图拍胸脯显得更可靠,却发现根本腾不出手

“小然你等一下” 我说 “给我两分钟,两分钟就好!”

“呃,没事的…”

“站着别动,两分钟我就回来!”

“好,好的……”

我拎着东西飞奔回休息室,开门的响声把Jerry吓了一跳

“撞见鬼了?干嘛那么急”

“没事,喏,盒饭” 我将东西搁在桌上,拧开热水瓶的瓶塞 “来,喝水吃药”

“喂,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小然来了我去陪他转转展览,吃药”

“小然?”

“就是之前crusade的那个孩子,和阿峰一起的”

“啊,他还好么?”

“看上去比之前好一点了”

“这样啊……”

“恩”

“需要我去么” 他问

“不用了,你赶快喝水把药吃了,人等着我呢”

“做不到”

“诶?为什么?”

“你丫倒是给我个杯子啊!” Jerry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

折腾了一会将人服侍好,我跑回贵宾通道。然依然站在原地等我,手里拿着展馆的地图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事没事,今天麻烦森哥了”

“和森哥还那么见外?”避开排队的观展人群,我向管理人员出示了一下证件

“走吧,我们就近先从C区开始转”

“啊,好”

我朝他伸出手。少年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我,被我不由分说地拉过来,揽着肩膀往里走

他真的瘦了很多,精神状态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不少,性格却变得更加安静。我带着他一边逛展区一边做着讲解,担心他睹物思人所以尽可能用幽默点的语气转移注意力。然而绝大部分的时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对着演出的音箱或者吉他之类的展物发发呆,随后歉意地朝我笑笑,往下一个展柜走。我走在他前面,回头看这孩子的时候,总觉得他像寂寞的一叶薄舟,随时会在人流中颠覆,消失在视野之中

那样的事情,就连我们这些大人都没法短时间走出来,更何况是个孩子

“然”

“……”

“然?”

“啊,啊抱歉” 他回过神来 “我在听”

“你还好么?”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已经快结束了哦”

“恩,好”

“累了的话和森哥说,不用勉强”

“我没事”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做出依然很振奋的样子,被我摁着脑袋揉了揉头发

“可以了” 我说 “我们出去吧,给你看最后一个东西”

因为通道不同的关系,我们走的路线是反向而行的。我带着他从边上的员工通道出去,迂到挂着巨大幕墙的入口站定。那个晚上和Jerry说好的

“私人感情的照片” 已经挂上,灯光下一袭黑衣的上官峰闭眼握着话筒,像是代表歌者似地微微开口。参展的乐队成员都自发地在照片下签名,不知是谁写的一句“You

will stay with us” 被人用马克笔圈了起来,在一百多个签名的包围下显得醒目而温暖

“这,这是…”

像是心底有什么被唤醒,然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看了看照片又看看我

“我们谁都没有忘记他,然” 我说,转过头朝他笑笑 “所以我们要做得更好,不能让正在看着的他失望”

“…………”

“毕竟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说对吧?”

巨人一样的守望下,少年的擦了擦眼角,瞳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恩,没错”

我捏了捏然的脸,后者忽然笑了,说这是在当着阿峰的面吃他豆腐

“那家伙不会介意的啦~”

装作心虚地抬头瞄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却恍惚间看见那个人嘴角的笑意

安心吧,上官

他已经长大了

软磨硬泡下愣是把然留了下来,等到4点闭展之后拉他去Mint喝东西。店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碌,因为夏天天黑较晚的缘故打烊时间也向后推了不少。我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带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林雅芝把柜台丢给小黑管理,走到然的身边蹲下,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雅,雅芝姐姐?”

“小然” 她附在少年耳边轻声说道 “你哥哥的事情我很遗憾”

两个人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我在店里办爵士会的那晚,结束的时候女魔头说她和最前排的一个胖子聊得很来,我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当时因为激素而快速增肥的阿峰,大笑着把这话告诉阿峰的时候后者还为之郁闷了好一阵,说出院之后一定重新瘦成能卖脸的偶像派,让女孩争着抢着上他那辆小旅行车

谁知道碎碎念那么多遍,这货却再也没让林雅芝看到自己瘦下来的样子

“啊……恩……” 少年愣了一下,闭上眼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的,谢谢姐姐”

“……”

“好啦,我没事的”

“起来吧别又占人小正太便宜了”

“闭嘴,戴眼镜的”

林雅芝缓缓地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眼圈红了,声音略微哽咽

“今天想喝什么吃什么姐姐请,姐姐亲自给你做”

“诶?这怎么好意思…”

“听话,姐姐说了算”

“那个” 我摆摆手 “那我呢”

“自己上柜台那边买去”

“喂,区别对待诶你”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新人” 林雅芝瞥了我一眼“完了记得来后厨帮忙,今天事太多还没来得及整理材料”

“我什么时候答应……”

“前辈的话已经不顶用了么?”

“剥削劳动力先不谈,就算是奴隶主在人干活之前也会供饭的啊”

“那你应该为我没有将你二次转手感恩戴德才对”

“……”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她记下然的单走远,少年坐在我对面,忍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笑出声

“别理她” 我揉了揉鼻子 “平时你森哥我还是很有威严的”

“恩”

这小子敷衍地点点头,眼神完全不相信

“说起来,然……” 我拿起水杯,为了缓解尴尬地问道“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少年像是略微愣了一下,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抬头看向我

“关于这个……恩……”

“怎么了?”

“森哥”

“恩?”

“其实今天来…看展是其次,主要是想和你道别的”

“诶?”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下,道别?你要去哪里?”

“伦敦” 少年说,抿了抿嘴唇 “和父亲商量好了,他说那边方便一些”

“去留学啊……”

“恩,过渡一个月,然后转到KCL读金融管理”

“可,可是…” 我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这么突然就…”

“因为我答应他了”

然说,声音不高却像是有着坚实的分量

“男子汉说的承诺,一定得履行不是么”

那天那个人在弥留之际伏在耳边的话语成了方向。他曾经那般固执地不回头,如今因为失去而重新明白责任和承诺的分量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的飞机”

“一个人么?”

“不,我带小瞳一起过去”

“笙子瞳?” 我问

“恩,和教堂商量了” 然点了点头 “带他去那边的私立医院把眼睛治好”

“这样啊……” 脑袋里浮现出小狐狸的样子,我无奈地笑了下 “那孩子很古灵精怪的哦,小心头疼”

“我本来想让莫陆也跟着一起去” 少年叹了口气 “可是他说明年就要升学,教堂那边也需要他帮忙走不开”

“唔…这孩子也是那种性格呢……”

“恩?”

“不,没什么”

我摆了摆手,林雅芝正好在这个时候端着东西走过来,把餐具和杯子在桌上放好

“来,小然你的红茶,还有cheese cake,姐姐把一整个都拿过来了”

“雅芝姐姐,我吃不完那么多……”

“没事没事,剩下的给你对面的就行”

“前辈我不吃芝士的”

“谁管你啊”

我今天是招她惹她了……

我摇摇头,喝着水被噎得直翻白眼

店里的人声渐渐轻了下来,连带着背景的音乐听得更清楚。拿来的大块蛋糕没有人动,少年拿起茶匙在杯里搅了搅,盯着中心的漩涡出神

“其实森哥…我到现在依然不能完全正视他离开这件事”

他慢慢地开口说着。声音像是融入乐声,带着淡淡孤独的忧伤

“展会的时候也是,看到那些乐器还有照片,还是会很难过,真的。我也不懂为什么,就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忽然抽走了一样”

“恩,我知道” 我安慰他,却不知怎么想到翼离开家的那一晚 “森哥知道的”

“就像大家说的一样,人总归是要继续往下走的,也不能为了这一件事情一直悲伤下去。可是我就是怕如果我真的继续走了,而他留在原地。有一天离得越来越远了,就会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他,偶尔在梦里见到的话,脸也是模糊不清的。从始至终,我都在以自己的标准衡量这件事,觉得陪伴的话就能够有心无愧,可是他可能会有的感受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执意的停滞对他而言会不会成为负担,让他失望,我从来没有也不敢去想这些事情……”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看着我

“所以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森哥”

我吸吸鼻子,伸手在他头上用力地揉了一把

“去吧,森哥支持你” 我说 “成为让他骄傲的人”

他点点头,笑容如同雨后的太阳。我明显地感觉得到这种成长蜕变,并为之欣慰

“除此之外,恩……” 然说 “还有一件事想让森哥帮个忙……”

“说吧,什么事”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有些顾虑地咬了咬嘴唇

“我想让森哥替我向小翼道个歉”

“什么?” 我愣了一下

“之前自己特别混乱,冲动的时候动手打了他” 少年小声地说 “之后我想打电话道歉来着,可是一直没有人接,办公地址好像也换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样啊”

我的脸色稍微僵了僵。把衣服送去仙霞路的房子之后便也没和他说过话了,偶尔手机里会有几条出差报平安的信息,不过那也就是全部了

“那个…不行么?”

“不,当然可以” 我冲他笑笑 “我会和翼说的。你也了解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你的,放心吧”

“恩……” 少年像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森哥了”

“客气什么,吃蛋糕吧”

“诶?森哥你呢?”

“我就算了” 我拍拍他的头,起身往后厨走 “再不去帮忙你雅芝姐姐就要来找我麻烦了”

然离开的日子很快地到来,少年牵着小狐狸在机场的海关通道前向我们道别。我本想买个什么东西给然作纪念,最后洗了一套bluster

forest出演时的照片放在相册里给他,少年郑重地收好,打开背包放在最里面的夹层里

“到那边要听然哥哥的话,听到了没有?” 莫陆蹲在小狐狸的面前替他理着衣领。后者今天穿了件很英伦的小衬衫和毛绒背心,头发也重新修剪成好看的碎发,不知道实情的真有可能误以为是乖巧的小绅士

“到了那边记得不要乱跑,千万别给然哥哥添麻烦……”

“知道啦,好啰嗦哦”

小狐狸撇了撇嘴,被莫陆伸手敲了一下脑袋

“你这家伙,走了也不让我省心”

少年叹了口气,眼神却逐渐柔软了下来

“可以的话,记得时常打个电话回来哦。邮件也行,不会打字的话让然哥哥帮你……”

“嗯啊嗯啊,知道啦”

“那个,森哥……” 然小声地开口问我,抬头往远处人群里张望了一下 “小翼来了么?”

“他今天有些事来不了了” 我说 “不过说了晚点会给你寄明信片”

“这样啊……”

少年脸上有些落寞,很快地消散掉,背起包牵起了小狐狸的手

“那么,谢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照顾了” 他说,轻轻朝我们鞠了一躬 “到了那边一定会第一时间把联络方式发过来的”

“去吧小然” 阿班上去给了个熊抱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好……”

少年笑着点点头,然而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下来,被Tom用大手抹掉

“加油,不行了就回来” 他说 “这里都是你的家人”

两个孩子消失在玻璃墙的后面,我们眺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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