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皇那些人为什么要被处死？”赤发的小男孩儿躲在父亲身后。双手紧紧攥着兽王那华美的蓝色披风。金色的双眼盈满了恐惧，小小的身影在呻吟与哀嚎中瑟瑟发抖。
“孩子。”兽王俯下高大的身躯，粗犷的大手揉着男孩儿的赤发，脸上是慈祥的微笑，
“因为他们是罪人。由他们活在世上会伤害到他人。”
“难道罪人就一定得死吗？他们现在看起来都好可怜。”男孩儿稍稍瞄了一眼被困在囚笼里的人们，尽像些枯槁的树枝，东倒西歪的堆在角落里。
“啊！”又一声凄厉的惨叫，男孩儿吓得抱紧了自己高大的父亲，双眼含泪。
兽王轻轻将男孩儿从腰间推，用他那令无数人畏惧的金瞳，注视着自己孩子那一对尚且幼稚无辜的眸子：“莱昂。”兽王的手温柔地拭去男孩儿眼角的泪花，“为保护十个人要去杀一个人。为保护一百个人，要去杀十个人。要保护一整国的人，要去杀数不清的人……你明白吗？”
“能不杀人吗？”
兽王摇摇头：“不能，至少，你父亲做不到。要守护，就不得不去背负，这就是王。”
夜色悄然而至，兽王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没人能看清。
“我也要这样嘛？”男孩失落地问。
“你终将成为王，莱昂，你终将成为兽王。”兽王将男孩儿搂进怀里，呢喃道，“你得去背负，这是你的职责。”
“但是父王希望你能找到一条新路啊……”
惆怅的低吟声化入冷风在刑场上爬行。父子俩依偎着，不远处血泊依旧。
二
“这是我的职责。”男人举起剑。风雨交加，闪电撕裂着天空。
雨不停打在男人脸上，失神的金瞳中不知是水还是泪。
雨水冲刷着沾满血的剑刃，血从剑柄淌下，染透了男人的双手，赤色，像男人的长发。
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男人，女人，老人，青年倒在血泊之中，雨水溅起的泥花渐渐模糊了他们的面庞。
他面前的妇人早已停止呼吸，但这位母亲还是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怀中婴儿在母亲逐渐散失的体温中，恬静地睡着。
安睡的孩子是多么无辜啊。
“罪人！”男人颤抖着喘着粗气。
失去一切的孩子是多不幸啊。
“罪人！”男人感觉若不将这两个字大声喊出来，便再无法握住高举着的剑。
做出这样事的人有多残忍啊。
“罪人！”
一阵惊雷，伴着男人的怒吼将婴儿吵醒，孩子的哭声响起。
在雨中多么无力。
白刃被闪电照亮，剑落下了。
就像斩杀所有罪人那样这一剑依然是无人能敌。
是呀，无人能敌。强大到无人能敌，绝情到无人能敌。
雨水顺着男人的赤色长发落下，遮掩了这位未来兽王的浊泪两行。
他跪在深深插入泥土的剑前，仰天长啸，这龙吟痛苦，凄凉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男人耳畔是风声，雨声，是雷声。还有慢慢清晰的婴儿的啼哭声。
是夜，新王诞生。
三
翩若浮云，矫若惊龙，行云流水，心剑合一。这边是青年的剑法。
“呼。”舞完一套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清晨的训练，这是他每天必备的功课。
“啪，啪，啪……”掌声从不远处响起。青年循声望去，那鼓掌的英俊赤发男子，正是兽族之王——莱昂 阿尔伯特。
“陛下贵安。”青年正欲下跪行礼，却被箭步迎上的兽王止住。
“说了多少遍了，没人的地方，这种客套的礼节就免了吧。”莱昂朝青年亲切地笑着。 “是。”青年只微微点头应和，该做的他自是还会去做的。
“居远，你是极有天赋的孩子。”兽王拍着青年的的肩，用赞许的目光上下又仔细打量眼前这位结实的小伙子，欣慰地说，“你甚至比我更有才能，在剑术上你迟早会超过我的。” “陛下谬赞了。”青年被赞赏后依旧极平静，低着头，淡淡推辞道。
“你不必谦虚，居远 阿尔伯特。你身上也流着阿尔伯特家族的血。单凭这点便不应该露出谦卑。抬起头来！”
“这才像这样子。”望着比自己矮许多的青年的那双青瞳。莱昂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眼中一样燃烧着熊熊烈焰。兽王锤了锤青年的胸膛，满意地笑着。
“好了，吃饭去吧，今早做了你爱吃的康思饼。”南阳又拍了一下青年的后背，示意居远快些，免得早餐凉了。
青年听罢竟多少流露出几分喜悦，嘴角仿佛微微翘了一翘，赶忙鞠了一躬。
“遵命陛下。”
“这孩子。”望着青年健步离去的背影，兽王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背影？尊称自己为陛下的青年所拥有的，怕是只有如此孑然一身的背影而已了。本该最热烈，最张扬的年华被少年用来舞剑，用来变强，用来使他的背影不再单薄。
但不但是越发强大，却越发单薄。
少年本可以不用如此孤独。皇宫里为之倾心的少女不在少数，希望与之交好的贵族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但他却如此孤独，他注定孤独。兽族的亲王，兽王的世侄，万宗仅存的后裔，无比高贵的精灵龙。
在他尚在襁褓中时，万宗遭遇了浩劫。除了少年没人活下来。
他从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高高在上的兽王莱昂。莱昂不可以说对他不好，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教他历代兽王单传的剑法。少年眼里莱昂像自己的父亲，但又感觉是年长几岁的大哥。少年很尊敬自己的陛下。
但莱昂对少年越好，少年便越发觉得孤独。他知道这种关爱不曾有一刻一毫真正属于他的。他不过是兽王的臣子，兽王对他的关怀，就像莱昂爱他所有的子民那样。
博爱，并谈不上是爱，没有什么爱可以广博，不管你是谁，哪怕是兽王也不行。
于是看起来拥有一切的青年，其实本就一无所有；于是一无所有的少年，从来都只能选择孤独。
所以强大了，又能如何？莱昂要传授少年剑术时，少年是推辞的。这并不是谦卑客套，更不是畏惧惹上怀璧之罪，这只是迷茫。少年力量有何用？少年强大了又如何？
但不变强他又能变成什么样？一个不愁吃喝，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还是颓唐瘦弱，自怨自艾的无用废人？
不，不能这样！少年绝不愿意变成那副模样。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但他明白自己究竟不想成为什么。
而只有变得强大，才有资格去选择。
于是少年接下了剑，他决心用单薄的背影，书写自己未知的命运。
即使孤独。
“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吃，这糕点的确很美味。”兽王又往嘴里塞了一只康司饼，细细品尝回味着。
“若是他平时也能多笑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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