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算是和这名叫做夕晨的男生的第一次碰面吧——既是偶然，又像是早已约定好的碰面。
第一次碰面应该谈些什么呢？其实昨晚睡觉前我也是打了好几个小时的“草稿”了——先打一个很酷炫的招呼，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以询问他昨天杀人以及偷袭我的缘由进入主题，最后再问出他所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然而，当下的情况是……以上的预演统统作废了。我完全没想到，对话居然会莫名其妙地发展到如此令我难堪的状况——
像是在家长面前挨着五六个老师联军说教的、毫无还口之力的小学生一样——此刻的我羞红了脸，可怜巴巴地听着夕晨的一句句话——
“你嘛，大概就是那种人吧——喜欢沉溺在漫画、小说当中，而且，沉溺得无可救药。
“这些东西这么有趣，大家一定都会跟我一样喜欢吧？——但后来你才发现，这种想法实在太可笑了——你的朋友们对那些东西毫不感冒，你跟他们兴致盎然的讨论完全被当作痴人说梦，你也因此渐渐被原先的伙伴当作‘怪人’隔离。
“——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事，没错吧？”
只感觉，自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人群当中，全身上下被看了个遍一样。
夕晨笑了笑，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当然，你也偶尔会认真地反省自己——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沉迷于这些虚拟的故事、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但是——
“——没办法啊！漫画、小说中的一个个世界都这么美好、和谐：每个人可以闯出一片天，都可以有一段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故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和谐——伙伴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闹，可以彼此坦诚地信任，哪怕有种种误会，终将都会消解。相比之下，现实的世界真是糟透了——还有比那更糟糕的故事么——每个人都一成不变地生活着，处处充斥着难以理解的规则，没有任何可以遐想的余地……
“于是，你的妄想反倒陷得更深了。你会设想——某个小说中的虚拟世界会不会其实真的是存在的呢？或者说，现实中的一切说不定只是一场梦，虚拟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自己总有一天会‘返回现实’。于是，你开始假想自己是小说中的主角，幻想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冒险。
“当然，你的妄想可不仅止于此——你大概从小学开始，就有一个自己幻想至今的故事吧？而且，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更新’这个故事的内容。哪天看了某部新漫画，觉得某个人物、或某个设定挺帅的，就直接照搬过来，给自己的故事曾添一些新色彩。我说对了吗？”
……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你！”
——很想生气，很想恶狠狠地发泄一通。真是讨厌……你怎么能把人家说成那样呢……说得好像你真的很了解我一样……说得……
“你……”
——但是，我却想继续听下去。想卸下心中所有的防备，坐下来，听他说下去。
刚才我那难为情的样子，一定全被夕晨那家伙看在眼里了吧？“嗨，小姑娘，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刚刚那些话可不是在说你喔！”
——这……这可恶的家伙……明明把我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都抖了出来，还在给我装傻？你……你也是在嘲笑我吗？
夕晨的目光似乎望向了天空，喃喃道：“没骗你——刚才那些话是对自己说的呢。没错，一直以来，我就是那样的人——找不到答案、融入不进现实中、不为他人所理解，只是一昧地麻痹在虚拟世界中的怪人。”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莫非，你也一样吗？”夕晨看了看我，又自问自答式地笑了笑：“也是，毕竟，你和我都是一类人吧？”
他……和我……一样？
“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说罢，他的右手轻轻一挥。深蓝阴影随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清风，像美丽的金鱼一般在我们的周边舞蹈。柔和的深蓝色，清冽的空气中沁着淡淡的花的幽香。
特有能力，顾名思义，是一个人特有的一种力量。
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是，倘若那个“他”真的存在的话——
他一定……
9月10日，正午，木棉山谷。
就这样，抛开了一开始相见时各种各样的焦躁，我跟夕晨顶着头顶的绿荫，自在地聊了起来。从好几年前看的小说，聊到最近在追的动漫，无所不谈。不过依我看，这家伙的“审美观”实在无药可救了——他居然是“德尔霍”的忠实粉丝！他甚至还说德尔霍一伙的失败是该作的巨大败笔……他难道不知道那家伙既是原作中的脑残反派，也被网友们戏称作“德二货”吗？还有……他竟然敢抹黑菲斯——我的大女神！就因为她和德二货是对立的！唉，或许那部神作内涵太深，并不适合低龄观众。
我们还聊到彼此喜欢的动漫OP、ED……我的天啊，那种杀猪一般的摇滚乐他居然也听得下去？看来这家伙真的是病入膏肓啊！
他还说，他准备参加这周的故事创作大赛。哼，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弃吧——因为我也准备参加。哟，你还不服？在你的笔下，写一个跟猫有关的故事——主角只能是个“猫二货”吧！
时间过得很快。没想到，单纯的你一句我一句，也能这样的开心。我甚至想说，不如干脆就翘掉下午的课吧，我们再聊聊各自“第四喜欢”的动漫……
“以后聊天的机会多的是，”夕晨轻松地回应我：“不过，我也正想这么提议——下午的课，不如我们就不去了吧？”
我的心中闪过一阵欣喜。然而，我并没有猜到他的下一句话——
“我们去杀人吧。”
……
“你是说……我们一起组队去哪个迷宫杀妖怪吗？”
说实话，我一时还真的把他那句无厘头的玩笑当真了。
“不，就是杀人，”他依旧轻松地回应：“像我昨天那样——在虚拟学园中。你不是都看在眼里了吗？”
本想永远抛之脑后的——那恐怖的猩红血雾，又一次地蹿回记忆当中。唉，别紧张，他还是在说笑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话嘛……听听、笑笑就好了，就像他说自己喜欢德二货一样。
——这么一想，我又平稳了下来，以嘲讽的语气回应他：“翘课去杀人？你找谁杀去？大家都在上课呢！再说了，凭你的本事，能不能打倒‘战将’都是个大问题呢！还想杀人？”
“嘿嘿嘿，回答问题一——放心好了，我们班上有30多个学生，每天上课的时候，乖乖来听课的人没一次是超过一半的呢！咦，你们Level 5的班上难道不是这样的情况么？”
——“至于问题二嘛……”
……
一眨眼间，眼前立着的身影消失了，后脊传来一阵冰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突然贴在了我的身后。紧接着，蛇一般的指尖伸了过来，一寸一寸的，从我的脸颊滑到我的喉间。像是抵在我喉咙上的刀刃一样。
我的全身顿时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连颤抖都做不到，连冷汗都留不下来。
“这下子，你该了解我的‘本事’了吧？”——耳边传来一丝窃笑。
是……夕晨？
好不容易从那阵突如其来的惊愕中挣脱出来，我拼命抬起瘫软的大腿，从他的身边撤开。他此刻的笑容，判若两人。
“夕晨，你……”
“昕蓝，”他突然很认真地叫出我的名字：“你想知道那个答案吗？”
我警觉的目光迟疑了片刻。
“那个——一定不会有错的，能够解释一切，让自己认清一切并且改变一切的答案，告诉自己将来该怎么做的最正确的答案——不想知道吗？”
……
“答案就是——这个答案从来就不存在。”夕晨盈盈笑着：“是的，‘正确的答案’不曾存在过。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正确’与‘错误’这两个词汇。无论再小的事、再大的事，无论是‘相对’还是‘绝对’，都不存在对错。”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自己被他人当成‘怪人’、一度遭大家冷落，你就觉得自己是有问题的吗？”
我欲言又止。
“自己的喜好无为他人所包容、想法不为他人所理解，你就觉得自己是‘错误’的吗？”
“不对！”我坚定地否认。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在否认着什么：“我，我只是……”
“醒醒吧，我们都没有错。我们只是不为这个世界所接纳而已。”夕晨平静地仰起头：“想想看吧，如果成绩不再作为衡量我们的标准，如果不再有‘年轻人就该努力读书’这种听上去很有道理其实压根就是屁话的规矩存在，那些一个劲读书的‘好学生’不就反过来变成异类了吗？”
“……”我想起了一直萦绕心头的那个梦境：“虽然，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是，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取名叫“理性”的东西暗暗提醒我，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
我们是学生。学生终归是学生。
“嘿，看来你还一直没从梦中醒过来呢。”夕晨冷冷地回应。
他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让我很不愉快：“哼，说的倒是漂亮。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还能由我们决定吗？说得好像你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似的。”
这家伙，口口声声把“世界”这种词汇搬在嘴边，不会真看漫画看傻了吧？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改变不了这一切呢？”没想到，他却反过来这样问我。
“打住，就先不管你对这‘世界’有着怎样远大的想法了，”我以挖苦的语气回应：“伟大的梦想家啊，不妨先跟我解释下你要杀人的原因吧？该不会是因为中午吃太多了？”
他盯着我足足有了一分钟，然后一字一字地回应：“我要改变这个虚拟学园——这是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
如果一个小屁孩突然跟你说一句——“跟我一起去打劫银行吧，我有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包咱们发大财”，你会怎样回应呢——不外乎嗤之以鼻，连哄带笑地回应他，“好啊，告诉我你的计划吧”，然后做好了等他说完后捧腹大笑的准备。
然而，他却真的一五一十地向你道出了一个缜密的计划——打劫银行的每一步、每一个细节，如何规避每一处风险，他都布局得如此之周到，甚至让你活生生地看到了一出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惊悚、荒诞、罪恶的画面。
这时，你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应该是恐惧吧。
对，就跟此时的我一样——
听着夕晨口中的一句句，听着他面不改色地向我一点点道出的计划，我的心情由不解、不屑，逐渐转为诧异，甚至是恐惧。
面对这个外表跟大家一样还很稚嫩、年龄跟我相仿的男生，我的心中竟油生出了恐惧。
因为我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他想实现那一个个几近疯狂的想法。另外我又隐约感到，他确实能够做到。
他是认真的。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我们的学校，以及这个虚拟学园，这个整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夕晨意味深长地笑着。
“……”
“我们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就凭我们的双手。”
“我……”
“昕蓝，加入我们吧，”他走进我，向我伸出了右手：“我们是人，是一个个真真切切存活在世上的活物。不该有任何东西将我们束缚。”
——“如果有，我们就应该去打碎它。不择一切手段。”
……
听完他说的话后，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我先去上课了——”
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更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慌忙甩下一句话后，我急匆匆地跑开。一摇一晃的视野中，木棉山谷，有一刻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座走不出的迷宫。
差点迷失了回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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