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仅仅是步行就会让人如此吃力……
现在离家还有多远呢?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仅仅是我已经走了一夜的这个事实。
一夜未眠,但是逃跑的紧张与焦虑感却令我不怎么困倦。早上路过一个小市集时也买了两个包子稍微填了填肚子。
唯一令我无法坚持的,就是劳累。
说实话,哪怕仅仅是这种龟速一般的步行,在两个小时后双腿就已如沙袋一般沉重。
更不用说一夜了。
每迈出一步,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但是又不想就此停下脚步。
即使停滞不前,也无法得到休息。在这陌生之地,只有惶惶,没有闲适。
若想要得到安眠,现在只有走下去。
我喝了一口水,依旧晃晃悠悠地提溜着矿泉水瓶缓慢地移动着。
即使我可以省下住宿和一部分吃饭的钱,还有一些钱是没办法节省的。
必须要维持人类最低的生存才行。
比如说水。没有水的话,无法生存。
两瓶水,五个包子。所以自离开城市13个半小时,我仅余的40块钱就已经被这个金钱铸就的世界掠夺了四分之一了。
这是理所当然到无可奈何的事。
我看了一眼手表。
“啊……七点半了啊……那么已经是14个小时了呐……”
别看我这样,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啊,呵。
那块腐锈的路牌上,斑驳地标明了“XX省省界”。
行进14个小时,才仅仅出了一个直辖市而已。
工业革命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嚷嚷着“世界变小”了。但是世界真的变小了么?
不,世界没变。长度没变,宽度没变,高度没变。当然,人类也没变。
当我们从汽车、火车、飞机上下来时,用被现代文明娇惯的双脚重新踏足于坚实的大地时,便会如悔悟一般发现:世界还是这么大。
诚然,这些空洞的牢骚之语说多少遍也只是废话,我只是因为步行的劳累而过于烦躁罢了。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很怀疑我是否应该从那个乌烟瘴气的城市里逃出来,也很怀疑我是否能够平安回到家乡,甚至怀疑我是否走对了路——反正一直朝着西面走肯定是不会错的吧。
但是,现在已经无法回头。如果说现在面朝西方一直走还有一丝希望在等待着我的话,那么花14个小时回到那座城市接受命运铁锤无情的捶打就只有绝望在翘首以盼了。
无法回头了……
“喂,小伙子——喂!”
在枯燥无味的跋涉中我常常会陷入无意义的思考中,只有脚步在机械地运动着。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在我身边逐渐停下的轻卡车。
“小伙子,喂!”
“吓!”
我顿时惊觉,双肩哆嗦了一下,向右一蹦,做出警惕的姿态。
这一路上我都在刻意回避着与别人的接触。毕竟现在我是在被黑社会追杀着,虽然已经逃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但也不可能放松到相信每一个人。
“你……你是?”
我谨慎地打量起这个坐在驾驶室内的大叔。
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多岁,黝黑的圆脸上刻着劳动者特有的沧桑。衣服干干净净的,却毫不整洁。虽然戴着一副眼睛,但也掩盖不了凌乱的胡碴和粗实的手腕所散发出的粗俗之感。
不象是黑社会的人。我这样判断。
从他的脸上,看不见黑帮人的那种痞气或者豪气。总而言之,与我在书上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的形象相差无几。
虽说这样,这只是我单方面地臆测罢了。
“我说你啊,要到哪块去啊?”
一张口就是粗鲁的用词与土语扑面而来。
“呃……不,我……”我瞟了一眼这辆车的后部。只知道面包车会拉黑活,难道一辆农用轻卡也能这样?“我没钱……”
“哈呀,不不不,我没要你的钱,我就问你你到哪块儿去,我搭你走啊?”
搭我……诶?我没有听错?意思是,不要钱,让我搭车?
不,这应该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有人做出这种没有任何回报的蠢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土里土气的大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喏,去哪块儿,顺路的话我带你。”
“我……真的没有钱啊……”我掏出了最后的三十元钱,反正就这点家底了,也不怕露富。“我只剩三十块了。”
想抢钱幺?随你便啦。
“不用不用,如果你有钱我反而还不拉你呢。”
这个大叔从外表上看的确不像坏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像这样老是受骗的我又怎么能区别出人的好坏呢?
“你是一个人吧?”
“啊,是……我一个人……”
如果不是一个人又怎么样?两个人的话就会放弃对我实施犯罪的念头?还是……担心我会是什么犯罪团伙的一份子?
“一个人就没事,来吧,先上来吧,这里到前面岔路还有很长,我先带你到那里。”
他打开了右边的车门,冲着我招了招手。
我迟疑了。到底应不应该上去?这个男人想要什么?
对我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谋生人表露出如此之大的好意,不得不令人猜疑。
“……”
“嗨,你不上来,那我也走了。”
说着,大叔作势要关上车门。
“呃,等等……”
我一时也明不明白自己处于什么心里,握住了车门上的门把。
“嗯?”
上,还是不上呢。
如果上去,我会有什么危险?劫财?劫色?怎么想也不可能。即使拐骗也不会找上我这种人吧。
算了,大男人怕什么怕,我这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倒不如看看这个人究竟想怎么对待我。
我在心中这么劝说着自己。但实际上,我只是因为疲惫不想继续走了而已。
借口,永远伴随着人与人的交往而不断产生。即使现在,我也不愿承认我是因为“坚持不住”才搭上这个人的车的。
“请……带上我吧。”
于是,在这长久的旅程中,我也算有了暂时的落脚之地。
老实说,这辆车给人的感觉的一点也不好。
一登上副驾驶的座位,就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刺鼻气味,分辨不出是车子本身发出的气味还是那个看上去很邋遢的大叔发出的味道。
轻卡车的仪表盘意外地简陋,只有“时速”和“燃料”两个仪表,让人怀疑这是否是一辆电动车……但是车子内部又“轰隆隆”地发出柴油机一样的震耳响声。我没怎么坐过这种车子,所以无法判明其“真身”。
“你要去哪块儿啊?”
“啊?”
因为车子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太过吵闹,我听不清他说的话。
“你,要到哪块儿去?”
“我要回老家。”
我拼命扯着嗓子喊出自己的目的地所在的那个城市。
“哟,那可远着呢,我可带不到你那么远,只能尽量带你往前。”
“是……”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就这样应承下来,还是感谢他的好意?就在我犹豫之间,答话的时机被我错过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发动机发出的轰鸣震颤着我们的耳膜。
这位大叔的性格与他圆润平大的脸庞一样木讷老实,虽然热情却不善言辞。
不过还是不善言辞比较好,一张嘴满口的口气着实让人受不了。而且我也不擅长和别人搭话。
过了一会儿,许是气氛太沉闷,大叔用平稳的语气道:
“逃出来的吧?”
“嗯……呃?”
“从父母那里逃出来,然后发现社会不是想的那么简单,所以想回家——是这样吧?”
“……”
虽然微妙的有些不同,但大致上是没有错的,我也不好反驳。
“哈,不要害羞啊小伙子。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年轻过呢。”
你也有这种自知之明啊……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话,我只能盯着挡风玻璃前散乱的廉价香烟发呆。
“什么大道理我也不会说,既然你想回家,肯定是自己想通了些什么吧——嘿嘿,小伙子,”大叔爽朗地笑了两声,“人这辈子,不开心的事还多着呢,不是每次都能随便逃得开的。”
这个大叔懂什么。我在心里嘀咕着。
“……嗯。”
我勉强地应了一声。
这种人……不知道我究竟遭受了何等的不幸,就开始说这些似乎能“劝慰”我的话,摆出一副“我能理解你啊”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把我鄙视了几千遍几万遍了吧……
大叔一如他所说的“不会说大道理”一样不再说话,只是一边吭呼吭呼地喘气一边操纵着方向盘。而我在目光拂过几片林田后,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
我知道在别人的车上,特别是副驾驶上睡觉是非常不礼貌的事,因为熬夜步行的劳累,但我已经撑不住。理性已经无法阻挡睡意的侵袭……
“喂喂,小伙子,醒醒吧。”
“唔……嗯……”我被人轻轻摇晃着,但一时还未摆脱朦胧。“……呃!?”
惺忪地凝视着沾染尘土的挡风玻璃大约两秒后,我才回想起目前的境地。
“啊,啊,对不起,睡着了……”我用衣袖擦掉嘴角的口水。
不对……为什么道歉的话会脱口而出!我没有什么理由需要道歉吧!
“哈,没事没事。”大叔看看我,又看看前方,“喏,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了。”
“啊——是……”
终于到了这段简短旅程的中继站?
那么这里是——我环顾四周,了解了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这一事实。只有简单的二车道,没有路牌,红绿灯也一如此处氛围一般慵懒地闪着黯淡的光芒。
“好……好的……”
我挪了挪身子,右手搭在门把上。
这个时候,这个场合,难道不应该说一句“谢谢”吗?
可是,我有必要对这个人说谢谢嘛?
也许有。但我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我被此世的恶意百般侵害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聆听我的倾诉,凭什么仅仅因为受了一次恩惠就要说谢?
更何况谁有知道这个人是否是发自真心地帮我?
所以——不想说。
“……谢——谢。”
我推开车门,逃也似地跳下了车,“砰”一声关上车门。大叔明显地愣了一下,旋即又笑容满面:“啊,没什么大不了。道什么谢啊,小心点啊。”
于是,重新踩下离合器,在我的目送下向着南方渐行渐远。
“又只有我一个人了……吗?”
红绿灯下,默默无语。
那个人算不算好人呢?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在这个充斥了恶毒与欺骗的世界中,他绝对是一个异类。
然后——我还要继续自己的归旅。
梦中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少女的指尖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在我鼻子前洒下一缕不散的幽香。
终于,又见面了。和她,在梦中。
梦是不会有开始和结尾的……所以,真希望能一直这样存在于梦中……
“世界啊……首先,世界大概是个圆的吧?”只要身处这场幻境,我的心情就很好,好到甚至可以开玩笑的程度。
“呵呵,”少女发出了令人神醉的笑声,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颊,“的确很有趣呢。那时恐怕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吧。”
那时?那时……算了,追究梦中的真实是没有意义的。
“地球,是圆的,但是也是凹凸不平的——而建立在这凹凸之上的我们的世界,又怎么会是平的呢,哼。不公平,不美好,不被承认。有些人能轻松地获得一切,而有些人却最终被世界所抛弃……”
我恨恨地压低嗓门说到。我就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抛弃……”少女轻启朱唇,低下眼眉重复我的话,“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你——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哼,那种东西,现在还有必要吗?”我轻蔑地一笑,用眼神回报少女略带诧异的目光,“还有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的关系是永恒的。只要一个人的存在符合别人的利益需求,那别人自然而然就会缠着他了吧。”
“呵,那今天那个……车夫……司机,”少女斟酌了一下词汇,“为什么会无偿地帮你?”
“呃,呃……那个司机大叔,他……他也只是因为自我满足才帮我的……!一定是这样,一定在心里想着‘哈,我帮了这个人,我真是个好人呐’这样的事情!”
“……嗯……没错,人类就是像你所说的这样的伪善者而已。”
一切美好,一切丑恶,一切善意,一切恶意,一切真实,一切谎言,皆是虚妄。
我与她,在遥远的梦中,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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