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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论赶路

一 论赶路

那天清晨,记忆里,我好像早早就醒了。

贴在席子上的我朝窗外一撇,天还灰蒙蒙的,或许是时间尚早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窗户,一点儿缝隙也不露。

瞄了眼床头柜的闹钟,感叹一句“果然如此”,我连忙坐起身来,把老八往脸上一挂就窜进了卫生间。老八就是我那副黑框的眼镜。

我觉得自己要以平日里十几倍的速度洗漱,否则我很可能会错过八点到十点的报道时间。

“好,困……”

五分钟后,满面冷水的我走出了卫生间。冰凉凉的感觉刺激了大脑的神经,一向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挤在一起,可不过一会儿,我的眼睛还是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死鱼眼。

睁大眼睛,真是累人……

换了便衣,拿了行李,最后关闭了家里所有的电器——已经武装到牙齿了,我右手一袋肩上一包地走到门外,又甩着空出的左手关上了门。“咣”的一声在我耳侧不散。紧接着是金属相撞的声响,那是我在锁门。之后的三天,这家里将会是坟场般的死寂,虽然平时也冷清。

“逸帘姐,你在吗!”

转身,我敲响了邻居家的棕色木门。“叩叩叩”三声,紧跟其后的是这句询问。

“稍等一下!”

门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却不缺磁性。光是听着,就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是个怎样的女人,她一定端庄稳重又知性美丽,拥有非凡的魅力。

然而,这说法还是片面了。

门开后,我所看见的是一个留着大波浪头的女人,二十不止,三十不到,正是最好的年华。她永远都元气满满,精神充沛,镶嵌在脸上的那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总是神采奕奕。不看那张姣好的面容,她那高挑挺拔的身姿同样出众。即使穿着平底跟的鞋子,这位大姐姐仍可以轻松与我平视,甚至稍稍地从高处俯视我,让我看见黑洞洞的鼻孔。

为了捍卫自己为数不多的尊严,我挺直了腰板,双肩向后放松,又努力地抬起脑袋。

“现在——走吧!”

还没等我问一句,大姐姐就笑吟吟地碰上了门,又笑盈盈地走下楼梯,微卷的秀发随肩头起伏一颤一颤。高挑的美人已经走在我前面了,我即刻又弯了腰,背弓得像只虾米。

该死,我到底往书包里塞了什么玩意儿?

我叫萧退一,周岁十六,性别男,血型B,天蝎座——介绍得有点过头了,总之,这样的我,此刻坐在邻居家美女姐姐的路虎里。屁股坐得又热又麻,所以我老是不安地扭动身体,像条干涸水塘里的蚯蚓。

日日夜夜笙歌不绝了两个月,快活潇洒的日子结束了。现在,我正在前往一座可怖的监狱。

这座监狱关着本市绝大部分的书呆子,它的全称为“浙江省麓湖中学”。身为一个书呆子,中考结束后,我被发配到了这里。

麓湖中学位于本市最偏僻的城西,校园很大,依山傍水,传闻景色不错,硬件设施也比大学更为齐全——这是囚禁于此的书呆子们最大的安慰了,然而,我的身份比寻常书呆子还低贱更多。人家白天关着晚上好歹能回家,我是一天到晚都要被关在这里,人身自由完全被限制了——由于考入了实验班的缘故,我半强制半自愿地开始了住校生活。

去校长的老母。

我摘下了老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双死鱼眼一定布满了血丝,因为昨夜——今早——濒死的我进行了最后一场狂欢,直到三四点才睡去。

介绍一下,在前面开车的大姐姐叫凌逸帘,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进军娱乐圈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更可贵的是,姐姐不光长得标致,皮囊下的心灵也很标致。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他们借着出差的名义比翼双飞跑到哪里玩儿去了,他们的儿子就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可怜小孩,只能拿着银行卡到处乱刷。这个可怜小孩要去远在天边的高中报告,但附近他没有顺路的同学,没车好蹭。一大早也很难打到车,小孩为这件事情苦恼了许久。得知后,邻居家的大姐姐就自告奋勇开车要带他去——

看到这里,任谁都明白了吧?故事里的可怜小孩就是我,大姐姐就是开车的逸帘姐。我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她,要没有她,我十有十一绝对要迟到。

“今天就去高中报道了,退一高兴吗?”

邻居姐姐盯着前面的路,又分心开口问我。

“是啊,呵呵。”

再明显不过的敷衍。

因为对方是事事帮我的逸帘姐,我才选择隐忍住内心的不快。但是,逸帘姐说的无疑是句废话。哪个学生会喜欢开学的?喜欢的站出来,全国水深火热之中的学生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喷死他。

“话说,我弟弟也来了麓湖中学呢。”

话题成功转移了——小小地庆幸了一下后,我说:

“是吗?真有缘。”

逸帘姐又笑了。

“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认出对方来呀?”

“或许吧。”

印象中,逸帘姐是有一个住在乡下的弟弟。说起来,几年前我还见过他呢。就记得他和姐姐一样的好看,比我还瘦小,阴阴柔柔,长了一张一点不像男生的面孔……女生见了他,都要嫉妒死的吧。不过那时候他还小,按这生长路线,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吧。

车镜里的逸帘姐收起了弯弯笑眼。她熟练地扶着方向盘,脚则紧踩油门,被她操纵的这台机器如同狮豹在它的大草原上横行驰走。

深灰色的柏油马路,白色的分道线,还有那一片片稍纵即逝的绿林——都在我眼前晃悠。它们翩飞着在我身边一闪而过,能看清的,只有几道残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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