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我背着那个已经很旧的布袋，在被阳光所覆盖着的森林中前行。属于太阳的光线有些照射下来，有些则被树叶与枝干所挡住，在土地上投下的也自然就是密集树影所构成的阴翳。一些落下来后变得干枯细脆的树叶，被踩出细微的声音，那自然是我的脚步。
至于那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少女，自然也是跟在我的身侧，与我同行。这次我并没有拒绝。她在一定意义上已是一个远行者而不是魔物了。像是她这样的物种，一般被称之为“魔物”。因为是受到魔法的影响的产物，所以也就在这个魔法普及的地方变得常见。不过，她这样人形的魔物倒是很少见呢。
少见归少见，那些转卖魔物的商人们可不会接下这样的商品。魔法师们使用着单方面有利的契约来束缚魔物——那是因为他们把它们当成了随处可见的、只是可以用得上的，算不上生命的东西而已。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当然，有的时候也会去想一想其中的合理性，可是当自己在这个地方连生存都只是勉强可以做到的时候，也就没有必要去纠结那些与自身的生命无关的事情了。再说，大部分的魔物都是没有意识的嘛。
所以才说现在跟在我身边的这个狐耳少女是多么少见。所以才说不管是把她卖掉或者是签订契约，成为使魔，似乎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先暂且什么也不去做比较好。
既然她将与我一同前往于镇上，也就需要做好必要的准备。在人群密集的村镇或是城市，如果出现一只魔物的话，后果也就可想而知。而作为与未缔结契约的魔物同行的魔法师，我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所以我翻出了一顶很久以前我戴过一段时间的皮帽——当然，已经很旧了，却很干净。我最后一次摘下它的时候，将它很认真的翻洗了一遍，随后就没再戴过它。但现在，这顶皮帽明显有用处了。我随手丢给少女，让她戴上去，从而遮住那对太过显眼的狐耳。
“狐狸的耳朵被折过来是不好的事情哦。”
少女接过被扔过来的帽子，嘴上却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不说还好，我突然想看看狐耳少女的两只耳朵折在头顶的样子。也许会显得“可爱”？
戴上帽子不就是这样的目的么。
当然，是指隐藏起自己的身份。
“那就随便你，不要跟过来好了。”
我这么说着，自顾自向前走。
她果然戴上帽子，没出息的跟了过来。这样的她，就与人类的少女没什么两样。好吧，也许我不应该强调这些。就当作自己的身边，多了一只什么也不会的使魔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与我同行。
“为什么要这样缠起来呢？”
这是昨晚少女对我说出的话。大概是看到了我手臂上的纱布，那是因为受伤而准备的应急处理。
“受伤了啊。因为是魔法师所以这是常有的事。”
我随口回答着事实。
“魔法师么……是这样啊。”
少女用极小的声音说出这话。没错，在狩猎魔物时，受伤是寻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是魔法师的话，应该都会使用些有关于治疗之类的魔法，是这样么？”少女继续问下去。
“总体来说是这样。”
魔法是不可以作用于自身的。魔法师们把自己作为媒介来触动魔法。打个比方，就如你不可能拽着自己的头发来让自己飞起来一样。
“那样是不行的。”当然，我并不想和这个女孩说太多。
“那岂不是很麻烦哦。”
“从来都没觉得啊。”
“那是因为你已经习惯啦。”
“道理很简单，就是不可能而已。”我依然说着无意义的话。
“你没有尝试过的吧……这样的话，又怎么知道呢……”少女低下头，小声说。
与其他大多数魔法师不同的是，我的魔法是从一本由长辈留下来的魔法书中自学而成的。那本书的第一页就写着刚刚那句话。所以我也就从来没有试过。
而那本书，与我其他的东西一样都放在宽布所缝成的袋子里。从自己生活的镇上离开时，我带上了这本书，而且在无所事事的行进中不停的翻阅它，进而懂得使用其他魔法。我也许不是个称职的魔法师，自己所能熟练使用的魔法只有这本书里的寥寥几页而已。
当然，这也与那本魔法书的不完整有关系。它已经很破旧了。如果里面写的并不是关于魔法，而是各种有关于其他事物的内容，就会马上扔掉那种。我的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而现在，少女似乎放弃了与我理论，安静了下来。也许她是对的也说不定。女性一般都带着很准的直觉，更不要说对方是只魔物化的狐狸了。
“呐，魔法师先生。”这样的安静并未维持多长时间。
“叫我御野就可以了。”
“这个好像只是姓氏啊。”
“……彻。我好像在使用制约魔法时就说过了。”
我甚至在一只魔物面前说出了名字。
“另外，什么事情。”
“好像天黑了啊。”
什么好像。早就是了嘛。魔物的话，好像都对时间、昼夜、或是光线，不太敏感。
“所以我要睡在哪里呢？”狐耳少女接着说了下去，即使我还没有任何回答。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嗯嗯，有睡袋可以来用的说。”等我发现的时候，我的布包不知什么时候正拿在少女手里。
“我说你啊！这样很失礼的！”我迅速抢回了它，对少女大声叫嚷着。被夺走手中之物的少女，眼神无辜又难以理解。
“哎？”
那其中包含的更多是失落么。
无家可归的少女，因为头上的那对狐耳才变成现在的这种境况。不敢面对其他人的她，只能在这里暂且隐匿着。虽然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多久，但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并不想继续下去吧。
“……”
沉默了良久后，我把睡袋重新交还给她。
因为并没有想好什么可以安慰到她的话，所以只是做出了这个行为后重归沉默的状态。
希望她可以理解。
“那还真是抱歉呢。因为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狐耳少女反而去责怪自己。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因为自身是异端的存在么？
我是个以狩猎魔物为生的魔法师。将那些束缚着魔物的、羊皮纸制成的契约卖给一些专收此类商品的商人后，都会得到一点不多也不少的报酬。不多，是指真的不多。不少，是指还没有到饿死在街边的程度。
那些魔物的命运，通常有两种结局。大多数都是头被砍下后，将头颅当作祭品来启动较大的魔法。而另外一种，则是成为使魔，流尽鲜血的尸体腐烂在魔法师与魔法师之间的战场上。
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呢。
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都是用“它们没有意识”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直至今日，遇到了这个少女。
这个长着狐耳的少女。
可是这样的生活必须持续下去啊。
做我尽可能做的事情吧。至少是对她来说。
“这种话，并没有必要说出来。”
我对她如此说着。
“先问个问题吧。你是真实存在着的么？”
狐耳少女虽然有些搞不懂我在问什么，但还是迟疑着点点头。
“显而易见的，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它的价值啊。”
「这是神的旨意」
世界上为什么要存在那些看似不合理的事物呢。
为什么会有疾病、为什么会有死亡、为什么会有战争。
或者是被魔法浸染的无辜生物。
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找不到所需要的答案。
找不到人们所祈求的神明的注视。
神在创造这个世界时，会不会也像是个普通人一样，遇到些烦心的事，就索性乱来一通，而心情好些的时候，则描绘出美好的事物来呢？
这样的神明，我可不会去祭拜就是了。
不管是谁，也都是这样吧。
可是生活在这世界中的我们，又有什么可以去改变的呢。
所以正因为不可以改变才去接受。
听着少女的鼾息的我继续说下去。
等等。
原来这家伙已经睡着了啊。
我的话真的会使人困倦么？那样的话，也许可以说会用了新的魔法呢。而且还是绝对人畜无害的那种。
我在说什么啊。现在的话，早点休息才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狐耳少女已经钻进了睡袋而且睡着了。本来就是单人大小的睡袋大概还有一半左右的空间，不过再钻进去一个人是显然不够的。
抱在一起的话也许可以挤的下。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虽然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还是在不久前。
但是就性质来说就不一样。
最后我决定靠在离她不远处的一棵树底，坐着过夜。
熄灭篝火之前看了看狐耳少女的睡颜。似乎释然了一样，嘴角带着些上翘的弧度。睡着的她，两只狐耳还在微微颤动。
好吧。看来用一晚上并不舒服的睡姿换来的笑容，也不错嘛。
这么想着，合上双眼。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我好像睡在每天都在此休息的睡袋里。也许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清晨刚刚醒来，在半梦半醒的早晨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就像前一天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对我来说，这种感觉犹为严重。
“唔？早安嘛，彻。”
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而且就语气来说，似乎完全对昨天的事情没有了任何印象。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晚的我是背靠着树干，而狐耳少女则在睡袋里熟睡着。
而现在的位置则恰好相反，不是么。
发觉了此事的我赶忙钻出睡袋。
果然，就如我所想的一样，少女站在离我不远处的树荫下面。也许这个名词用的并不确切，因为现在好像还是凌晨的样子，视线也被有些暗淡的光线所遮蔽起来。就算是在不远处狐耳少女的身影，仍然在暗中若隐若现。
“那个，昨天的……”
我实在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因为抱有这样的疑问，所以走近那边，向她问。
“呐，彻。一起来看吧。”
“太阳初升时的世界多么美好啊。”
少女转而看向我。而且完全无视了我的问题。
不过……没错呢。不管是隐约向上浮起的一团光晕，或者是四周由远到近被缓缓照亮的树木。
被那团光晕所照亮的、交杂的，所有叶片都似乎通体散出鲜亮的光泽。
没有看到过的景象。
“织已经习惯了呢，每天都很早醒来，目的就是为了看到它。”
少女对我露出微笑。
“那个时候的织，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温暖所包围 ”
“因为望着远处有光的地方。”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真实存在的温暖、”
“也不想去知道。因为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被这副景象所治愈。”
原来少女有名字的啊。
“织”么。有些随意的单字么。我这样对少女询问名字的来历。
“这个啊。其实是别人取的。还有姓氏，全部的话是叫做绫里织呢。”
“而且还是只见过一面的人。不过很快就不是了呢。”
少女说着一如既往莫名其妙的话语。
“所以啊……想起来了么，彻？”
这样啊。
我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呢。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根本就不想去回忆那个之前的自己吧。以至于所有在过去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封藏了起来。
包括很重要的事情呢。
夜深的野外，因为下起大雪而变得格外寒冷的天气。
栗色的“她”与琥珀色瞳孔。
想到这里，关于她为什么会莫名的要跟在我身边，也就知道原因了吧。
“也许吧。”
“虽然不像是我自己的记忆一样。”
我这样回答。
这就是自昨天傍晚起直到今早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而现在我们已经走出魔物栖居的森林，将要前往离这里并不远的镇上。因为视野会开阔起来，呼吸时感觉空气也变得不一样。当然，也许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另外，从今天起，我也许就不再是独自前行了。虽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且还是和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少女一起。
同样很奇怪的是，直至今日，我才有了这种的确在远行的感觉。而不是没有目的地的流浪。
在此之前过了多长时间呢。时间是不等人的。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物。
可以拂平一切。
可以使人失去方向。
——因为在几年前买的地图，放到现在来看的话，根本就找不到想要去的地方，我如此感叹着。这是就算身为魔法师，对此也没有任何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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