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杀人,不想被杀。
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骗你的。
九月四号凌晨之后,教唆犯从盘海市消失了。
并非匿去踪迹这么简单,而是从根本上、从原初上消失不见,即便利用寻物专家的talker能力锁定白物寄这三个字也一无所获。
从结果分析、一言以蔽之,他、那位白色的少年,看来是离开了城市,去往他乡了。
那天跟我分享这个情报时,星稚炎明显一脸有话想说,她反反复复的盯着我瞧,却又一次次摇头叹气,火焰形状的发卡随着少女的刘海儿左右摆动,正如她从心向外烧起的正义感一般。
到最后,面对这个不像话的结果、星稚炎没能指责我。
要说理由的话——若是换一个立场,星稚炎也会跟当时的我采取相同的行动吧。
所以能够理解我,所以不愿责难我。
毕竟愿意反省的人,实在是少数。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我俩出发点完全不同。星稚炎可怜白物寄的善良与正直,我则是不愿失去忠心耿耿的仆人。
也罢,星稚炎,你对这件事的结局倘若有什么不满,那到时候就跟我一起去酒吧喝个通宵来缓解工作压力好了,正如当初对待洗实姐那般,一点点酒钱高阳离解不会吝啬。
然后,十天以后的然后,九月十四号。
我校——新特高的校长又一次换人了。
这一次,我跟萨娜坐在二楼的贵宾席位俯视礼堂,那里坐着我的同级生以及学哥学姐,合计仅有两百人,而造成这一人数缺失的罪魁祸首,便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边的羊舌竹薪。
「校长、不,前校长……这真是了不得的釜底抽薪啊。」
「啊哈哈哈啊哈哈——萨娜·若霍拉,就算是你,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种结局吧?」
「……只是被你们的厚脸皮惊呆了而已,不,前校长,胡闹我接受哦?但玩耍过头了可不成。坦白来说吧,这一次事件中我唯一无法理解的就是你的行动,平白无故开除四百人又有什么意义——不停思考着这件事,试图从中找出情报的我,也白费了功夫,真是自作聪明。不过是么,原来如此,我是彻底被骗了啊。」
那个理由、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站在讲台上,作为新任校长以及羊舌家家主君临于此的少女。
娇小的女孩儿。
比我小两岁的美人。
羊舌雀反。
她笑着,那微笑却与从前见过的小犬式笑容不同,非常冰冷,异常冷酷,如同液氮般,看着那坚硬的表情就全身发冷,仿佛连灼烧着一千三百度高温的熔炉都要被瞬间冻结一般。
羊舌雀反慢慢渡着步子,傲慢奢华的目光横扫自己的同级生以及高级声,左手拿着记载崭新校规的文件,右手配合着话语在上面轻轻弹动。
与羊舌竹薪掌权时的喧闹不同,这一次,尽管遭受着过分的对待,台下却没一个学生有胆量起身反抗,只是瑟缩着,瑟缩着,尽量降低自己的身姿,以防自己的脸蛋被新任校长的少女记住,今后遭到她名为酷刑的特殊待遇。
「不过,前校长……嗯,这么叫你不是有些生疏么,把称呼改成竹薪算了。」
「啊哈哈——萨娜·若霍拉,我跟你一样,非常讨厌别人随意介入自己的世界,不熟悉的人上来就搭关系,更是讨厌。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随便叫我的名字吧,就算起外号也行!」
「那么,小竹竹。」
「……」
「看得出来这犬丫头跟你是一个路子,都走着高压政策,该说不愧是言传身教的师徒关系。她能把你传授的技术施展的这么到位确实不得不说是奇才,这种超规格的统治能力是羊舌雀反的天才,这点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不过,不懂的事也不会就此消失,你有什么理由力排众议的把羊舌雀反扶上家主的位置?教育之家信奉天才,而你,小竹竹,是十年难遇、超越常理的人,你不惜犯罪也要支援羊舌雀反的客观理由,存在么?」
闻言,陈旧之校长,却微笑着耸肩。
像是在说「不解释的话连这点小事你都看不出来么」般。
这动作让人火大。
感觉尊严被践踏了。
所以我决定他不回答的话就让黄坂妖去楼下胡搅蛮缠一番,彻底把羊舌雀反的登场秀搞砸。
如此一来,这个狂妄的男人瞬间软化了:「住手,萨娜·若霍拉!哈!我不想回答,也有原因!你是从最开始就搞错了!」
「我搞错了?」
「你搞错的是,师徒关系。」
修长的手指,能轻松在钢琴上舞动的手指,先是指向讲台上的女孩儿,随后指向自己。
「你和她的师徒关系,被我搞反了?」
「哈哈哈哈哈!看你那副呆若木鸡的蠢样子!萨娜·若霍拉!坦白告诉你,我上高中的时候确实跟羊舌雀反有过长期不间断的私下会面,最开始,我扮演她的家庭教师。」
「嘛,会这么考虑也是理所当然吧。」
「不过离谱的是接下来,她对我厌烦了,对我这个超天才厌烦了。非常冷酷的说,不需要你了,给我滚开。当时本大爷觉得自己遭到鄙视,自己的价值没被这区区小女孩儿认同,就嚣张的强制要她听我指挥,结果你猜怎样?」
「哈……」
「她就像现在在台上这样,冷冰冰的,「那么我在知识储备上超过你,就可以退掉家庭教师么?」这么说了。」
「结果你失败了?」
「我失败?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话也真有趣,我不会失败。当时每人一万五千道问题,从基础知识储备到实际应用,涵盖高等数学乐理,从天体运算到物种分类的一万五千道题,我们两个都是满分。」
「……」
「从这开始,羊舌雀反就成了我的搭档,难得的敌手,是你的话一定懂吧,很少能遇见跟自己相同规格人类的这件事。唔嘻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当时的我对教育一无所知,而被塞了教鞭赶上教育舞台时,手把手教我,给我这份力量的,是那女人。」
「所以你说我,把师徒的立场搞混了么……」
「啊啊,真正适合教育之家主人的,是她。」
真是乱七八糟。
紧接着,看着舞台中央的羊舌雀反,结果变得非常兴奋的羊舌竹薪比往常还要饶舌。
手舞足蹈的不知为何开始对我灌输天体知识,夹杂在其中的,是比往常还要刺耳的大笑。
这家伙,这个男人,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完成,而非常充实吧。
羊舌雀反的计划是单纯的,是严谨的,是完整的。
一环扣一环,从最开始,她的目的大概就是接任羊舌家吧。
但是,身为算数派嫡子的她,被迫接受算数派的教育,如填鸭般塞满了算数派的公式。
对此极为排斥的羊舌雀反,拼尽所能的将天才隐藏起来,在自己唯一的亲信、这疯狂的男人面前才将其展现,两人为干掉羊舌萝萝,毁掉算数派而行动。
而对洗实的报复,是借口么?
抑或不是。
到达羊舌家鬼才这种程度的人类,还会因身体与精神上的迫害而耿耿于怀么?
无法到达他们那般境界的我,不曾知晓,无法联想。
所谓设身处地,至少得两者站在相似的高度才能发挥作用。
「是么……是么……」
不由得喃喃自语。
目前,我对羊舌雀反唯一的情投意合,大概只有理解了她为夺权而设置了三层保险这件事。
第一层保险是神秘教唆犯的身份,不将此人找出案情就无法理清。
第二层保险、直接与教唆犯达成交易,为此铲除了羊舌萝萝最终上位的是羊舌竹薪,与那起案件被害者的她毫无关系。
第三层保险,即便藏在最深处的她被找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能给她安上的罪名也只有报复洗实姐这一件而已,羊舌萝萝的祸事无从追究,那么身为教育之家子嗣、她的人身安全还会得到一王三家保护。
而要给羊舌雀反定罪需要的,是直接证明她对羊舌萝萝——自己的祖父怀有杀意。
……啊啊,哪怕是史上最强的侦探,也做不到吧。
这就是天才么。
为了犯罪而犯罪,把自己的特权和行动模式当作棋子使用的,天才么。
听腻了小竹竹的长篇大论,趁他不备带着萨娜逃了出来。
理论派崭新的主人——犬丫头冰冷的演讲词在礼堂中回响着。
这时和服女的身影映入眼帘。
像是在等我般,七千刀摇晃着灰色发角,金色瞳子反射耀眼的光线,举起手来说「hi」。
嗯?相当美国化不是么,还以为要是这个和服女的话,打招呼说不定会一边展现肌肉一边说:『夜露死苦!』
不不不,再怎么说也太粗暴了吧?对方可是这样的美女啊。
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七千刀以袖掩面,娇声笑着:「啊啦啦,这不是高阳少爷和若霍拉大小姐么,久疏问候。」
「确实,七千刀姐姐,每次见面不是公共场合就是网络上,实际直接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却没有几次。」
「妾身也这么想,如果是若霍拉小姐,肯定能跟妾身谈得来。」
催促着有点发怵的萨娜跟她打了简单的招呼,就打发黄坂妖送萨娜回家了。
少在七千刀这种人面前露相,也就短去一些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未婚夫殿下,似乎相当急的样子。」
「就宽恕他吧,七千刀姐姐。姨母开在盘海的分店在做开业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最近离解都是被抓壮丁的状态,今天姨母也吩咐让他赶快回家帮忙。」
「哦?不愧是敏殿下的二把手,非常受她信赖。」
「那么,长话短说吧七千刀姐姐,今日光临我校,不知有何指教呢。」
「姆……相当不欢迎的口气呀,未婚夫殿下走了就收起乖乖女的样子了么,若霍拉小姐。嗯,特别的事倒是一件都没有,不过是我们一王三家再一次变天,来看看新同僚的登场表现罢了,高阳十造那个糟老头子也来了吧。」
「没发现呢,不过那位大人行事谨慎,不至于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抛头露面。」
「汝说什么?难不成是在拐弯抹角的怪罪妾身狂妄?」
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呢,七千刀姐姐。战士之家毕竟与其他家系不同,拥有直接的自保手段,哪怕是更张扬一些,危险性也跟零相近,没有提心吊胆小心做事的必要。」
「哼,汝还是蛮懂的嘛,来,若霍拉,上车。」
「从刚才起我就想问了,那是什么?」
「车啊,人力车,环保的人力车,汝该不会不知道吧。」
不知道就会问,但问出口的问题也不全因为不知道就是了。
深黑色的人力车,座椅上建了凉亭般的小房间,左右后三个方向的挡风壁本以为材料是布,实际用手贴上去才发现它像铁一般坚硬。
作为脚夫守在前面的壮年见我俩安坐好便直起身子,抓住握把开始奔跑。
车速飞快,简直能与跑车相提并论。
看着拉车汉子双脚运动的速度,突然有种晕车的感觉。
「这是要去哪?」
「送汝回家呀,妾身又不会随便把汝这个灾厄之家的继承人拐走。」
「唔呋呋,单是这样,没必要提前在校门埋伏我吧?」
说的也是——如此呢喃着,七千刀的身子斜了斜,黑色和服的领口处打开了些许,在里面能看见漂亮的锁骨。
呃……少见的起了反应,倒也不是十天前的药毒还没排干净,不过七千刀的身体对我来说似乎相当特殊,是百万人中也仅有一位能激起我欲望的对象。
好女人确实是好女人,虽然脑子有点奇怪。不过针对高阳离解来说,七千刀似乎是拥有唯一性的特殊女人。究竟原理为何——灰发?和服?金瞳?看起来很精明却意外有点笨?
嗯——想不出,我对女性的喜好,基本以母亲为蓝本,而母亲身上的高贵标签她一个都没有。
「这下可麻烦了……」
「什么呀,也没必要这么露骨的讨厌妾身吧?」
「不是讨厌,只是不擅长罢了。」
「咦?诶?妾、妾身哪里有汝不擅长的地方了?」
「别拽和服啊,这不是都看见了么。」
「妾身对女人很大方呦,想看就看吧。」
也是,抱歉了七千刀。
喔——喔——
「但是,若霍拉,虽然私人系统那边没有明说,不过四号凌晨汝想做的事,不光妾身,大家都是知道的。」
「指我放走教唆犯的事么?」
「……所以说汝这孩子为什么这——么——高姿态啊!啊,是啦!指的就是汝把教唆犯放跑的事!汝居然事先把他约到外面再通知我们找到教唆犯了,还是凌晨哦?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们抓到你了,趁这机会赶紧准备好逃跑手段么。」
——不过,让我当一回侦探,把真相说出来也不行么……
七千刀有点可怜的嘀嘀咕咕,抱歉啦,我讨厌别人对我的做法指手画脚。
「一般来说,确实应该先通知你们,再慢慢研究抓捕他的手段。不过,七千刀姐姐,提供情报是我的角色,进行抓捕是你们的角色,我没必要为你们考虑太多吧?」
「咕……」
「再者说来,夜枭会出现我也想象不到,唔呋呋……就算白物寄逃掉了,也根本不是我的责任,而是你们的手下不中用,对吧。」
「为什么这么傲慢啊!」
「没有的事,本小姐一直保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做人,以前说过好多次了。」
七千刀呆然的看着我,无奈的样子也颇有一番魔之风味。
「跟汝说话也太累了……若霍拉,接下来妾身不是作为一王三家领导者的前辈,而是作为七千刀这么单纯一个女人对汝提问,为什么放他一条生路?」
「……」
是啊,为什么呢。
不光是你,星稚炎、我想就连黄坂妖也有这个疑问吧。
星稚炎不忍心去问,黄坂妖不屑于去问,而只有你,只有这个没跟我扯上关系的你,能够坦然的将问题抛出,全心全意的看我反应,再去考虑战略上的应对。
此时此刻应该回答的句子,需要作答的语言,我是知道的。
能够不被一王三家警觉地答案。
足以明哲保身的答案。
不过,还是说一句高阳离解的台词吧。
「这是救世主的使命哦。救助天下所有受困之人,无视困苦的条件对任何人抱以爱情。」
「爱情么。」
玩弄着这个词汇,七千刀不愉快的歪头过来。
「对一个人怀有爱情,就得对另一个人产生憎恶哦,若霍拉。」
这种事……即便她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如果能抓到教唆犯,把他聚集的talker组织一锅端掉,一王三家的talker部队就能补充人员。不过汝赋予了他爱情,放他升天,那个组织——集合了有限发牌人和talker的组织不知所踪,成为盘海市的大患。一王三家因此,更需要筹备talker的力量,首当其冲的,是汝的发牌人,汝的女仆,汝的高阳洗实。汝赋予白物寄的爱情,现在已经变成高阳洗实的困境。」
「啊啊,我知道的。」
「汝还能藏她多久呢……在一王三家需要力量的现在,能把力量的源头占为己有多久呢?」
那又是,无法作答的疑问。
享受着难得一次的人力车之旅,我闭上眼睛。
「看样子,对汝来说也是难问。跟这座城市根深蒂固的规则为敌,是件残酷的事哦,若霍拉。那么仅有现在也好,在下车前这几分钟也好,稍作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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