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西德没去向女仆们确认，挥挥手，让众人继续手头的工作，这番举动下来，就像是在命令和警告，而不是询问和征求她们的意见。
碧希儿离开后，兰西德并没有折返，而是继续走向通往别馆顶层的阶梯。
摩娜莉跟在后面。愤怒过后，冷静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对刚才自身举动的后悔。
她哪知道兰西德指的是裙子的问题啊？他那双蓝眼睛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都是一副拽得要死的样子，感觉就好像生怕别人忽视了他的目光，所以当他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是那么咄咄逼人。
如果他在对待她们的时候，眼神能稍微缓和一点——只要有对伊维泽大人的四分之一，那么碧希儿和她，也不会因为紧张而搞出这么大的误会。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再怎么逃避拒绝，都是于事无补。虽然现在兰西德并未表现什么，但她明白，自己身为女仆，和执事顶撞，已经是以下犯上。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冲动失态。
而且更重要的，因为刚刚那一番暴躁无礼的行为，会不会让自己在兰西德心目中的形象，又跌下一个台阶？
她越来越后悔没能控制住脾气。
本来他看起来就对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除了工作，在私生活上，他跟自己从来没有过什么话题。这或许说明，自己在他心里，也许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这下可倒好，因为误会而导致的冲动，彻底把自己的形象给毁掉了。
摩娜莉看了看自己穿的女仆装，手指摸摸小波浪式的裙摆。裙子的长度刚好触及膝盖，并不算短，可是她想到兰西德的话……
“一指……”
比了比尺寸。她完全能想象出，当碧希儿把裙子改成正常尺寸，之后，再往上裁短一指，穿到身上是什么样子。
那时，穿着可以称得上是短裙的女仆装的碧希儿，一双圆润又修长的美腿，绝对会成为整座魔王别馆内，又一道亮丽无比的风景。
“我真的是想要维护碧希儿，才跟他对峙的吗？”她不禁想，然后心中察觉到异样。
“难不成，还有因为他的目光放在别的女孩身上的因素在里面？”她开始怀疑自己。
摩娜莉扪心自问，想要维护碧希儿的举动是发自真心，不过，她也无法否认，导致她将怒火爆发出来，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出自本能的嫉妒。
她仔细回忆，然后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兰西德从来没有将目光在自己身上凝视超过5秒钟。
然而就在刚才，他盯着碧希儿，无疑已经超过5分钟。
想到这，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压垮了她身为女人的尊严和意志。
她也不想管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她明白一点：自己输得很彻底。
但念头一转，她又抓住心里还未熄灭的希望的火苗。
该怎么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她捏住自己的裙摆，心中下意识生出一个念头来：“我应不应该也把裙子改短呢？”她想到自己穿着只能盖住大腿一半的短裙，脸上微微发烫。
不知不觉两人攀上顶层，站在通往寝宫的宽大走廊上。
兰西德这时停下，开口打断了还在胡思乱想的摩娜莉：“到这里就行了。伊维泽大人的寝宫，由我一个人检查足矣。”
这是让自己离开？
“我相信你们已经把里面整理完毕，但预防万一，还是再看一遍的好。”兰西德口气平稳，好像根本不在乎刚才二人之间产生的摩擦。
摩娜莉用稍稍示弱的口吻表示，她愿意一同随行。
兰西德一口回绝：“这是命令。比起在这里跟我做无谓的争执，不如去看一看碧希儿现在怎么样了。”
兰西德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目光仍没有在摩娜莉身上过多停留。他拍拍手掌，寝宫的大门就自动朝两侧分开。
他进到寝宫内，转身，用机械一样的语气，对摩娜莉隔空说道：“确认碧希儿把裙子裁短以后，顺便，立即开始第八遍打扫。”说完，“砰”的一声，重重把寝宫的门合上。
此时此刻，厚重的关门声在她听来却无比刺耳。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呢？”
摩娜莉站在原地，心中不由一阵落寞，然后，攥着裙摆的手的力道更大了。
……
然而，摩娜莉可能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这位令她芳心暗许的执事大人，在进到伊维泽西塔的房间后，整个人的态度，跟刚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兰西德背靠门，严肃的表情消失，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啊，伊维泽大人曾呼吸过的空气……”
他先干到满足，接着神情又有些失落。
兰西德踱步到床前，掀开垂下的帘幕，看着平坦整洁的床面，若有所思。接着，他在心里下定决心，对着空荡荡的床说了一句：“失礼了。”说完，整个人仰面倒在伊维泽西塔的床上。
他张开双臂，撑开双腿，床铺立刻就变得凌乱，多出许多褶皱。但兰西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翻了个身，扯过伊维泽西塔的幼年冰龙羽翼织成的被褥，抓在手里，视如珍宝，接着，小心翼翼把脸凑过去，鼻尖贴上冰凉丝滑的料子，瞬间，一股清香钻进他的鼻腔，并像电流一样，迅速在他体内游走蔓延。
兰西德的矜持几近崩塌。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在沙漠中徒步走了好几天的流浪者，然后突然之间，看到了一片清澈的水源。
他用力嗅着伊维泽西塔的被褥，即便那上面并没有任何他的气味，但是对于兰西德来说，仅凭着伊维泽西塔用过它这一点，他就完全能脑补出伊维泽西塔的面庞和身影。
“伊维泽大人残留的气味……”他用幻想来麻痹自己。
即便知道这么做，什么也得不到，兰西德依然紧紧捧着被子的一角，久久不肯放手。
大约十多分钟后。
兰西德面朝上，四仰八叉，往日的威严和沉着已经不复存在，他的神情有些哀伤，碧蓝的眼睛里存有些许哀怨，如果不是他留着的是短发，加上那张俊美的脸，简直就是个女人的模样。
“不知道您看见这黄昏和星夜的图案，是否会让您想起在下呢？”
他看着顶棚上变动的画面，眼眶里竟有泪水转动。
“那些姑娘们，日日身处您如阳光般温暖的庇护下，她们应该为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感到满足才对——她们应该对此感恩戴德，庆幸自己居然能侍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王……”
“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明白这一点？您说过，绝不能用强迫的方式……您实在太过仁慈了……每一日醒来，我都会感到不安——时时刻刻被您的慈爱笼罩，如此，累积得已经溢出，甚至已经快让人沉醉的满足和幸福，真的是真实的吗？”
“倘若，倘若有一天，这股感觉突然从身边消失了，那该怎么办？我无法想象，没有了您的日子，这个世界将会陷入多么深沉的黑暗中。”
“我衷心希望，那些孩子，能像我一样，了解您的伟大、博爱、宽容，而不是畏惧大于尊敬，甚至仗着您的宽容，擅自把制服的裙子加长。”
“这是什么意思？遮掩？害羞？不管是什么，我都无法忍受！所以我今天的举动，您应该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兰西德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那些孩子，每个人都有着最棒的条件，不仅如此，围绕在您的身边，享受着您身上散发的至高无上的气息，可是她们却没有一个人学会利用她们的优势！”
“明明有着如此美妙的身姿，却要刻意在您面前隐藏，”他想到碧希儿，“就算您不在乎，我也绝不能忍受这种对您来说等同于侮辱的行为！”
“明明奇迹一样的机会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可是那些孩子们，却没有一人懂得去观察、发现，然后将其握住。”他想到女仆团成员，“每个人都机械僵硬，缺乏活力，只会一味根据守则上来做事。难道她们真的没人意识到，您是一位伟大的男性的事实吗？”
兰西德心中升起的嫉妒让他攥紧了床单。
“为什么她们总是学不会把自己身为女性的一面全部展示出来？”
嫉妒转变成愤怒。
“为什么她们就是不懂得利用这天生的、令人羡慕不来的优势？”
“难道她们不懂，作为一个女孩伴随在您身边，是多么大的荣幸？”
“身为女性，是无法强求来——这是命运给予她们的宝贵的财富！是恩赐！为什么她们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为什么！”
“如果她们能体会、能明白这一点——哪怕只有一人也好——只要能被您看上，我也会无条件的支持这个有幸被您选上的孩子啊……”
“因为，因为……”
兰西德的声音弱了下去。
“这样，我就会彻底对您死心了啊……”
……
此时，正在烹饪极品扇贝的伊维泽西塔，突然感到脑门一凉，打了个喷嚏。
“我操！我的扇贝！”
这个喷嚏，直接把他烹饪考试的最后一个步骤毁了。
伊维泽西塔看看一旁的门萝，然后回过头，欲哭无泪。
又要重头开始了……
……
兰西德的眼泪夺眶而出，然后他用小臂盖住下半张脸，牙齿咬住袖口，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是个男人呢？”
“为什么我不能和那些孩子一样，是一名女性呢？”
他摇摇头。
“不，不能这么想。必须懂得知足，否则怎么配得上伊维泽大人执事的名号？”
发泄过后，兰西德又变成往常的样子。
“伊维泽大人已经给予了我很多，”他抹去眼泪，“包括流泪的能力在内，我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冷静下来之后，他喘了口气。我究竟在伊维泽大人的床上干什么啊？
想着，敲门声响起。
“兰西德大人！”摩娜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
没等兰西德应允，门的把手就下压，然后两扇门打开。
“兰西德大人，您还在吗？”摩娜莉慌忙进入。
只见，兰西德一脸淡然，双手负于身后，站在落地窗前，似乎在打量窗外的景色。
摩娜莉以为过了数十分钟，他已经离开了魔王寝宫，但在别馆内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后，只得又跑到顶层来。还好，他在这里，否则，她都不知道该向谁汇报这个刚刚得到的消息。
“我还以为……”
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摩娜莉觉得整个寝宫比原来自己打扫的时候，更干净明亮了。是他又做了什么吗？
“以为我不知去哪里了？”
“抱歉。因为这里相比其它地方，要小一些，所以我在想，您会不会在检查之后，立刻就离开这里？毕竟，如果没有问题，是没必要在伊维泽大人的房间里花费这么长的时……”
“碧希儿的裙子已经裁剪修整好了？”兰西德回头打断她。
他怎么突然有点急躁了？
摩娜莉点头。
“那为什么突然闯进来？除了碧希儿，我不是让你进行第八遍的打扫吗？你是想说忘记了，还是又有什么怨言？”
摩娜莉无空跟他争吵，说：“清洁仍在继续。我知道这样突然闯进来不合规矩，但是我实在是身不由己。因为事发突然，我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兰西德这才观察到摩娜莉脸上透露出的焦躁。
“怎么了？”
摩娜莉舒了口气，说：“请您听了以后，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情绪。”顿了顿，“关于勇者……”
兰西德细细听着。
“……已经通过魔雷区，现在，已经成功进入轮回区了。”
“你说什么？”
“魔王殿的眷属来禀报时说，这次的勇者异常强大，现在，格诺普斯已经战死。”
“怎么会这样？明明此前连战胜一名魔神都要花费极大代价的蝼蚁，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格普诺斯干掉？”兰西德想到什么，“现在呢？难道他们现在已经在轮回区开战了？”
“不……”摩娜莉有些难以启齿，“其实……”
兰西德眉头一紧。
“伊维泽大人的化身，已经受伤——也许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已经被勇者们击败了也说不定。”
摩娜莉话刚说完，兰西德身上就爆发出一股用肉眼可以看见的魔力乱流。与刚才对峙不同，他现在的散发的力量异常狂暴，并且影响到了周身的空间和事物。
寝宫内开始隐隐晃动。吊灯摆动，茶杯碰撞、摔碎，窗子的帘幕不断摇摆。
“兰西德大人！”摩娜莉大喊。
但是兰西德身上的力量越来越猛烈。
“兰西德！住手！你想让整个魔王别馆的人都在你的力量下毁灭吗？！就算不想想其他人，想想伊维泽大人！这是他的别馆！”
听到伊维泽西塔，兰西德这才收敛。他强压下愤怒，撤去力量，然后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抱歉，摩娜莉……”
他居然道歉了。
“我实在是无法接受，伊维泽大人的化身，居然被那群人肮脏的手沾染的事实……”
“该死，该死……”兰西德低声咒骂，整洁的金发变得凌乱，几缕刘海垂到额前。
“该怎么做？”摩娜莉明确询问。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通过轮回区，然后踩着至高通道，到达魔王之座——这是整个魔族来说，莫大的耻辱。”兰西德说，“他们的眼睛，不配看到伊维泽大人的王座。”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把此事禀报给伊维泽大人吗？”
“禀报？蝼蚁的啃食，怎么能打扰魔族之王的庆典？不行，我绝不允许！”
“按照时间来看，离伊维泽大人完成学术测试，还有一些时间。现在，他可能已经完成了舞蹈、二十一礼仪法、演奏、帝王学、哲学、万物规则、魔法理论和魔兽学的测试，剩下的，还有……”
“烹饪之道和歌唱之法。”兰西德接话，“我不希望伊维泽大人因为魔王殿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心。”
“你懂我的意思吗？摩娜莉？”
“你是说，”摩娜莉推了推眼镜，“亲自去解决那群勇者？这没必要。让梅塔洛娅带领战斗女仆前去，便可以轻松消灭他们。这群人，还轮不到极位魔神出手。”
“你没懂我的意思。”兰西德说，“魔王别馆的女仆，全部按兵不动。”指着摩娜莉，“当然，包括你在内。”
“难道……你不止想一个人亲自去，还要带上十六执事？”摩娜莉眼睛眯了起来。
兰西德没回话。
“……还有四十七魔将……和八十镇守魔像？不，兰西德，你做得太过火了，伊维泽大人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景的。”摩娜莉声音沉了下来，“这样，你会毁掉整个魔王殿。”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兰西德仍然没应允。
“你到底想怎么做？”摩娜莉心里开始不安。
“他们，伤到了伊维泽大人的化身，这意味着，伊维泽大人的名号，在这群人的手中受到了玷污。作为魔王大人最忠实的仆人，我无法忍受，也绝不会容忍他们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我必须用足以震慑到整个山大德的方法，来警醒他们，让他们记住，自己的立场——在伊维泽大人面前，他们连尘埃都算不上。”
“而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只是湮灭；湮灭，并不能带来足以使灵魂永恒颤抖不休的恐惧。必须用上特殊的手段，才能让这群凡人体会到‘恐惧’，同时，让他们明白‘敬畏’的含义。”
“你真的不用做到如此地步……”摩娜莉咬咬牙。
想要劝说，却被他阻止：“你不是说，他们不值得极为魔神出手吗？不，值得——只要这一次的震慑，足以达到我的目的——让他们再也不敢来骚扰伊维泽大人，那么，就算违背伊维泽大人的命令，再次拾起那个抛弃已久的令人憎恶的名号，我也在所不惜。”
摩娜莉摇摇头，她知道兰西德会愤怒，可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疯狂到如此地步——竟然一次性要将剩下8名“魔王候选者”全部召集过来。
不——也许如今已不是8个了。
她想。
“去吧，摩娜莉，告诉‘他们’，”兰西德将头发重新束到脑后，“就说，‘黑暗杀戮’兰西德，命令他们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魔王别馆来。”
摩娜莉叹了口气。是啊，现在已经不是8个了。
在曾经最强的“魔王候选者”的带领下，这一次，将前所未有的，在魔王殿内同时出现9个最强的极位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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