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七遍了。”摩娜莉跟在兰西德身后半米左右的地方。
离伊维泽西塔等人离开别馆，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摩娜莉没想到，等到魔王大人离开以后，兰西德就立刻召集所有女仆，并下令打扫别馆。
“准确的说，第七次打扫才刚刚进行到一半。”兰西德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楼的正厅。四名女仆正在清理地面；左右两旁，各有三名女仆，手里拿着绒毛掸，清理一楼的分支过道口——往里看，每个分支走道里，又都安排两名女仆负责。
正厅女仆看到兰西德后，停下手中工作，对他低头行礼。
但是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
摩娜莉对兰西德故弄玄虚的态度略感不满：“兰西德大人，你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兰西德对手边女仆摆摆手，她们就又拾起手头的工作。
“你想说什么？摩娜莉？”兰西德头也不回，“对我代替你对女仆团下令有所不满？”
摩娜莉轻咬牙关，不由心说：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还是忍住。
“伊维泽大人不在别馆的时候，您不是已经全权掌握别馆了吗？伊维泽大人也说过，只要他外出不在，别馆内的一切事物都由您安排。我仍然侍奉伊维泽大人的女仆团的一员，自然要听您的命令，所以怎么会对您对女仆团下令而不满？”
“错了，不是‘掌握’，而是暂时为伊维泽大人打理。注意自己的口气——就算是嘴巴上的僭越，也是对伊维泽大人的不敬。”兰西德说，“既然如此，你还在纠结什么？身为女仆团团长，应该比周围的她们，更懂规矩和礼数才是。”
“还是说，你觉得打扫一事，显得多余了？”兰西德问。
兰西德这么一问，让她心中的不满更盛：一是因为他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在表明，不相信女仆团的能力，认为她们无法一次将别馆打扫干净；二则是在指自己对身为女仆的职责表现得不上心、抗拒——这等于是在质疑她对魔王大人的忠诚。
想到这，摩娜莉差点就要发作：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你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不是。打扫是例行职责。但……重复这么多次，实在是没有必要。”
两人慢步穿过正厅，然后第七次登上通往第二层的阶梯。
阶梯上，两名女仆正第七次擦拭楼梯的扶手。摩娜莉左右瞥了一眼，只见浅棕色的木制扶手上，几乎被擦拭得连纹理都在反光。
“必要？那你觉得必要是什么？一次足矣？然后在伊维泽大人未回来的时间，什么也不干，享受悠闲时光？”
“我个人觉得……不，我向您保证，”摩娜莉努力让自己保持恭敬的口吻，“当这一次的打扫周期结束，别馆……”
“会很干净是么？”
摩娜莉一怔。
兰西德还是不回头：“这又能代表什么？或许你们的确能做到这一点，可是这和我命令你们的初衷，又有什么关联？仅仅是‘干净’，就能表达对伊维泽大人的效忠之心么？”
摩娜莉不懂。
“伊维泽大人除了要在门萝大人的监督下，完成魔王学术测试，之后，还要立即不间断的赶往魔王殿，去陪那些蝼蚁玩所谓的‘勇者游戏’……”兰西德提醒，“如此疲惫、无聊、令人厌烦的一日过去，伊维泽大人的精力一定在在煎熬中磨损殆尽，然后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打开大门，某个不经意的一撇，或是随意把手放在某个扶手上——如果这时他触碰到了灰尘呢？”
“侥幸是滋养懒惰最好的肥料。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侥幸这两个字。我不希望有什么不可控制的情况发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兰西德说，“摩娜莉，如果是为了伊维泽大人，你不应该用这种态度，相反，你应该抱着‘如果伊维泽大人不回来，我就得一直打扫到他回来为止’的想法，去带领引导整个女仆团。”
摩娜莉心中对他的态度愈发不爽，但听到他的话题是谈及伊维泽西塔的，她也没办法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
深吸一口气之后，摩娜莉安慰自己：他说的没错，对比伊维泽大人今天的行程，再看我们，确实要轻松太多。兰西德虽然口气令人不快，但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是我考虑不周，显得自己有些怠慢了。
在自己的内心疏导一番后，摩娜莉的情绪平稳了不少，而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想起来，本来主动靠近这个家伙就不是为了吵架而来。她有些庆幸，幸亏自制住了，否则跟他在口头上发生不快，争吵以后，说不定他对自己的印象会变差，那样的话，就和本来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正这么想，兰西德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如果你对伊维泽大人的忠诚，只有初春即将融化的冰层那么薄的话，那我劝你，还不如趁早辞去魔王女仆团团长的职务，然后离这里。”
一说完，摩娜莉刚压下去的火气在心里“蹭”的一下又升起，直蹿脑门，刚才自我安慰的话瞬间被怒火燃烧殆尽。
她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没有发作，但是手背上青筋微起，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那些想法简直是蠢到爆炸。
或许自己心里想着，明明已经对他的态度很不满，可是为了示好，还是刻意忍耐，希望他能稍稍注意到一点自己的心意，可结果呢？他不仅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还口无遮拦，直接质疑自己对伊维泽大人的忠诚。这在她看来，已经是目中无人——不，是把自己身为女仆团长的尊严狠狠摔在地上，然后用他那双可恶的亮黑色皮鞋肆意践踏。
两人继续向上。
整个楼梯在中间部分分开，变成“Y”字形的样式，朝两侧延伸，连接魔王别馆第二层的两个不同位置入口。
兰西德和摩娜莉在楼梯的分岔处转弯。
两人一言不发，但原因却完全相反：兰西德是见摩娜莉保持沉默，认为她懂得礼数，所以在反省；摩娜莉纯粹是因为怒火中烧，不想再开口，生怕一开口，控制不住自己，让手下的女仆们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通过入口，进入第二层的西侧走廊。
笔直宽阔的走廊外侧，是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玻璃，能看到整个后花园，玻璃上，几乎没有什么阻隔，只有一些简洁的十字形装饰，所以阳光能非常充足的照射进来，得以使整条走廊显得异常明亮温暖。
至于走廊内侧，每间隔一段距离，都摆放着一座石雕装饰。整条西侧走廊内，除了四座不同武器模样的石雕以外，剩下的，全部都是伊维泽西塔上半身的形象。
四名中庭女仆负责二层西侧走廊的清扫工作：两人在擦拭玻璃；一人在清理地面；还有一人，则在挨个仔细擦拭石雕。
现如今，她站在西侧走廊正中，准备擦拭第三座伊维泽西塔模样的石雕。
“佩丝。”兰西德叫住女仆。
佩丝放下手头工作，转身向兰西德行礼。她本以为兰西德只是单纯想看一看石雕清理的结果，可是没想到，兰西德居然一直盯着她。
佩丝心里有点发毛，执事大人摆出这样的眼神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到位？她想了想，不论是石雕的头部、身子，亦或是摆放石雕的台座，都仔仔细细擦过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七次打扫别馆二层的西侧走廊，别说灰尘，伊维泽西塔的石雕几乎被擦得发亮。
“你有没有发现伊维泽大人的石雕，在你手上出了一点点问题？”
佩丝想：果然是这样。可究竟是哪里？一旁，摩娜莉也打量了石像一番，可也没找到问题所在。
佩丝放弃抵抗，老实说：“恕我愚昧，兰西德大人，还恳请您指点我的不足之处。”
“石雕现在的位置，和原来相比，整体往左边偏移了三分之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这点差异他都能看出来？摩娜莉和佩丝不禁暗自咋舌。
兰西德靠近石雕，鞠了一躬，然后把石雕向右挪动，动作轻柔而娴熟。
在摩娜莉和佩丝看来，调整过后的石雕，跟没调整之前没什么两样。
“不要抱有怀疑，作为伊维泽大人的管家，我早已把整个别馆的一切都记在脑子里。”兰西德说，“也不要因为这个石雕位置偏移的问题是个小事，就忽略了其中的重要性。”
兰西德转过身：“拿凡人之间的争斗举例：双方争斗之时，手中必持落后、野蛮又原始的冷兵利刃，为了某种目的，而展开厮杀或是强夺的时候，往往是不死不休，到了这种时候，一个念头，一个细节，都能成为决定成王败寇的关键。”
“虽然三分之一拇指盖的距离很短，但若你是凡人，说不定这一点点距离，就会让你抹了对方的脖子；”他指指佩丝白皙的脖子，“反过来，则是你身首异处。”
佩丝嘴上不说，心中还是有些不满的：我是魔族，不是凡人，再说，我只是个女仆，没必要用打打杀杀的说辞来鞭策我吧。
她这么想的时候，兰西德又说：“佩丝，你有没有恋人？”
听到这个词，摩娜莉的身子紧绷起来。
而佩丝，她的不满一下就转变成害羞。她仍是个少女，所以这个直白的问题令她措手不及。
“我，我没有。”佩丝回答，“不如说，对这方面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该如何侍奉伊维泽大人上。”
“不论有没有，你迟早要经历。当你有了喜欢的人，并与之交往，成为恋人之后，你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感情日渐加深，而从牵手的程度，上升到接吻。”
兰西德语气平稳，可却让摩娜莉心里怦怦直跳。他也不在乎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的佩丝，继续说：“之后肌肤之亲的事，暂且不提，就先把话题定格在接吻上：它是男女之间爱慕溢出之时，极度渴望对方，想要拥抱、了解对方灵魂与精神的做法。不论是是唇边还是舌尖，接吻都并非靠一人之力就能完成的仪式。抛开这些复杂的东西不谈，只说重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点点距离的偏差，都会让整个接吻体验下降到枯燥淡薄的程度。”
“是、是的……”
“当你亲身经历这一幕时，难道你想因为这一点点的‘无所谓’而产生的距离，最终导致这种无味的情况发生吗？”
佩丝哑口无言。
“而对于我们这些仆人来说，凡事关伊维泽大人，就一定高于一切——哪怕是我们的生命也不例外。”兰西德说，“虽然你触碰的只是一尊没有温度和灵魂的石雕，但是你的忠心和觉悟，往往都是从这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上体现出来的。”
兰西德看着头埋在胸口的佩丝：“我相信，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佩丝明白，这话代表着，执事大人已经在**裸的探视自己的忠诚了。于是乎她恭敬回应：“是的。我现在就从头开始，把所有伊维泽大人的石雕再重新检查一遍。”
兰西德挥挥手。
摩娜莉和他一起在女仆们的注目礼下继续向前。
摩娜莉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躁动的心跳缓和，她一面告诉自己，兰西德只是为了作比方，才会提到那些字眼，所以自己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敏感，另一面，则竭力回想兰西德之前说过的那些极度令人不爽的话，想要借此重新点燃内心的怒火。
她希望自己能够坚定立场——既然兰西德这么对她，那她也应该用同样的方式还击。
身为魔王麾下女仆团团长，摩娜莉有着极强的自尊，因此她才不会因为喜欢兰西德，而放下全部尊严和矜持，主动去献媚。
况且他也许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摩娜莉不禁想。这简直比把她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更令她难受。
再一揣测兰西德的话，听起来就像对接吻什么的非常熟悉似的。
这是不是代表他有很多经验？
一想到这，摩娜莉的火气成功燃起。当她的怒火濒临极限的时候，反而更加安静、沉默不语，只不过她整个人看上去却像是蒙上一层阴影，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仿佛能将人冻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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