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最后一艘敌舰在一千两百三十二米外爆炸，宣告了这场小型战役的终结。
霍尔缓缓松开了手中的中子炮发射掣，脸上并没有因为胜利而露出喜色。
作为哈曼帝国最年轻的上将，他指挥过的大小战役不计其数，这场只用十六艘战舰就消灭了敌军的小型战役对他来说就像打扫屋角的灰尘般轻松。
他唯一遗憾的是声音在宇宙的真空中无法传播。无论摧毁了怎样坚固的敌舰，他都听不到爆炸时发出的巨响。
那声音应该会很震撼吧？霍尔这样想着，启动编队内部广播。
“各舰注意，战斗已经结束，请组梭形编队准备返航，完毕。”
霍尔说完这句话，转身向他的副手之一彭博眨了眨眼。
“彭博，加上这次战斗的分数，你应该可以升到中校军衔了吧？”
“是的，将军。”
彭博紧紧抿着嘴唇，突然扑过去和霍尔的另一个一个副手多米尼克紧紧拥抱在一起。
“耶！谢谢将军！皇帝陛下万岁！回到基地我请全队吃大餐！”
彭博激动的大叫声引起了一片欢呼和口哨声。霍尔终于笑了。
哈曼帝国实行的战斗积分升衔制虽然饱受星际社会的诟病，在他看来却是激励官兵们不惜一切代价获取胜利的最佳手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以胜利为全部衡量标准的制度，他绝无可能在短短的八年里成为上将。
“期待你的大餐。”在监视屏上看到编队已经完成，霍尔从容下令：“全队返航！”
眼前突然一花。
霍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监视屏上，在一秒之前还空荡荡的星空突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尖锐的警报几乎在同时响起。彭博和多米尼克都傻了眼，“将、将军，我们的雷达是不是坏了？”
“是洛森帝国的舰队。”
它们居然已经近得用肉眼就能看到了。
战舰数以千计的巨型舰队呈半球状出现在返航的方向上，在恒星的照耀下发出冷冷光芒，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嘴中露出的尖齿。
在这样的状态下战斗是绝对不可能获胜的。霍尔没有犹豫，果断地发布了他成为军官之后的第一个逃跑令。
“各舰，准备跃迁。”
希望这支敌军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
希望它们还没有发现自己这只小小的编队的存在。
霍尔的希望在彭博刚拉下跃迁闸的时候就破灭了。无数道刺目的光朝编队射了过来。战舰被中子炮射穿的瞬间，霍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最后的记忆是彭博和多米尼克两人合力把他塞进了紧急逃生舱。他们用力关上闸门，随即被迅速外泄的气流卷到了黑暗的宇宙中。
隔着紧急逃生舱的玻璃小窗，他还能看到自己的小编队在一艘接着一艘爆炸。
他还能从舰队的内部频道里听到大家的惨叫声。
最后，他终于听到了一直都想听到的那个轰鸣——来自他自己的指挥舰。
霍尔被这轰鸣震晕了。
与此同时，跃迁的入口终于被打开。指挥舰的残骸带着救生舱坠入了另一个空间。
Chapter 1
发现自己还活着，霍尔一点都不意外。
他的救生舱是哈曼帝国的军工集团专为高级军官定制的救命利器：最里层的冷冻舱足够把一个大活人在低温状态下冷冻至少一百年；内层和外层的超级金属壳之间由电磁真空层隔绝外部的温度和撞击，保证里面的人绝对安全。
霍尔唯一不明白的是——正常的程序不应该是搜救队把他连人带救生舱一起带回去，然后由军医在干净得连细菌都要在墙上打滑的地方解冻他吗？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看起来像是个山洞。黝黑而坑洼不平的洞壁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洞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形状不规则的不明物体，所有的东西上都落了一层灰尘。霍尔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们绝对都是些垃圾！
而他，就躺在这堆垃圾中间。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已经被脱光了。除了自己一直随身挂着的那枚吊坠，衣服和别的随身的物品全都消失不见了；身上只盖着一张又脏又破还满是硬刺的破布。
后脑勺上一阵疼，感觉像是颅骨上被钻了个洞。
霍尔更奇怪了。他只要好好地躺在救生舱里面，就绝对不可能受伤，到底是谁把他从救生舱里弄了出来，还偷走了他的刀和衣服？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抄起那张破布系在腰上，顺便从垃圾堆里拎出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棍当临时武器。
这里离战场多远？解冻他的是什么人？数量多少？他们对他究竟有没有恶意？
霍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身上的破布，手里的金属棍和旁边的垃圾看起来都是地球文明的产物。从周围的环境判断，他应该还没有落到外星人手里。
他把耳朵贴在石壁上细听片刻，确认山洞里并没有人在活动之后开始往周围探索。拐过一个弯，突然在眼前出现的情景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居然看到了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人！
那家伙简直像是从历史教科书书里爬出来的原始人：一身破得像抹布的衣服，又长又乱的头发和胡子把脸遮去了大半边，剩下的那小半张脸还沾满了黑色的油污。
他躺在一张小小的石床上。石床周围的石壁上被凿出了大大小小的方格，每个格子都被大大小小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霍尔趴在上面一个个翻过去，想看看自己的衣服和刀是不是被收在了里面，却发现里面放的全都是些奇怪的玩意——自己会发光的紫色陨石，不见了封面的古书，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的玩具……
看到里面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攻击人的东西，霍尔松了口气。这个乱糟糟的家伙，大概只是个流浪汉吧。
他在垃圾堆里找了根绳子把流浪汉五花大绑，一手抡起金属棍砸在流浪汉的肩膀上：“喂，起来！”
流浪汉嘟嚷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霍尔随手丢开了金属棍，因为他在流浪汉身上打的结是军人用来捆绑俘虏的、普通人绝对解不开的死结。
“起来！起来！我的衣服呢！”
霍尔一手拎起流浪汉的衣领，另一手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谁知因为动作太大，绑在腰上的破布“嗤啦”一声断裂开，飘飘然滑落在地。流浪汉装模作样而又幸灾乐祸地眯着眼转开脸，“刚掉了。”
霍尔彻底一丝不挂。他像被针扎了似的放开了流浪汉。然而在他弯下腰之前，流浪汉已经把那张破布捡了起来，举到他面前——还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霍尔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解开绳索的。
流浪汉拍拍屁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喂，你好歹也是地球人吧？没人教过你遇到同类要遵守人类的礼节吗？”
霍尔：“……”
流浪汉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教训他：“你应该这样说——你好，我叫梵欧文，我是塞兰星上唯一的诗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说着往后退一步，空着手行了个脱帽礼。
“现在你可以对我说‘你好’了。”
霍尔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扑过去掐住了梵欧文的脖子。
“你给我听好！我是哈曼帝国的霍尔上将！现在我宣布！你和你所有的财产都被紧急征用了！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衣服和刀在哪里！还有我的军舰！你现在！马上！想办法送我回基地去！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梵欧文被掐得双脚离地两眼翻白，舌头伸得老长。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霍尔用力把梵欧文甩在地上，嫌恶的表情仿佛是在甩一条脏兮兮的抹布。梵欧文蹲在地上，没命地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颤栗着缩成一团躲在墙角里。
“这里是塞兰星，坐标3259，124，-907，你的那个箱子衣服刀什么我全都卖到黑市上了……”
霍尔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了鼻子，绝望的感觉伴随着愤怒一起涌上来。
他知道这个地方。
这颗行星因为环境被破坏变得不再适合居住，被废弃之后就被当成了宇宙垃圾场。这种垃圾场一般只会有一个人住；而这个人的任务是维护在外太空搜集宇宙垃圾的机器人。
他绝望，是因为这里距离基地至少300光年，而帝国显然不可能给一个垃圾工配备有跃迁能力的飞船。
现在只剩下向基地求救然后等人来接这条路可以走了。
他忍住把眼前这家伙揍成一团烂泥的冲动，正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大功率发射器，肚子却突然咕咕地叫了起来。
霍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
梵欧文抱歉地说：“你睡了50多个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意识到了饥饿的缘故，霍尔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力气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对望五秒钟，最后霍尔冷冷地问：“有吃的吗？”
Chapter 2
梵欧文端到霍尔面前的是一盒真空包装的营养剂。
里面装的是一种透明而无味的软膏状物体。
霍尔吸了一小口，立刻全喷了出来。
抬头就看到梵欧文抱着另外一盒正吸得津津有味，嘴巴“笃笃”作响。
霍尔看着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胡子在自己眼前晃，听得胃里泛酸。
“还有别的吗？”
“没了。补给舰只送这个。”
“叫他们送点别的来。”
“他们每三个月来一次，前天刚走。”
霍尔：“……”
他盯着那盒营养剂看了许久，问：“我的船在哪里坠落的？”
霍尔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战舰已经被穿了个大窟窿，能移动的物体全都被泄露的空气卷到舰外了，就算有东西没甩出去，也会在坠入大气层的时候烧毁。即使是这样，他仍然残存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也许碰巧会有东西剩下，比如军舰上的备用干粮……
在他的恐吓之下，梵欧文丢给他一套同样皱巴巴脏兮兮的工作服，然后带他坐上了一艘破破烂烂的穿梭机。
不出意料的，他看到的是一片黑色的大地。外面的空气中带着股刺鼻的焦味，已经被焚烧过的垃圾堆积成一座座的高山。
灰色的天空中还有无数光点在坠落，仿佛天上下着流星雨。
梵欧文优哉游哉地控制着穿梭机，解释说：“机器人从宇宙空间收回来的垃圾会先集中到近地轨道的分拣站里，能用的回收，不能用的直接丢进大气层烧毁。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塞兰星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即使是白天也能看到流星雨——”
霍尔斜眼看他：“所以你家里那些垃圾都是从分拣站捡回来的？”
梵欧文眉毛一竖，“那些才不是垃圾！那是宝贝！可以卖的！”
不久之后，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坑口的直径至少有几百米，坑底那个黑乎乎的环状物一看就知道是他战舰的残骸。
他终于可以相信，他的战舰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战队什么都没剩下。
他在醒来之后一直都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对自己说为国牺牲是最大的光荣，战友们死得其所——如果不是因为一直都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也不可能成为战场上最疯狂的将领。
但是——
一艘接着一艘爆炸的战舰。彭博和多米尼克被卷进黑暗中时扭曲而恐惧的脸。震耳欲聋的轰鸣。通讯器中传来的惨叫声。
遇袭时的一切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令他发狂。
霍尔大吼一声，拳头狠狠朝穿梭机的控制面板捶下去。穿梭机立刻失控了，朝地面一头栽下去。梵欧文手忙脚乱地拉操纵杆，“喂你干什么！”
穿梭机一头**残骸边的地面。机舱门被震开，两人一起从里面滚了出来。
霍尔连滚带爬地朝残骸扑了过去，跪在地上，像只受伤的野兽般嚎叫。
“啊——彭博！尼克！蓝瑟！啊——”
他叫出那些名字，大声痛哭，最后整个人伏倒在地，整张脸都埋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啊——”
他恨不得能把自己就这样埋进土里。
但是梵欧文从后面抱住了他，把他硬生生地抱了起来。他奋力挣扎，结果两人一起都摔倒在地，又抱在一起沿着巨坑的斜面往坑底滚。
最后他们都仰天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梵欧文盯着天空看了几秒，突然跳了起来，用力拉霍尔，“快起来，好像要下雨了！”
霍尔无力地躺着，万念俱灰。
“你自己走吧。我是个废物。让垃圾埋了我吧。”
“你够了！”
梵欧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硬背了起来，扛回了穿梭机上。刚刚关上舱门，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梵欧文有些生气地说：“塞兰的雨是有腐蚀性的，你想毁容吗？”
霍尔颓然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无神的双目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帘，眼睛还是在止不住地流泪。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明明可以为了胜利不顾一切，即使牺牲部下甚至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是这次为什么居然会那么难过？
“回去？”梵欧文用询问的语气说。霍尔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重新启动的穿梭机。
报仇吧。一定要回去报仇。一定要把洛森帝国打垮！
霍尔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声音说。
回到梵欧文那个全封闭的岩洞里，霍尔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过滤过的冷空气渗进肺部，霍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盒只被他吸了一口的营养剂还放在用石头雕成的小桌上。他木然地走过去，把剩下的全部吸了个干净。
“还有吗？”
梵欧文又重新递了一盒给他。
接着是一杯清水。
霍尔皱起眉头。梵欧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拽起他往岩洞的另一端走。转过拐角，霍尔忽然眼前一亮。岩洞的上方亮着模拟日光灯，下面一条地下河边长满了一种有蓝色叶片的水草。
“这种草是我在一个山谷里发现的。这个星球上所有的植物都死了，只有它活了下来，因为它自身可以过滤水里的酸性物质。所以我除了补给舰送的水，还有自己过滤的清水可以用——”
霍尔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水，动作和表情都恶狠狠的，仿佛被他喝下去的是哈曼帝国的敌人。
“不过刚才给你的这杯可是补给舰送的纯净水，就当是我不小心卖了你的东西之后的补偿吧。”
霍尔：“……”
他警告自己，现在还要靠这家伙才能回舰队去，所以千万不能动手。他咬牙切齿地问：“现在可以告诉哪里有大功率的发射器可以用了吗？我想给舰队发个讯号，请他们派人来接我。”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于是梵欧文带着霍尔飞上了自己出巡时开的垃圾船。
目标：莱茵城。
Chapter 3
莱茵城虽然以“城”为名，但它其实是个被废弃的太空堡垒。
据说它是在两百多年前的某次战斗中被遗弃的。因为自爆装置出了故障，哈曼帝国的守军在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引爆它，而洛森军则忙着去追哈曼逃兵，也没能腾出手来把它彻底摧毁。等打扫战场的人追上来时，它已经漂得无影无踪了。
四十六年之后，这座堡垒竟然像幽灵一般重新出现。
最早把它“废物利用”的是一群逃犯。他们修好了堡垒的空气循环装置，把它当成躲避追捕的庇护所。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有许多人闻风逃了进去，成为莱茵城的第一代居民。
因为莱茵城神出鬼没而且没有任何开采价值，银河系六大帝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它的存在，这使它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自由的天堂。
“两个男人齐动手，一艘破船上青天，窗含宇宙星百万，渡过银河几光年……”
垃圾船拖着圆溜溜的身躯朝黑色的圆形堡垒靠过去。驾驶舱里，梵欧文得意洋洋地为霍尔朗诵他刚刚一笔写就的新诗。这令霍尔觉得他很像从前地球上曾经存在过的某种叫做“苍蝇”的生物。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不能。我的嘴又不在你的征用范围之内——”他得寸进尺，扯开喉咙唱歌，“文明能压碎，情怀不衰，无论枯干山水。旧时年月投入垃圾里，你我一起同居……”
为免节外生枝，霍尔不能不忍气吞声。
垃圾船很快就泊进了莱茵城的港口。霍尔心急火燎地想要进城去，却被卡在了入口处。因为进城要先交税，而收费员表示：他的星联账号被冻结了。
霍尔来不及去想为什么，第一时间揪住了梵欧文的衣领。
梵欧文磨磨蹭蹭地付了钱。最后一层内闸在前面缓缓打开，霍尔看到的是一个漂浮着的世界！
圆形的堡垒内部，无数长长的、巨大的锁链从内壳的一侧连接到另外一侧，锁链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城里到处游走的人们有些像是他在历史资料里见过的“鱼”。因为没有重力，他们漂浮着在挤挤挨挨的建筑物中间灵巧地上下游走，只要随便在什么地方蹬上一脚，就可以优雅地滑出去很远。
当然也会一不小心就撞到别人身上。
梵欧文先替霍尔买了身像样的衣服，然后拽着霍尔的手，两人跌跌撞撞地“飞”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抵达位于城边的通讯塔。在霍尔的恐吓下，梵欧文不得不又替他付了十分钟的通话费。
霍尔躲进密闭的通话间，终于和基地联系上了。奇怪的是，他和留守基地的曼提中将才说了没几句话，通讯就被切换到了另外一个频道上。
霍尔瞠目结舌。
眼前出现的是哈曼皇帝奥古斯丁的虚拟影像。
可是皇帝为什么要亲自和他这个败将说话？
他低下头：“空军上将霍尔参见陛下。”
奥古斯丁脸上带着冷冷的微笑，“曼提还没有告诉你吗？因为你的通讯设备全部失效，基地确认你已经阵亡，所以你现在也已经不是上将了——准确地说，你的名字已经从军队里除名了。”
霍尔瞬间全身冰冷。
战斗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把他从军队除名，简直就是要他去死！
“陛下——”
他努力地稳住自己的声音，“我愿意为这次失败负全责，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们的损失，我有信心要洛森帝国十倍偿还！”
奥古斯丁玩味地看着他。
“你当然可以重新成为一名军人。现在，我以帝国军队总司令的身份，要求你执行一个小小的任务——”
霍尔从通话间出来的时候，脸色凝重得像是刚刚又被塞进急救舱冻了一遍。
莱茵城里仍旧和他刚才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失重的立体空间里纵横交错“街道”上仍旧人潮汹涌，街边的店铺里漂满了各种真空包装的营养剂、破旧的衣服、小型机器人、稀有的矿石、武器……
他在不远处找到了梵欧文。
梵欧文正拿着一枚小小的圆形金属片向一个古董店主兜售：“看看这图案！看到没？这叫菊花！货真价实的古董！一块钱人民币！地球被摧毁以后全宇宙再也找不到第二枚了！”
霍尔无声地漂到梵欧文身后：“你不是说要找兽医帮你除身上的虱子吗？”
话音刚落，周围好奇地凑过来的人刷地一下全都散开了。梵欧文气得全身发抖：“你你你你……”
霍尔没好气地说：“我和基地联络上了。你现在就送我回去吧。”虽然态度非常恶劣，但是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留意梵欧文的表情。他以为梵欧文会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去，谁知梵欧文居然果断地说：“我当然要送你回去啊，不然谁还我的钱？对了路上用的能源你得给我报销——”
霍尔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怀疑奥古斯丁的话。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哄也好骗也好强制也好，都要把他带回基地。”
至于下一句，他就更不敢相信了。
奥古斯丁说：“因为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其实是威灵顿公爵。”
Chapter 4
跃迁的途中。
梵欧文往垃圾船的驾驶舱被塞进了一堆营养剂和新淘来的小玩意。霍尔飘在一堆杂物中间几乎转不开身，他不得不帮着梵欧文把它们整理到储物柜里去。
而梵欧文呢，正在哼着歌给新买的二手家务机器人重新设置运行参数。因为没有重力，他的头发和胡须四处飞散，整个脑袋活像只触电的毛球。霍尔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威灵顿公爵的容貌，可是现在梵欧文这“卷毛狮王”的造型实在让他为难。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亲眼见到威灵顿公爵的情景。
八年前，哈曼帝国军校的毕业典礼上，他以理论课与模拟战斗双第一的成绩成为那年的最佳毕业生。令他喜出望外的是，当时还是空军总司令的威灵顿公爵亲临毕业典礼为他颁发奖章。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挺直腰杆，以最庄严的姿态走到威灵顿公爵面前，献上最标准的军礼。
在公爵亲手为他别上那枚奖章的时候，他直挺挺地站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栗。
他甚至不敢直视公爵的眼睛。
在所有人的掌声中，公爵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枚小小的石头吊坠，放到他手里。
“这是我在从军之后第一个攻占的行星上捡的石头。送给你，希望你能以在军校力争胜利的精神为帝国开疆拓土！”
公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牢牢地记着。
在那之后，无论“威灵顿公爵”这个名号在哈曼帝国变成怎样的禁忌，但是在他心目中，威灵顿公爵仍旧是最强大最威武最霸气最优雅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但是奥古斯丁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亲哥哥？
霍尔沉默许久，始终想不出应该怎么去确认，也全然不知道应该和梵欧文说些什么。沉默了半天，梵欧文终于修好了那只家务机器人，让它自己到后舱去干活。他拍拍手问霍尔：“你不是个上将吗？账户为什么会被冻结啊？”
霍尔有些无奈：“因为部队以为我已经阵亡了。”
“阵亡了好啊！”梵欧文满脸欠揍地说：“你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假装自己死掉了，不就不用再上战场冒险了吗？”霍尔还没开口，梵欧文就自问自答开了：“算了吧，你肯定舍不得你的薪水还有高级军官的特权待遇哼哼哼！”
霍尔忽然意识到这是个试探梵欧文的好机会，假装被激怒地大声说：“你把我当什么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战斗。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要为帝国而战！”
“帝国？噗。”
“笑什么笑！这句话是威灵顿公爵说的！”
梵欧文茫然地问：“这谁啊？没听说过。很了不起吗？”
霍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解释：“公爵大人是现任哈曼皇帝的长兄，也是帝国舰队曾经的最高指挥官。我十四岁进军校，十七岁服役，从下等兵做到上将，莱茵城那样的太空堡垒我攻下过六个。但是——威灵顿公爵领兵八年，他的战绩是我的三倍。”
霍尔悠然地望向舷窗外，“他是我的偶像。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在战场上超过他。”
梵欧文打了个呵欠，不屑地说：“所以你打仗就是为了超越那个什么公爵？哈哈哈……可是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超过他，完全可以跟他比唱歌比做菜比泡妞比下棋比谁跳得高跑得快，为什么非要比战绩？打仗会死人啊，你难道就只是把士兵的生命当成比赛的筹码来用吗？最无聊的是——你们打仗抢来抢去的地方还都是些不毛之地，抢来又有什么用啊？”
霍尔再度错愕。
威灵顿公爵是银河六大帝国公认的最会打仗的人，曾有许多人认为当威灵顿公爵迟早会接过帝国的权柄，率领哈曼大军统一整个银河系。
但是他在声名最盛的时候死了——因为战舰不小心撞上了一块陨石。
先帝乔治十二世也在同一天死去；而奥古斯丁就在那天登基——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判威灵顿公爵的叛国罪。
霍尔始终不愿意相信威灵顿公爵的死是一场意外。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寻找真相，为了寻找答案甚至不惜冒险入侵帝国舰队的最高机密信息系统。
可惜，他整整找了三年，结果还是找不到真相。
霍尔认为，如果梵欧文真的是威灵顿公爵，他绝对不可能主动跟着自己回基地自投罗网，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吧？
他在心里认定，这一定是奥古斯丁搞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时候，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要不要听故事？上个月我找到了一本绝妙的古书，叫《银河系漫游指南》……”
霍尔默默地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经过了十二天的漫长旅程和四次跃迁之后，垃圾船的导航系统终于提醒他们：“跃迁结束，飞船已接近坐标地。跃迁结束，飞船已接近坐标地……”
夜空静谧，无数闪着寒光的战舰漂浮在虚无的宇宙中。远远看过去，整齐的战舰队列像是割裂星空的一把长剑，令人畏惧。
而最中间的那艘战舰，则像是长剑上镶嵌的巨大宝石。
那是舰队的旗舰莱斯利号。
Chapter 5
哈曼战舰的队列长得看不到头尾。垃圾船靠过去的时候，脏兮兮的船身和一尘不染的战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活像美艳高傲的黑天鹅身边蹲着的一只癞蛤蟆。
无比熟悉的舰队在靠近的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很陌生。霍尔呆呆看着莱斯利号，虽然身体还在漂浮着，心情却莫名地沉重。
霍尔居然有些不想再回到莱斯利号上去了。
他不能不承认，和基地失去联络的这十几天里是他人生中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梵欧文虽然啰嗦了点，但却个完全无害的存在。他不用随时警惕敌人的动向，不用时时刻刻关注军队的内部斗争，他甚至在没有睡眠舱的帮助之下就进入了深度睡眠。再加上失重的环境，简直舒服得像是躺在云间度假。
梵欧文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越来越糟，趴在舷窗上惊叹：“好大！”
这也是威灵顿公爵曾经呆过很多年的指挥舰。霍尔想，如果梵欧文真的就是公爵，他怎么可能连这艘战舰也认不出来？
梵欧文跃跃欲试地扯出一根线：“啊对了，能不能顺便让我补充一下能源啊？”
霍尔满脸黑线，“随你。”
如果最后证明了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不知道奥古斯丁会不会杀了梵欧文灭口呢？
无论如何，都必须先设法恢复自己在军队的身份！至于梵欧文的小命——想办法尽力保护吧。
霍尔咬牙拉开了已经对接成功的舱门。
莱斯利的重力系统正常运转。他们从失重的垃圾船跃进莱斯利号的过渡舱，立刻摔在了光滑可鉴的甲板上。梵欧文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一手伸向霍尔。
霍尔迟疑半秒，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从长时间的失重环境突然进入到重力正常的环境里，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霍尔努力地挺直腰杆，把自己恢复到最严肃的状态。
他怎么也想不到，过渡舱的门拉开之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一组六个端着激光枪的狙击手。
中将曼提站在狙击手们身后，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陛下在等你。”
“是。”
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提出异议的权利。
在狙击手的包围下，霍尔带着梵欧文沿着只有战舰被攻击的时候才会启用的全封闭安全通道上上下下。曼提紧紧盯着霍尔，霍尔紧紧盯着梵欧文，梵欧文手里死死拽着霍尔的衣袖，像只闯进狼群的鹌鹑那样惊恐万状而又好奇地打量周围。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最后一道舱门在眼前打开。
这是位于舰桥上的最高指挥间。然而坐在指挥台上的并非舰队的哪个将领，而是——
霍尔和曼提同时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参见陛下。”
奥古斯丁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从身边的监视画面上移开。曼提随即离开，他的背影出现在监视画面上。
霍尔明白过来。从他们步入军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奥古斯丁的监视之下！
舱门缓缓合拢，莱斯利号的舷窗被调整到了百分之百不透明的状态。最高指挥间变成了彻底密闭的空间。
梵欧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凑到奥古斯丁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得出结论：“哇！军舰就是军舰，三维立体投影居然像真的一样！”
他的后脑勺上瞬间出现了几个红色的光点。那是他已经被狙击手瞄准了的标志。只要他做出任何会威胁奥古斯丁的动作，他的脑袋就会被激光烧出几个大洞！
霍尔大喝一声：“梵欧文！不得对陛下无礼！”
——这家伙，难道他真的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吗？
奥古斯缓缓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梵欧文面前，冷冷地说：“你就装吧，我看你还能装多久，哥哥。”
指挥舱的内的气温仿佛在瞬间下降了十度。
“霍尔在莱茵城付款不成功，你随即用自己帐上的钱替他付了进城税。那个账户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被用过了。你敢说你不是想故意暴露自己，好有个机会回来见我？”
霍尔忽然挺身拦在梵欧文前面，“陛下，他不是威灵顿公爵！他只是个垃圾工！”
“住口！我就算没自己买过东西也知道动用账号需要密码！一个垃圾工怎么可能知道威灵顿公爵的账号和密码是多少？”
奥古斯丁说着，举起了自己那把小巧的佩枪。
梵欧文脑袋上的光点增加到了五个。梵欧文立刻举起了双手。
出乎意料的是，霍尔身后的两个狙击手竟然同时出手，把他也按在了地上。他的脑门上也多了两个红色的光点。
霍尔有点反应不过来。奥古斯丁不是要抓梵欧文吗？为什么连他也要抓？
有人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用力按下去，紧接着就有个什么东西在后脑勺上来回扫描。
“陛下，他的定位器已经被拆除了。”
奥古斯丁逼近一步，冷笑着问梵欧文：“是你拆的吧？你如果不知道定位器存在的理由，为什么要拆掉？”
霍尔顿时记起自己刚醒来时颅骨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原来是因为梵欧文把他的定位器拆了？
可是那个针形定位器不就是用来追踪将领所在的位置的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梵欧文紧紧地抿着嘴唇，一直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眼神出奇的平静。他迎上霍尔疑问的目光：“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我做什么，我对你都没有恶意。”
奥古斯丁红着眼睛大吼：“你们这些叛徒！狼狈为奸！都给我——”
一句话没说完，“莱斯利”的重力突然加大了五倍。所有人手里的武器全都哐当哐当地落在了地上，他们也跟着重重跌倒。梵欧文跌跌撞撞地站稳了，艰难地从衣服掏出了一把光刀。
蓝色的刀刃弹出——正是霍尔不见了的那把。
因为它本来就是舰内合法登记的武器，所以在进入“莱斯利”号的时候躲过了安检。
Chapter 6
指挥舱里的重力恢复的时候，梵欧文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了奥古斯丁脖子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更没有人敢再拿起武器——除了霍尔。他在一把光枪落地的瞬间把它抢了过来，此时枪口正对准了梵欧文的方向。
梵欧文对霍尔的瞄准却似乎不以为然。他把刀刃紧紧贴着奥古斯丁的颈动脉，对狙击手们说：“出去。”
语气仍旧是那么的吊儿郎当，刚刚进来时的怯懦却彻底消失了。
霍尔觉得他变得又熟悉又陌生。
奥古斯丁挣扎着点了点头。狙击手们立刻打开舱门鱼贯而出；只有霍尔一动不动。他手里稳稳地端着枪，“梵欧文！别玩了！放开陛下！我警告你！你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枪！”
梵欧文不为所动：“关门。我有话跟他说。”
“放开陛下！”
奥古斯丁和梵欧文异口同声：“关门！”
霍尔一步一步地退后，仍旧面对着梵欧文和奥古斯丁，手在背后拉上舱门。
“陛下，我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他有些焦急地看着梵欧文，“他只是个收垃圾的疯子！”
说完就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梵欧文居然会变得那么重要。都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候，他居然还愿意为梵欧文开解。
梵欧文吹着胡子笑了笑，“嗯，我是个收垃圾的疯子，他是坐在皇位上的疯子。”
“威灵顿！”奥古斯丁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整个帝国都知道你是个叛徒！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吗？”
霍尔的声音变成了咆哮，“梵欧文！你快告诉陛下！你不是什么威灵顿公爵！快放开陛下！否则我开枪了！”
“抱歉，我是。”
霍尔：“……”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入侵这艘战舰的重力系统的？”
“那根线……”
霍尔猛然记起——
梵欧文问他能不能从莱斯利号上补充能源，他答应了。跃到莱斯利号上之后，梵欧文在爬起来之前，就把一根线插到了莱斯利号的外联接口上。
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可是既然他是威灵顿公爵，他不可能不知道回来一趟会有多危险——为什么他还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
然而梵欧文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叹了口气，低头凑在奥古斯丁耳边问：“奥古斯丁，他的忠诚你都看到了吧？现在还认为他对你心怀不轨吗？”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霍尔身上，霍尔有些转不过弯来。
奥古斯丁居然认为他对皇室不忠？
他第一时间回击：“你胡说！陛下什么时候怀疑过我？”
梵欧文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奥古斯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梵欧文摇摇头，“中将以上将领的颅骨中植入的针既是追踪器，也是凶器。和基地失去联络超过48小时以上，它就会放出致命射线杀死你的大脑。这是为了避免高级将领被敌军活捉泄露机密。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高级将领一旦失踪就再也不会回来？”
霍尔的手抖了一下。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你的战舰并其实没有彻底损毁——我分析了战舰的通讯记录，发现发给你的那条假情报前面有一串乱码，它代表情报真正的发出机构。其实那不是乱码，把所有的字符倒过来读就是‘黑蝶’。‘黑蝶’指的是什么，不用我告诉你吧？”
霍尔嘴唇打颤，喃喃地说：“最高安全处。”
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国家安全机构。
举了许久的枪，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陛下，真的是您——故意要我去送死？”
奥古斯丁的手指从监视屏上划过。画面瞬间变化，霍尔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你在这三年之中搜集的情报，全部都和威灵顿发生意外的那件事有关。你敢说你不是在怀疑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
霍尔背后直冒冷汗。虽然他一直都认为那绝对不是一次意外，但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会是奥古斯丁干的！
奥古斯丁接着愤然说下去：“‘真希望陛下有威灵顿公爵的一半果决’，‘如果威灵顿公爵还活着，哈曼帝国肯定比现在强大’……你敢说这些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敢说你不是一直都向着威灵顿？我问你，如果你最后发现了我就是下手除掉威灵顿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你说我是等你查出真相然后带着你的部下来为威灵顿报仇呢，还是先下手为强？”
梵欧文惊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吧，你要杀他，居然是因为吃我的醋？”
霍尔的手一松。手里的枪滑落在地上。
脑海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咔嚓咔嚓地碎裂，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如果只是要他去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那些跟随他多年的部属一起陪葬？
彭博已经可以升为中校。多米尼克正等着回家和未婚妻举行婚礼。所有人都期待着下一次假期和家人会面……
几百个人的生命，他们美好的人生，都葬送在冰冷黑暗的宇宙中。
他想起了那个爆炸声，还有将士们的惨叫，头痛欲裂。
这些年来战斗的意义是什么？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么多人因为他死了，他却侥幸活了下来。
他用手死命地捂住了耳朵，红着眼睛咆哮。
“啊————”
他趴着把脑门一下下地重重砸向地面。心里难过，不是因为被奥古斯丁出卖了，而是因为那些无辜送命的战友。
“霍尔，霍尔，霍尔！”
眼前蒙上了一层血色。剧痛令他清醒过来。
他听到梵欧文在大声叫他，声音里带着关切。
他跳起来，抄起丢在一边的枪，把瞄准的光点对准了奥古斯丁的脑袋。
梵欧文叹息着说：“冷静点。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
奥古斯丁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说：“要杀就杀吧。有你们两个陪葬，我死得也不算太亏。”
梵欧文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你还真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你这样无聊加无耻？”
霍尔忽然对着梵欧文单膝下跪，用泛着泪光的眼睛仰视他：“威灵顿公爵殿下！请你拿回你应得的东西，我愿誓死追随！”
梵欧文两眼圆瞪，“喂，我没说要——”
霍尔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要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等等！”
红点瞄准奥古斯丁的脑门的刹那，奥古斯丁大叫一声，“老头子还活着！”
“果然。”
梵欧文毫不犹豫地一脚踢掉了霍尔的枪。然而就在他行动的瞬间，奥古斯丁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薄薄的光刃深深**了他的肩膀。
霍尔大叫：“殿下！”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霍尔的愤怒积蓄到了极点，他抄起激光枪，枪杆狠狠砸中了奥古斯丁的后脑勺。奥古斯丁全身一软，缓缓滑到。
霍尔扑过去，解下自己的衣服胡乱缠住梵欧文的伤口。梵欧文连嘴唇也白了，浑身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我……能撑住……挟持……挟持他……回……回垃圾船……”
Chapter 7
霍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再度回到这条破旧的垃圾船上。
他甚至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样从狙击手和激光枪的包围中逃过来的。他丢下奄奄一息的梵欧文和昏迷不醒的奥古斯丁，第一时间启动跃迁系统。推进器咆哮着，垃圾船一眨眼便从舰队旁边消失了。
霍尔不敢大意，转挑短的跃迁通道，不停地变换航向。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之后才腾出手来去检查梵欧文的伤势。
他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大大小小的血珠在空中飘浮，稍不小心就会被吸到气管里去。霍尔用力按着他的伤口，梵欧文喃喃地说：“别管我，问他，父亲在哪里……父亲……”
霍尔急得满头大汗：“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医疗机器人？有没有？”
梵欧文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
“有一个，后舱……密码……”
他念了一串长长的数字。霍尔用心记下，打开了后舱的门。临走时不放心，把奥古斯丁牢牢地捆在睡袋里，免得他突然醒来，又想对梵欧文下手。
驾驶舱和后舱之间只有一条短短的通道相连。霍尔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装满各种人造垃圾的巨大空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
一个干净整洁而且先进的程度不输军舰的控制室？！
正中间的操纵台周围投射着全幅三维立体星图。三个圆溜溜的蛋形机器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飞船的系统。它们长得一模一样，霍尔只有靠它们背后刷着的名字才能把它们分开：“柏拉图”、“李白”和“莫扎特”。
霍尔终于明白——为什么梵欧文不但很少亲自操纵飞船，而且还有那么多时间看那些闲书写那些乱七八糟的诗。
他一蹬腿飞过去，莫扎特背对着他问：“主人，刚才入侵莱斯利号的行动您满意吗？”
霍尔恍然大悟。
刚才莱斯利号的重力突然加重，居然是这个机器人在捣鬼？
李白说：“笨蛋，他不是主人。”
柏拉图接上话头：“他是主人带回来的笨蛋。”
霍尔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忍住怒火，问：“你们谁会治疗？梵欧文受伤了。”
它们居然异口同声地说：“不会！”
话音刚落，梵欧文在莱茵城买的二手家务机器人汉娜从角落里飘出来，“我会简单的消毒和缝合——”
“嗤嗤嗤！”
三道激光同时击中了汉娜的机械臂。
李白用遗憾的口吻说：“它坏了。”柏拉图耸耸肩，“储物柜里有急救箱。你自己去给主人处理伤口吧。”
“你们——”
霍尔几乎爆炸。这些无法无天的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冲过去看了看汉娜的机械臂。它彻底烧毁了，非得换个新的不可。他无可奈何地自己翻出那只不知道尘封了多久的急救箱，“嗖”地飞回驾驶舱去。
梵欧文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霍尔把他绑在舱壁上固定住，解开被鲜血染透了的衣服，梵欧文伤口两边的皮肉被牵动，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霍尔轻轻地拍他的脸：“公爵？公爵？醒醒！别睡！”
梵欧文低声呼唤：“父亲……”
“公爵？公爵？”
霍尔咬牙把梵欧文的上衣全部脱了下来。幸好早年在军校学的急救知识还没忘干净，他手忙脚乱地用光波清理了伤口，消毒，最后拿起了那根最原始的缝合针。
“公爵，请忍一忍……”
“啊——”
梵欧忽然惨叫。
霍尔傻眼了。他突然记起，自己似乎忘记了麻醉！
梵欧文苏醒过来，眯着眼睛，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继……续……”
“可是——”
“来不……及了……”
可是当霍尔想再下搜的时候，梵欧文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躲避，霍尔根本就找不准位置。霍尔急得团团转，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从后面抱住梵欧文，用自己的双腿紧紧地圈住他的身体，保证他不会乱动。
“啊——啊——”
只是缝了四针，梵欧文的惨叫已经变成了鬼哭狼嚎，像条被扔进油锅的鱼那样剧烈挣扎。霍尔几乎用尽全力才把他固定住了。匆匆地绑住线头，最后一次消毒用药，伤口上缠上纱布，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梵欧文再度昏迷过去。霍尔这才发觉，自己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他松了口气，用剩余的纱布去吸空气中漂浮的血珠。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你以为这样做他就能活下去么？真是可笑。”
原来奥古斯丁早就醒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奥古斯丁脸上多了些幸灾乐祸：“难道你不觉得他失血有点儿多吗？”
霍尔把纱布丢进汽化室，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梵欧文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梵欧文塞进睡袋里去，漂在一旁守护着。
“公爵刚才要我问你，乔治陛下在哪里？”
奥古斯丁冷笑着撇过头：“哼。这种事你不配知道。”
霍尔心想反正他跑不掉，等梵欧文醒了再问他也不迟。谁知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梵欧文也没有再睁过眼睛。霍尔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他恶向胆边生，从急救箱翻出针管，把奥古斯丁的手从睡袋里拉了出来。
“喂！你要干什么？！”
“抽血。”
“你敢伤害朕！”
霍尔把针头放在光波里消毒，“为了公爵，我什么都敢。”
“你——你个无耻的叛徒！”奥古斯丁大声尖叫，挣扎着躲避。霍尔按住他的肩膀：“你给我合作一点！不然我先把你打晕再抽！”
“不……不要……”
梵欧文微弱的声音传来，霍尔一阵惊喜：“公爵？”梵欧文用力抬起眼帘，看着还在不停晃动的奥古斯丁，低声说：“他的血……不行的……”
霍尔纳闷：“你们不是——”
梵欧文摇摇头：“他和我，不是，兄弟。他，不是父亲的……儿子。”
奥古斯丁停住挣扎的动作，嘴因为震惊张成了个圆形。
Chapter 8
飞船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现成可用的血浆。
眼看着梵欧文就要撑不住了，霍尔自己从臂上抽了点血，冲到后舱去找那三个机器人，“我的血是O型血，拜托，检查一下我能不能给梵欧文输血？”
莫扎特二话不说就抓起他的胳膊抽了一大袋，简单处理过后，自己晃晃悠悠地漂到驾驶舱去。
霍尔看着它无比熟练地把鲜血注入梵欧文的血管，阴森森地问：“你们刚才为什么骗我说不会治疗？”
莫扎特用公事公办的电子声说：“莫扎特没有说过这种话。莫扎特不会撒谎。”
霍尔：“……信不信我砸烂你的芯片让你看看运行记录！”
梵欧文摆摆手，“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
莫扎特扭一扭圆溜溜的身躯飘走了。
霍尔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再次举着光刀去恐吓奥古斯丁：“乔治陛下在哪里？”
奥古斯丁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么讨厌我……”
霍尔有些意外。一般人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正常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先怀疑消息的准确性吗？奥古斯丁却像是完全相信了。
“我问你乔治陛下在哪里！”
“早知道这样，我一定杀了他！一定！”
“霍尔，”梵欧文低声叫他，“别着急，我们有，时间，慢慢来。”他顿了顿，加大力气，“莫扎特，回塞兰。”
奥古斯丁打断他：“不用折腾了。他在冯特C-21星上。”
机器人们瞄准坐标，调整航向，报告：“主人，航行至冯特C-21星需要13小时。”
霍尔警觉地问：“公爵，冯特星系非常荒凉，据我所知那里没有人类可以生存的星球，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梵欧文有些抱歉地说：“其实，我有些事，没有告诉你……你的军舰上，射击系统，没有坏。”
霍尔明白过来。
“所以您把它拆下来装到这条船上了？”
梵欧文笑笑：“反正，你的军舰，飞不……”霍尔用手捂住他的嘴，表示自己理解。
他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
“您是不是在救出我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拆他的军舰，看他的通讯记录，拿走他的刀，送他去莱茵顺便故意暴露自己，大摇大摆地回到基地和奥古斯丁交锋……
“对不起，我，听说，父亲，其实还活着，我，不能不设法……”
所以路上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梵欧文为了救父亲而有意安排的？
霍尔咬着嘴唇，闷不做声。
梵欧文断断续续地解释：“梵欧文……是塞兰星的前任垃圾工，给我取的名字……我坠落在塞兰星上，他救了我。为了，报答他，我答应他，替他工作三年，让他，可以，去旅行。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发一条讯息给我，告诉我他在哪里。一年前，他在讯息里说，听说一个传闻，说父亲还活着，只是，被囚禁了。我，我开始等待机会，离开塞兰星，回、回来……”
“碰巧，我这个倒霉鬼从天上掉了下来。”
霍尔有些气愤地说。
梵欧文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你。看到你舰上的，通讯记录，我就知道，你也被奥古斯丁谋害了。为了防止奥古斯丁，找到你，才销毁了所有的通讯仪器……”
“紧接着您就开始利用我，利用我回来见奥古斯丁！”
霍尔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
他起初讨厌梵欧文，但是在离开塞兰星之后，他们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一起挤在小小的驾驶舱里，朝夕相处。
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不用互相敌对也不必相互竞争的相处是怎样的。
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和梵欧文做个朋友。
真正的朋友。
直到梵欧文坦白，他原来是威灵顿公爵。
梵欧文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战舰残骸旁的安慰，一路上的鸡飞狗跳与插科打诨，原来也都是公爵的倾情演出？
那么美好的记忆，原来只是一个漂亮的肥皂泡。
霍尔失望得难以言表。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垂下头低声说：“您可以不用这样的。如果您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随您。”
霍尔把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举起来给梵欧文看：“还记得这个吗？军校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您亲手把这个送给了我。我戴上之后就再也没摘下过，我怎么可能会背叛您？”
梵欧文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和的目光里突然多了点寒意，变幻莫测。
“我在你的口袋里，放了**。你，和奥古斯丁，说的，我听到了。你，为了恢复军职，就答应，带我回去，你叫我，怎么跟你说？”
那眼神仿佛在是在说，我本来是想信任你的——
但是，你先背叛了我。
霍尔红着眼睛大吼：“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会是公爵！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答应带你回去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个误会！我要帮你解除这个误会！免得你一辈子被人追杀！结果呢？结果你告诉我，你一路都在骗我！”
霍尔越说越快，嘴唇因为气温的下降而不住打颤。梵欧文从睡袋里伸出来一只手，无力地拉住了他的手：“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很低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像羽毛挠在心口上。
梵欧文从睡袋里探出**的上半身，仿佛是要安慰他似的，轻轻地抱住了他。
霍尔抖了一下。
很想把梵欧文甩开，手脚却不听使唤了。这时梵欧文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才发觉梵欧文肩上的伤口被牵动了。他连忙握住梵欧文的手腕塞回睡袋里去。自己刚刚努力包扎好的伤口映入眼帘，怒火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别动。当心伤口。”
“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他没有撒谎。那是一种和生气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冷静。
“您休息吧。”
他丢下这句话，仓皇地逃出了驾驶舱。
真正的控制室里，三个机器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忙碌着。他刚飘进去，舱内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连灯光也变暗了。
霍尔冻得直打哆嗦，“喂，这是怎么回事——”李白飞过来，把他推回驾驶舱去。
“我们为了快一点抵达启用了节能航行模式。要是觉得冷就到睡袋里去。”
“能不能给我一件备用的衣服？”
“没有那种东西。”
李白“砰”地拉上门，在另一边上了锁。
霍尔看看身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驾驶舱里只有两个睡袋，梵欧文和奥古斯丁各睡了一个。而他的衣服早就因为沾上了太多血而被扔掉了。霍尔回头看看奥古斯丁。奥古斯丁本能地缩成一团：“不许过来！”
霍尔作势要揍他：“你以为我愿意和你挤在一起吗？”
这时梵欧文打个呵欠，说：“霍尔，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霍尔犹豫了半分钟。被欺骗的愤怒还没有消散，他咬牙死撑着。驾驶舱的温度还在不断地变冷。他撑了几分钟，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钻了进去。
Chapter 9
“霍尔，对不起。”
梵欧文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耳语。
暖意袭来，霍尔很快就睡着了。那是很彻底的深度睡眠，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仿佛自己只睡着了几分钟。他从睡袋里钻出脑袋，只见舷窗外是一片荒凉的太空。所有发光的天体都遥远得仿佛是在亿万光年之外。垃圾船穿行在漫天的陨石中间，一不小心就会撞得粉碎。
梵欧文这时正用手操纵着飞船，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迎面飞来的陨石。奥古斯丁也醒了，百无聊赖地看着梵欧文，那表情像是恨不得看到梵欧文失手，大家同归于尽。
“公爵？您没事了？”
霍尔睁眼的时候，呆看了几秒钟才认出梵欧文来。
梵欧文已经穿上了一件轻型的宇航服，头发被剪得短短的，胡子已经剃了个干净，脸上的油污也消失了。
霍尔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把眼前的公爵和记忆中的公爵联系在一起。
这时李白推开舱门，脑袋上顶着一套宇航服飘过来，“抱歉。我忘了船上还有备用的衣服。”
霍尔：“……”
他想，这几个机器人确实应该送去修一修了。
梵欧文背对着他点点头：“我没事，伤口已经愈合了。”
奥古斯丁冷笑：“别高兴得太早。我在冯特C-21部署的火力足够把这条船烧成粉末一千次！”霍尔扬起拳头：“等我们找到了乔治陛下，看他怎么处置你。”
“父亲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这次冷笑的居然是梵欧文。
他在船飞到空旷处的时候偷空伸了个懒腰，说：“我母亲死后，父亲为了得到奥古斯丁外祖父家的支持，和他们做了个交易。父亲同意迎娶他们家未婚先孕的小姐以消弭丑闻，答应承认那个孩子是皇族的成员，照顾他一生。父亲给了他身份和地位，但是他背叛了父亲，还叫人在半路伏击我的船，只有我一个人逃脱了……”
“你什么都看到了，老头子有把我当儿子吗？有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一直都以为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我做不到像你那么优秀，所以他才讨厌我！”
奥古斯丁的脑袋在舱壁上用力撞了一下，把眼角边挂着的水珠甩飞出来。
梵欧文抿着嘴角看他。
“抱歉，这件事我也是在被你暗算之后才知道的。在我们相处的每一天，你都是我的亲弟弟。”
“我恨你们——”
“冯特C-21，距离，1天文单位，0.9天文单位……”系统提示目的地近了。霍尔看着那颗绿色的小行星越来越近，漂过去把奥古斯丁从睡袋里扯出来，“命令上面的人马上放了乔治陛下。”
梵欧文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奥古斯丁咳嗽两声：“黑剑六组，我是奥古斯丁。我来探视犯人。”
没有回音。
霍尔和梵欧文对望一眼。奥古斯丁听了片刻，皱眉再次喊话：“黑剑六组，黑剑六组，我是奥古斯丁。快回答。”
仍旧没有回音。
“黑剑六组？”
奥古斯丁急了，一遍一遍地大声呼唤。然而那颗小行星就像是彻底死了一样，没有送回半点音讯。
然而就在梵欧文调整航向准备下去一探究竟的瞬间，八道刺目的光芒从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全都指向了垃圾船！
“我是奥古斯丁——混蛋！”奥古斯丁大吼。梵欧文紧急拉升船身，光弹就在他们脚下极近的地方爆炸。舱里的三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奥古斯丁还不放弃，继续喊话：“我是哈曼皇帝！听到了没？”
回应他的是新一轮攻击。
霍尔听到梵欧文发出一声闷哼，知道是他的伤口还没有全好。他抢过去，“公爵，我来。”
梵欧文飘到一边，镇定地吩咐：“柏拉图，搜索发射地。李白，准备发射。”
“发射地搜索完毕。冯特C-21星表面，南纬33度，东经16.4度。”
“发射系统准备完毕，请确认。”
梵欧文说：“等等。”
奥古斯丁脸色惨白，“那是监狱的坐标。他，他就关在那里——怎么会——”
“咚！”
垃圾船身忽然猛烈地晃动。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后舱中弹，警报，后舱中弹——”
“往下！”梵欧文看到霍尔打算往上空逃，指指监视仪上的两个红点，“七点方向！”
霍尔掉转船身直往下扑。几秒钟之后，两枚光弹在头顶同时爆炸。警报再次响起：“警报，左推进器损坏。警报，左推进器损坏——”
船身因为行星的引力向左倾斜，所有的东西都往左侧倒了过去！
“稳住！”
慌乱中，李白再次提问：“请问是否发射？”梵欧文还在考虑，奥古斯丁抢先说：“难道是监狱发生叛乱了？难道——”
所有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乔治十二世已经……
霍尔操纵着船身躲过又一轮攻击，“公爵，再不还击就要坠毁了！”梵欧文想了想，向后舱命令：“莫扎特，准备逃生舱。我们弃船。”
“但是你的船——”霍尔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梵欧文把早已吓得全身瘫软的奥古斯丁拖到了后舱去，霍尔殿后。在他们两人和四个机器人都上到了逃生舱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驾驶舱冲了进去。
在逃生舱门关上的瞬间，垃圾船底部的闸门同时打开。逃生舱向地面垂直落下。巨大的降落伞在头顶张开，他们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垃圾船了。
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火花如流星般在四周散落。降落伞带着逃生舱一直飞了几公里，才晃悠悠地坠落在一片宽阔的水域中。
救生舱浮在水上，因为没有动力，只能在原地打转。
不久之后，几架小小的水陆两用穿梭机在半空中围住了他们。有人在空中喊话：“奥古斯丁！混蛋！你给我出来！”
梵欧文猛然拉开舱门。
“父亲？”
Chapter 10
霍尔已经很久没见过乔治十二世了。
他居然和梵欧文一样，头发胡子留得老长。不知道是不是在监狱里关得太久的缘故，他身上多了点凶悍的匪气。
交火发生的原因说起来还真是个误会。十三个小时之前，帝国的军事基地传来了奥古斯丁被梵欧文挟持的消息。乔治十二世趁机借此说服监狱的看守倒向他这边，放他出去。在听到奥古斯丁在垃圾船上的喊话，他们还以为奥古斯丁逃到这里来了，于是没命地乱轰。
“我不知道你也在船上。”乔治十二世看着梵欧文，半抱歉半责怪地说。
梵欧文单膝下跪，“是我不好。我应该第一时间表明身份的。”
乔治十二世弯下腰，他们用力地彼此拥抱。
奥古斯丁被捆成一团丢在旁边。看着这父子相见的感人场景，突然哭了。
霍尔默默地丢给他一张手帕。
他们坐着监狱的运货船离开冯特C-21星。
运货船的驾驶舱内，乔治十二世皱着眉头问：“你真不打算和我回去？”
梵欧文用恳求的语气说：“我发现塞兰星上的一种植物不怕有毒的物质，我正在试验用它们净化环境。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就可以把废弃的行星再利用起来，不用再费工夫去占领新的地方了。再给我三年时间好吗？只要三年。”
乔治十二世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是先回去吧。我想你需要一条新船，再增加一点人手……这些都需要准备。还有，那位小朋友大概也想先回首都报个平安吧？”
霍尔意识到乔治十二世说的是自己，立刻“啪”地行礼：“陛下，公爵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梵欧文嘴边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因为船上空间太小，梵欧文的三个机器人和坏了一条机械臂的汉娜被丢在杂货间里，和一堆乱七八的东西挤成一团。它们无事可做，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打发时间。
“为什么要烧我的手臂？”汉娜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笨蛋就是笨蛋。你觉得主人会比较希望谁去为他治疗呢？”柏拉图说着推了正好压在它头顶的李白一把。莫扎特抱怨地说：“但是你们居然忘了提醒他先麻醉……”
四个机器人同时长长叹息。
“可怜的主人。”
“不知道那个笨蛋后来有没有让他舒服一点。”
“应该有吧。主人起来以后精神好多了。”
“说起来我还记那个笨蛋刚解冻的样子呢，真是帅呆了。”
“看来我们以后应该多用节能航行模式……”
“发自芯片地同意！”
“我说你们能不能先帮我修一修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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