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对于安颂而言,是极为重要的角色。
安颂的身世并不是父母双亡那样的设定,他父母都还健在,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异,他被判给了父亲,很少享受母亲的关爱,而父亲忙于商业上的事情,从未陪伴幼时的他玩,也未尝和颜悦色,一直扮演着一个令人憧憬的遥远而又严厉的角色,他崇敬父亲,却称不上亲近。
十一岁那年,可恶的妖魔带走了疼爱他的奶奶,却带来了他的师父。他师父并不是那种正紧严肃的老头,虽然是修道之人,却一点也不带古道仙风,反而十分接地气,怎么说呢,接地气中还透着一种猥琐无下限的味道吧,但却给他很温暖的感觉,比起父母,更像是他的亲人。连他奶奶都没有给他这样的感受,他师父即像他的亲人,又像他的朋友,还是很好的老师。
而如今,这样的师父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安颂一时惶急,居然运错了灵气,一股气息从丹田逆流而上,他一个踉跄摔入水中,浮浮沉沉,呛了好几口水,水咳出来是血红色的,因为刚才那一下他已内脏受损,走火入魔式的运气素来是最伤身体的。
“不行,我得快点找到师父……”他一边慌张地喃喃着,一边胡乱地划水。关己则乱,他已不是那个沉着面对妖鬼,从容施术的天才少年术士了。
有些术法能分海,有些则能造出空气桥令施术者能如履平地,可安颂此方脉象已乱,不易再施术,只能靠身体去击水而游。
然而安颂的水性不佳,只在游泳馆里学了两周的蛙泳,由于销售员没有提前告知他是分了两个教程的,他认为这是绑定消费是欺诈,所以拒绝续费下两周的学费,目前的游泳能耐只能一口气游五十米,而他距离水岸超过了一百米。
游到六十多米的时候,安颂已因姿势不够正确而呛了不少水,体力则非正常性地大量消耗掉。他觉得自己累得不行,就快要沉下去了,血獒折返了过来,将主人驮在背上,带到了岸上,否则一代天才术士,就要倒霉地溺死了!
然而有的时候,溺死未必不是好事,活着可能比溺死更痛苦。
血獒将他带到了一处半湿润的泥沼滩上,那里有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弓着背缩躺着,捂着心口处,头有一些沉陷入泥沼,斑白的头发随风凌乱。
“师父!”安颂认出他,呐喊着跑过去。
他师父年过半百,也算在老人行列了,但辟谷养生,一直显年轻态,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的样子,平日里好穿西装戴领巾,打扮得风度翩翩有钱又时尚地去把妹,而十八到三十八的女人还都吃他那套。而如今,安颂看着怀里师父的侧脸,形容枯槁,满脸褶子,俨然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他尚有意识,眼睛困难地开合着,嘴巴嚅嗫,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极力要去表达。
安颂把耳朵贴过去,由于声音实在是细微,简如蚊蚋,只好反复问道:“你说什么?”
“……说……你守着……别走……”
好不容易听清楚了一些,却断断续续的。
“守着什么?”安颂虽然已有猜测,却仍旧要问得更清楚。
“……我。”
“我知道了,师父,我当然会守着你!我不守你守谁啊!师父你放心!”这样说着的他却要把老人家背起来,这遭到了老人的反抗,虽然软弱无力,但还是引起了安颂的注意。
“师父怎么了,我要带你去医院啊,你这样子怎么行?”安颂道,他现在可是急得火烧眉毛了,有些想哭,但只能忍着,哭这种事情特别浪费时间,只有在毫无办法的时刻才轮得到哭,而师父如今的样子看着……还能抢救下。
可他师父却说:“别……呆……这。”
虽然听起来是说别呆在原地,但安颂看师父的口型,知道是说“别走,呆在这里。”
“为什么?再不起就——唉!”安颂不忍心说出“晚”这个字,气急败坏地唉了声,但转而坚持起来,“你这样不行的师父,我一定要带你去医院!”说着继续背起他师父,这次不管对方怎么抗议都没用了。
安颂背着师父,骑着血獒,命令他渡河。
血獒觉得两个人加起来略沉了,“嗷!”地抗议了一声,但安颂一声令下“奔!”,它即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奔出去。毕竟是神兽后裔,再加上两三个人都驮得动,刚才那番不过是傲娇任性。
安颂师父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转而哀叹,“何必,何必……”这四字,说得清清楚楚。
“师父,您来气儿啦?!”安颂欣然道,却不料枯柴般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师……父,您……干嘛!”安颂惊慌不解,心想莫非师父已被魔物附身?
只听他师父则咬字清晰道:“若你方才乖乖听话,不就好了?现在唯有死,才算为师对你的仁慈。”
“师父你……胡……”安颂年少方刚,力气极大,用力一折师父的小拇指,就挣脱了桎梏,掉头凌厉又不解地瞪着对方,“胡说八道什么,莫不是疯了!”
“也罢。也罢。”形容枯槁的老人家嘿嘿一笑,极尽猥琐阴险,又带着无奈与苦涩,“你看下方便知。”
安颂低头——此时血獒不知为何自顾自飞入了高空,距离水面足有三四十米,令安颂足以看到远方之景——血色的火焰在燃烧着大地。
“这?!”安颂惊讶得连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业火焚烧大陆,业报到来之时。”安颂师父咬文嚼字,神色清冷漠然,“常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人类集体作孽数千年,这业报一直没来,并不是说就不来了——今天就是时候。”
“业报?”安颂骇然,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而下方,血色火场中突然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怪奇剪影,连绵不绝,仿佛异界的大军。
“血獒,凑近点!”安颂道。
血獒极力斜向下疾奔过去,在距离地面六七米的地方,安颂清晰地看到那些剪影,奇形怪状,有的肖似猪狗牛羊,有的肖似蛇虫植草,不一而足,但都是漆黑身躯、猩红的眼睛,扭曲着身躯缠上人类,而后长大犬牙参差的血盆大口,如蟒蛇吞马般一口吞下,当然有时也会因吞得不彻底而血溅大地。场面血腥恐怖,简直如人间地狱。
“太突然了,我无法接受啊!”安颂抱头。虽然他在山顶学校里深居简出,跟这些居民并没有太多的联络,可看着人生生被吞噬在眼前,也是很难以接受的,若他是胆小者,此刻恐怕被逼疯了。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些人都不该活着!”他师父却扳正他的脑袋,要他直视一切。“有没有搞错,师父你鬼畜啊?”安颂吐槽着师父,由于被迫观看反人类的一幕,他胃部翻涌,发出了干呕之声。
以前见妖物断臂残肢,甚至支离破碎,都没有眼前的一幕幕恶心,只能说他毕竟是人类。有时候骄傲略带中二的他会相信自己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要被逼到一定程度,而事实上,他看到同类的尸体是会有呕吐性生理反应的。
“看清楚了?我知你心善性仁,不欲让你知道今日发生的,才诳你到结界处。现在你满意了?”师父冷冷地道。
“师父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安颂蹙眉,心里已有了坏的计较。
“是又如何,为师擅于六爻之术,能卜天地吉凶,如此浩劫又怎能不知?”他师父不无傲慢道,那苍老的容颜以可见的速度恢复年轻,皮肤迅速紧致,红润色泽从皮下透出。
“那您既已知,为何不救这个世界?”安颂凌厉地质问,并甩脱桎梏着自己的大掌,“你为自己布置了结界,为什么不为这个城布置结界?就算您觉得一己之力过于绵薄,也可以通知同僚……”
“你在唠唠叨叨什么?通知同僚,为什么要通知同僚?”他师父眯起眼睛,“这些妖魔就是我通知的,我怎么会去通知消灭他们的人呢?”
“什么?!!”安颂龇目欲裂,不敢置信。
不可能的,那个温和、亲切、逗逼、好美女、好玩笑、亦师亦友的师父,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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