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尚好（叁）
单方面，觊觎盛开的花朵。
赋予“守望”，施与拯救……自顾自，令其绽放。
何等可笑。到头来，不过是让其凋零。
神宫寺，林崎……甚至，眼前的橘。
什么拯救。真是令人作呕。
疏离，保护……以救赎为名的伤害，造就的便是眼前这番美景。
真是讽刺。说什么救赎。我明明，没有任何希望。
啊啊，真是讽刺。
真是，美丽……
被眼前大笑的女性，那陌生而疯狂的美丽吸引……不合时宜的，我竟就这么，被摄去了心神。
而就在我失神之际，却异变突起。
眼前那即将摔在地上，变成两块破布的神宫寺和林崎，最后的一刻，在字面的意义上，消失了。
同时，橘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抬起头盯着方才二女坠下的空中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肮脏的恶魔！”
脑海中的伽蓝瞬间破碎。
世界恢复了色彩，摄魂的死寂突然涌入了嘈杂。左眼传来的剧痛一时达到了极点……竟一时产生了舒爽的错觉。
我抬起头。半空中，漆黑的女性恶魔，惊为天人的面庞上带着不变的妖艳笑容。
将月色尽数吸收的黑暗长发随风舞动着。在那之下……神宫寺和林崎被两个淡紫色的圆形法阵轻轻托起。
“啊啦，这话很奇怪呢鬼道极。‘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呢？”
妖娆的笑声响起，下吊眼中漆黑的瞳孔有些俏皮地转了转，最后将视线停在我的身上。
“这还真是……鬼道极哟，能不要把我的剑绑成这副模样吗？”
“……”
“真是的。这样的话，他还怎么同我厮杀，同我**啊？好了，快点放开他吧。”
这么说着，希尔德用着有些轻佻的视线看向了橘。相反，橘不但没有照她所说，反而加大了咒力……喂为什么啊？
“呃……”
好痛苦，越来越紧了……
“真是的，真是难看呢，鬼道极哟。辛亏我听从了他的建议，来看看那个‘什么什么之舌’呐……”
将法阵拖着二女从被我砸出的洞口移至公寓楼中后，女恶魔直接扇动蝠翼，从天上俯冲下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这样的你依旧是那么的迷人呢。哼哼……周极星·宣叙调（Recitativo）！”
做好了被她直接贯穿的准备……出人意料的，淡紫色的光束纷纷避开了我的身体，将缠绕在我身上的咒术尽数吹散。
“……多谢。”
勉强落地后这么对她道谢了。不仅仅是对她帮我解开不动金缚，更是对她救下那两个孩子。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对她道谢，希尔德先是愣在原地，接着突然满脸潮红地，怪叫着张开双臂向我扑来。
“……急急如律令。”
这时，橘冰冷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同声音一起飞过来的还有一道锐利的风刃。
在最后一刻险险地避开了橘的风刃，半空中扇动着翅膀的希尔德有些埋怨地望向橘的方向。
“姆唔……真是不解风情呢鬼道极。”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救下那两个小丫头！”
“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跟你说吗？我可是很守约定的呢。”
“我在问你，为什么出来！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呵呵，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先不说那两个人类，其中一个味道我很中意，更重要的是，如果那两个人类出了什么事，以后我该用什么要威胁剑同我**呢？”
“你说什么——？！你在做什么！给我离开他！”
“这么小气的话是不行的哟？‘剑’啊，可是不可能被束缚的男人呢。”
为了避免遭到波及，我同样向后稍稍跳出了一步……希尔德却紧紧地锁住了我的手臂。
顺着女魔将的视线看向橘，我发现她的表情比方才更加的冰冷。比刚才，更加的炽热。
“闭嘴！肮脏的恶魔！给我离开那里！曩莫·萨缚·怛佗·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佉呬法呬·萨缚·尾觐南·唵怛罗吒·憾漫——！！”
真红色的火焰仿佛要将这片空间的空气点燃一般，水汽被彻底蒸干。巨大的火龙散发着非同一般的压迫感，堪比高楼的巨大身姿仿佛真正的神兽。
冉冉升起的赤炎似乎发出了咆哮，带着锐利的尖啸直接冲向了地面上的希尔德。
这是……密教形的调伏火界咒？！
金刚手最胜根本大真言。是密教形的调伏咒术，火界咒。这种不使用其他一切小伎俩，仅一心一意地持续念唱的火界咒，是之前那种普通的咒术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最上级的火行咒术。
“啊啦，真是可怕呢！角宿星·卡农（canon）！”
游刃有余地说着，希尔德果断地放开我冲上前。
她全身上下被自身的魔力包裹着，正面承下了毁灭的火龙。
然而渐渐地，被真红火焰吞没的漆黑恶魔失去了轻松的笑容。脸上的表情被凝重所取代。
“唔……这是，唔……有点不妙了呢，这个……”
难得的，露出了狼狈神色的魔将，我有些骇然地看向橘的方向。随即，大脑一片空白——
“橘、橘……？！你那姿态——？！”
轻盈地站在原地的美丽少女。依旧是明艳的巫女装束，依旧是那雪白的肌肤……而那一头灰白的长发，此刻却变得雪白。
头顶突兀地出现了两只不断颤动着的狐耳；身后，九条硕大，蓬松的狐尾。
原本苍白明亮的双眸，如今变得一片绯红。猫眼一般的竖瞳，正带着些许的怒意，以及轻蔑。
无尽的恐慌喷涌而出，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景。
橘不理会我的骇然，随着这副姿态，庞大的咒力突然变成了更为可怖的妖力。那火龙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成苍蓝色。
就连腰间的抚子和稻姬都不禁颤抖。
“唔，真是可怕呢……没办法了。天门星·圣典·浮士德（Faust）！”
有些痛苦的喘息声。随后，希尔德纯粹的金色魔力突然染上了些许真红，宛如太古宫殿中映射的余晖。
在她身后以及两侧远处的高空中，突兀地出现了三个金红的小型“剧场”。隐约间有庄严，多变，以及轻俏的歌声从中传来。
“序曲·一之幕·丑角（buffoon）！”
随着她听上去甚至有些走投无路的言灵，高空中三个小型的剧场蓦地骚动了起来。红色的帷幕渐渐拉开，露出的黑暗中传来了嘹亮空灵的歌声。
“——什么后世不后世，我真不爱听！”
“——要是我大谈其后世，
还有谁人来使今世欢畅？”
“——世人渴求欢畅，且理应欢畅。”
“——剧场中有我这好伙计，
想来总算得当。”
“——那人会得愉快地自我表白，
群众震怒，亦不能使他心伤；”
“——为能更加扣动观众的心弦，
希望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未知的东西吟唱着，同时从帷幕后的黑暗中射出了稀薄虚幻的纤长光束。那履带一般的金红光芒缓慢而迅速地飞向希尔德。
火焰中的恶魔，在沐浴到着光芒的瞬间，露出了远比承受橘的术法来的更为痛苦的神色。双眼扭曲地闭紧，身体蜷缩起来。全身上下的纹路胡乱地闪着金红的光芒。歌剧仍在继续。
“——快快使出勇气，做出榜样，”
“——想入非非，带上各种合唱；”
“——比如什么理性、悟性、感性，以及热情，”
“““可要当心！非得带有趣味滑稽的洋相！”””
三个诡异的人声一同唱出了最后词句。紧接着，橘所施展的巨大火龙，竟然就这么被那漆黑的娇小躯体吸收了。
“——？！”
我惊骇地瞪大双眼。这个招数……我从未见过希尔德拥有这样的力量。
在她猛地瞪大变为金红的瞳孔时，我产生了一种本能的颤栗。我本能地确定，下一秒，会有一种超出常识的毁灭降临——
“橘——！离开那——！！！”
下意识地大喊出声。然而希尔德淡漠地瞥了我一眼，将右手向头顶一举，红唇轻启。
“……请你停留吧，
你是多么的，美丽呵！”
————————————————！！！！！！！！
我的视界，被强烈的金红光芒染成纯白。
……
……好不容易恢复的视野，希尔德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片天空，整个区域的云被开了一个大洞。
以此处为中心，整个横滨市为半径的巨大云洞，宛如令人畏惧的台风眼。久违的，我看见了星星。
……
下定着“以后绝不再陪她胡闹”这样的决心，我收敛心神，寻找着妹妹的踪迹。
……美丽的九尾的白狐，没有去看那可怖的“壮举”。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盯着我。
我怅然若失地走近，强迫仿佛被什么塞住的喉咙颤动起来。
“……你……那样子……”
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发声。我觉得自己，几乎要迷失在那双绯红的竖瞳中了。
面对狼狈不堪的我，橘突然一改冷漠的神色，温柔地笑了。
“呐，月。”
“……”
“虽然现在问你，现在才问你有些奇怪……曾经向往的高中生活，如何呢？”
“……”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变成这副模样……然而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无法问出口。
这时，她突然收起了笑容，用一种我无法描述的表情，苦涩地说。
“月，你现在……快乐吗？”
“……谁知道。”
“你说你是‘普通’……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你其实……其实你早已明白的吧？”
“……”
“在这里，我们才是异常呢。特别的人，只有待在特别的地方才是‘普通’哟？正因为你是‘不普通’，才会渴望成为‘普通’。真正普通的人的话，恰恰相反呢。所以……”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几秒钟之后，接着说道。
“求求你了……跟我走吧……”
不是早就答应你了么……我这么想着。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的话语。
“……已经回不去了。”
我不敢看她的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盯着不远处楼房上，那被我砸出的大洞。
看着那废墟，然而我的心中却还是在意着橘的情况……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差点没能避开她撕裂我胸口的尖爪。
“还在看那里……！”
“——？！”
多亏常年遭受突袭养成的习惯，我猛地向后跳出数米，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向橘。
表情再次从她的脸上消失，原本修长的手指上，不知何时竟长出足有半米长的利爪。
那利爪闪烁着腥红光芒，同那绯红色的眸子一起刺向我。
“……橘？”
庞大的黑紫色妖力从她的身后更为汹涌地爆发，仿佛将这片空间吞没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无神的眼眸中，只剩下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果然，还是要这样啊。”
并非那种瞬间破灭的强烈感情。那仿佛守望多年，一点一点淤积起的希望与失望，最终被整个抽离的崩溃与扭曲。似乎还有更深层的某种的东西……我没有看清那个的能力与勇气。
“够了。住手。”
我这么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住手吧……我跟你走。”
回答我的是五道闪着红色光影的斩击。
“……所以说，住手吧。这种的，你觉得赢得了我？”
“……”
不理会我的话，依旧固执地向我挥舞着双爪。
雪白的长发与九尾随着她的动作舞动着。说实话，她的这副姿态，身体能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几乎能和被“那个”强化后的我相提并论。
然而，几乎没有近战格斗经验的她，不论是行动还是思考同十分容易猜测。
镇定心神，对着从右上挥来的赤爪，用拔出一半的，稻姬的刀柄砸开，接着逆时针旋转腰部，左手顺势将刀鞘向后扳动，使砸开橘左爪的刀柄再次砸向左侧，砸开从橘袭向我的右爪。毫不间断地回身转腰拔刀后，用右手的手肘关节击走又一次从右边劈来的手臂，顺势将稻姬彻底拔出——
“……神梦白夜流，次型：玄尘点。”
她现在很不正常……先将她无力化，先让她冷静一下好了。受伤了我来治好她。这么想着，我毫不犹豫地斩向了橘的胸口。
“……”
然而，在稻姬的刀刃即将触碰到橘的身体时，我感受到了，仿佛被雷击的恐慌。
极其自然地。
极其突然地。
……她那空洞的双眸……流下了两行清澈的温热。
“——？！”
我无法动弹，就这么不知所措地，将稻姬停在了她的胸前。
我竟然，对她拔刀了？
在做什么……
我在，我想做什么……？！
橘不说话，空洞着表情。如果不是脸上的泪痕……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而已。
……于是下一秒，我就这么，被五根红刃生生刺穿。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液，橘伸出的利爪，以及……她那漠然的神情。
冰冷的眸子刻在最后的画面。随即，我的意识，沉入了冰冷幽暗的水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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