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空蝉(贰)
“……稻姬。”
难以扑灭的情欲……刀妖意犹未尽地呼出一口香甜的吐息,摩挲许久的牙齿仿佛下定决心般,在我的锁骨处留下一排牙印。
不着痕迹抽离的双手,满意与不满的浅笑。
“呵呵呵,真是……不解风情呢。”
瞬间的清醒。我连忙将怀中的稻姬变为太刀。
下一秒,我看见自己所在的,空无一人的车厢,被整个吹飞了出去。
我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正呆在断裂的车厢残骸之中,随着它一同坠下山崖。
“——?!”
在那之前身体变做出了行动。我顺着车厢内的过道加速助跑,试图借由失重的坡度从车尾跃出,抓住数十米之外的山崖。
然而不知名的爆炸从一侧将我击飞。从窗户飞出车厢,世界瞬间失去了上下的概念。只有冷风不住地蹂躏着我的皮肉。
这便是,人类在世界面前的无力。久违的,我体验到了“万丈深渊”。
这个高度……就算是我,也难逃全身扭曲的结局吧。然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我离开车厢的瞬间,视野的角落,那辆被吹飞的巨大电车,竟然就这么在似曾相识的金光中化为了齑粉,彻底地消失在夜幕中。
(吾主!)
听到了稻姬的呼唤,我猛地回过神。在即将坠入深渊之际,将她整个刀身插入了身边的峭壁之中。
(啊啊嗯!好粗暴的……整个插入了!)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讲荤段子……
徒手攀岩的时间。在我拼死无视头脑中变态的骚扰,终于爬上山腰时——
“这里是……”
深渊之上,隐约能窥视到的天空,勉强可以推测出还在神奈川县内。一览无余的视野却无法告知自己此刻身处何方。
身后乌黑的缭乱群魔,是夜幕下的山林。满目的树影婆娑,横滨之内竟会有如此高山……这种事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说到底,普通人的电车怎么会开到这种鬼地方。
“……还在他们掌心么……”
虽然不知道那位帮助下车的亲切之人究竟是谁有何目的……但,怎样都好。我要做的事并没有改变。
很近。作为宿主,这个距离,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抚子的气息。
“……稻姬。”
“是,由此穿行。林尽有石梯。缘梯而上便是。”
“……”
这么巧?千钧一发抓住的峭壁正好是目的地?
“……这是哪?”
“妾身亦不甚了了……吾之所知,皆为共感。”
“……”
就是说,我就连到达这里,都是出于某人的引导么。
令人不快。
我的,属于我的救赎,那种不含半点杂质的梦幻。是不被允许的东西么?
没有纯粹的善意,没有真正的完美。所谓的“团圆”亦会变为诅咒。一切都如高呼着“正义的伙伴”那般空洞傲慢,令人生厌。
到头来,我同样的,没有丝毫的自尊。
回过神来,脚下石阶的坚实感触,有着一种跨越时代的沧桑感。
即便沧桑……那石阶仍旧洁净平整,仿佛从它们建成起便一直静静地在那里,从未有人打扰。
然而,随着我一步步朝着阶梯的终点行进,一种邪恶至极的血腥气息也逐渐浓厚起来。
那之中的诡谲似曾相识。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稻姬。
缓慢而谨慎地行进了三到四分钟,突然眼前一亮。
那出现在不远处,夜空之下依旧散发着醒目颜色的朱红,仿佛要将夜色点燃一般。然而其中散发出的色泽却是冰冷至极,犹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那是鸟居。数十个,以至数百个朱红色的鸟居紧密的排列在平整的石路上,宛如一道朱红色的长廊。而就在此处,那阴冷而炙热的暴虐邪气达到了顶峰。
如同被什么吸引一般,我毫不犹豫的走入其中。仿佛将自己送入未知魔怪的巨口。
走近看的话,每一根红色的柱子上,都隐约用着黑色的字迹书写着什么。左边几乎都是“平成九年十月二十四日”这个日期,而右边则是歪歪扭扭的,貌似曾经是人名的东西。
看似平常的种种,其中的扭曲,却透过无法言表的“什么”,自然而然的蒸腾而出。
我在这漫长而狭小的长廊里漫步着。突然,从右后方闪过了一个黑影。
我没有看他,仅仅是慢慢地拔出稻姬,对着左上方斩出了一记微不足道的拔付。
黑影被弹开,紧接着立即向着鸟居之间的缝隙钻去,隐去身影。下一秒又出现在我的上方,对着没有停下脚步的我的头顶袭来。
稍微向右方迈出半步躲开上方的杀气,紧接着立刻低下头闪避,同时转动腰部,抽出稻姬将已经跑到左后的黑影击飞。
……我就这么一边穿过朱红色的长廊,一面慢慢地化解这来自阴影中的袭击者的袭击。渐渐地连闪躲都不愿做出,我左右接连的拔出稻姬弹开黑影。
轻描淡写地化解着影子的偷袭,心中的不**却愈来愈深……表情从我的脸上消失,胸口堵塞着烦躁。
等到穿过朱红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鸟居后的神社,俨然坐落在一个空旷出尘的院落。我一眼便发现了空地中央仰头站着的抚子,以及站在祭堂的铜锣下,背对着我的壮硕身影。
那种仿佛化为血雾的粘稠杀意狂气充斥着,令人无法呼吸。
“……你什么意思。”
我对着那个背影沉声道。
“刚刚的是你吧。什么意思?忍者一样的偷袭……你的自尊呢?”
抚子没有回头,我盯着那个老伯的背影。
他穿着一身不知何时换上的白色人极会制服。长长的衣摆舞动着,暴戾的气息却难以遏制地寂静喷涌。我甚至觉得舞动那衣摆的,仅仅是他的狂气。
仍旧得不到回应,我沉下心来,对着那个背影放出了锐利的杀气。似乎是被这份杀意惊醒了,那个背影慢悠悠的转过身。
(——那、那是?!)
病态的笑容,寂静的疯狂。即使暴戾,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沉稳。不合常理的,矛盾的不安定。
隐隐间,有着缕缕的黑紫雾气,自他的七窍中飘散而出。闪着金红的眸子涣散着,完全不似生者的瞳孔。
更为诡异的,男人手中握着的千小姐,不知为何竟变成了大出两倍的巨刃。危险的气息自然而扭曲地,从他们的周身涣散出来。
看似不详,却也不过如此。我并不觉得这足以构成稻姬惊呼的理由。
你怎么了?
(诚如是……故而,截此风水吗!此等……啊啊,何等,何等可悲……!)
稻姬?怎么回事?
(……吾主,还请觉悟。此乃物我两亡之姿。)
……什么?
(坂本大人之姿,乃耽溺于‘力’之终末。以此地之风水为灵,肉体为祭,穷妖力之极致……乃吾等禁忌之术!待得生机竭尽,便是刀毁人亡之时——)
稻姬的话还没能说完,突然,转向我的,已经不知道能不能称呼为老伯的家伙,以人类不可能,甚至是恶魔都很难做到的速度瞬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抚子!”
下意识地呼喊出声。片刻前,仍旧站在不远处出神的妖刀幼女出现在了我的手中。
极近距离下,我一面向后跃起,一面对着余波便能将我头脑挖去的斩击,拔出“空蝉”。
同刚刚偷袭时完全不同的恐怖斩击。尽管我勉强改变轨道,将其弹向另一边……还是被吹飞了出去。
“——?!”
气压碾压着我的内脏。一瞬之间便飞过了鸟居旁,象征着稲荷的狐之护兽。
拼死卸去力道,才勉强没有将鸟居门上,绑着注连绳的神树撞断。然而,这也不过是初春细雨。尽管内脏绞在一起,我也不得不立即蹬踏神树的树干向着神社内跳去。
离开鸟居的刹那,刀风噬咬过的圣洁神树,顷刻间留下一片刀削斧凿的伤痕。正当我调整架势准备落地,刚刚砸开神树,本应出现在鸟居上方的老伯,却在转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
……眼前被无限放大的,是那不似人类的狰狞笑容。这是我视野中最后出现的清晰画面。
“嘎哈哈哈哈哈——!这个!这就是妖刀吗?!早点有这个的话,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啊!”
本能都没能触及。于空中上下颠倒之时,就这么被一只蹬着木屐的脚踹飞。
即使视野缭乱,我却仍旧能感到自己直接撞毁了供奉殿旁那用于神乐舞的表演台。
“呃……”
吐血了么……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熟悉怀念的腥红……脾脏大概破裂了吧。
(——吾主?!)
“……没事。”
那死神一般的恶魔身影,正一步一步地向我的废墟慢慢走来。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令人十分不快。
“哈哈,嘎哈哈哈……!小、小哥啊,怎么样?这就是我现在的力量……怎么样!快承认我吧!”
“……真难看。”
“呵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我明明能够拯救更多的人……为什么就是不承认我?!”
似乎是我的回答不和他的心意了,那疯狂的气息空前暴涨。我慢慢地站起身,接着架出左胁之构。
男人发泄一般将手中的千小姐猛地甩出。
金红色的黑紫的双眼,眼球暴突着。那是几天前的我,在那漂亮帅气的“大叔”身上完全无法想象到的丑陋模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自己那‘剑之极’的称号被我夺走!你这卑鄙狭隘的肮脏小鬼!你对得起那些弱小的人们吗啊啊?!”
“……”
“给我倒下!去死!为什么你还站在那里?!为什么你能够接下我的剑?!给我更多!我要更多更多的力量……!闭嘴!区区一个道具,快把你的力量全部交出来!”
真是……别再让我失望了。
然而,我的“高傲”与“力量”,两者之间并无关系。即便面对强大可怖的存在,我依旧能够对其保持高傲。
我对其保持高傲,但他依旧强大可怖。
十分吃力地抵挡着他的斩击,即便在此时,我还能感受到他身体中的力量仍在飞速地增长着。
“额呃——?!”
“啊啊啊啊啊——!!太棒了,太棒了这个!多么美妙的力量!给我更多!我要更强……你给我闭嘴!我的身体是我的事!把你的全部交给我——!!!”
无视了他疯狂的嘶吼,我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将意识集中在眼前的目标,以及腰间的二女身上。虽然不想承认……此刻的老伯,完全称得上是“第八魔将”。
空气瞬间紧绷,而后被抽离。我咬紧臼齿,对着那狂吼着,宛如攻城炮一般势如破竹地正面冲来的恶魔快速拔刀。
看准最佳的时机,对着那像是“霞”却完全不是“霞”玩意儿力道最为薄弱的点,用稻姬斩出空蝉。
然而,对上这等难看的突刺,稻姬因修长刀身而更为锐利的斩击,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压回。
“——?!”
男人则是一脸狰狞的露出了自己的牙齿。那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狂喜。原本黑白相间的长发变得苍白一片,毫无生气地披散下来,与那充斥着火焰的眸子极其不自然地融在一起。
“嘎哈哈!好弱!你这小鬼原来这么弱的啊?!有这么弱吗啊啊?!”
动用全身的力量扛下了这一记冲撞,但男人紧接着,如同在半空中二次加速一般狠狠撞来……我感觉自己,仿佛面对着一颗巨大的陨石。
连带着身后表演台的木屑一并被吹走,风压之中,倒飞而出的我拼死稳住身形,同时用稻姬的鞘底猛击地面,将向后飞出的力转化为斜上方。
高高跃起的最后一刹,男人凶猛的突进从我的身下略过,直接撞上了神社的主殿。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木材断裂特有的声响从烟尘中传来。凭直觉感知到了他的位置后,我纵身跳入纷飞的黑灰。
“这里么——!”
看清那个有些迟钝起身的黑影,在落地的瞬间放低身姿。
半伏于地面,想像自身是一个平躺着的,极速旋转着的车轮。迅速将身体回转七百二十度后向着目标的所在猛蹬地面,顺势以空蝉的气势斩出稻姬——
“神梦白夜流,初型:韦驮天。”
时冷月的进阶,让斩击速度再次质变的回身拔刀斩。
冗长的起手,叠加的离心,外道的剑技。
命中的感触着实从手中传至大臂。然而当下一秒因斩击接踵而至的飓风将烟尘吹飞后,我的心再度沉了下来。
“……你这是……放弃做人了么?”
“——!!!”
比白天来的更加夸张的蝠翼与尖尾以及……头顶野牛一般的黑角。
那噙着狰狞笑容的嘴角,尖齿变得更加夸张。
稻姬的刀刃在那巨石一般的灰黑色蝠翼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卡住了她修长的刀身,那双眼中的光芒伴随着嘴边不知是笑容还是愤怒的弧度更加地扭曲起来。
——————?!!!?!!!!!
让人能够联想到巨龙的咆哮……我竟然被这声狂吼生生吹飞。
明明成功的架开了我的斩击,男人却好像十分不甘地,不停地嘶吼着。
“——这斩击!这个啊啊啊!明明只是个人类!为什么能有这种程度的!”
“……在说什——”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能拉开距离,恶魔的破风便已经爬上了我的脊背。
“——?!”
本能地将身体向后仰去,接着通过倒立时的后撩踢踢向眼前袭来的刀身。抱着牺牲一条腿的觉悟吸收冲击飞出一段距离后勉强落地。紧接着再次向后退去。
那不祥的力量,单是勉强躲过后掠过的风压,都能将我的骨头碾压得嘎吱作响。俨然连一丝擦伤都不被允许的死狂。
可以看见数十残像的巨手,挥舞着同样巨大的千小姐从各个方向,以各个角度向我包围过来。我压榨着自己的集中力一面后退,一面通过侧身,转移等下策闪避着致命的追击。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撕裂空气的破音声,仿佛从机枪中打出绸缎的奇怪动静。在那声音之中,彻底失去了一切的余裕。
“为什么!不过是个小鬼而已……我、我!我为了剑道奉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甚至放弃了做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黄毛小子能够这么轻松的达到这种高度啊啊啊啊啊——!?”
“……!”
“十二岁之前一直学习阴阳术,一直与剑绝缘的臭小鬼!明明只是从龙马的孙女那里接触了四年不到的剑道……!为什么你能成为剑之极?我数十年的心血,对剑的爱,对剑的坚定克服克制约束管理端正驾驭掌控规制抑制督促肃整抑制统领总结超越!你有那样的器量吗?!”
仿佛还嫌不够一般,渐渐地翅膀的羽击与剑尾也加入了进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何此刻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
“为什么我得不到承认!?为什么这种没有干劲的小鬼能够——?!我明明这么爱着剑啊……!告诉我啊!剑之极啊啊啊啊啊啊——!!!”
“……”
猛然间……在那布满血丝的疯狂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我突然意识到了他的“理”。
仿佛五雷轰顶,我竟完全不想再躲闪。同样,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放下抚子,以孱弱的躯体迎上那开天辟地。
胸口,炸开了。
被斩击甩向一边,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伤口散发着鲜明而怪异的灼热。此刻,我竟然生出了“还不够,还想被斩”的疯狂想法。
“……哈。”
突然,好想笑。
“哈……是么。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另一条路’?”
似乎没有听到我带刺的冰冷低喃,他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向我袭来。同时口中仍然吼着“为什么?!”,“我明明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告诉我!”……
冷静下来想想……这很强大么?
何等脆弱。
莫名的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我慢慢地,对着一口从数十米外跳向我的野兽,摆出居合的架势。
“这是‘道路’呢……那么,我是‘勤勉’么?”
首先是,足以出现残影的极速挥击。而我仅仅是集中心神,通过他凌乱的视线,以及散漫的肌肉预测剑路。轻巧而干净地祭出抚子。
“枕草子”的极意。将浑身的力道尽数汇聚在下半身,使软绵的上身彻底承受男人的可怕攻击。
将那极强的力道尽数转移至腰部的稻姬处,扭腰,左手顺势将其抽出,撼上从另一边刺来的尖尾。
“咕喔喔——?!”
强大么?
孱弱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此刻,十分的不快。
“……无法理解么?”
“嘎啊啊,咔啊啊啊杀杀啊啊啊啊啊啊——!!”
“没用的。你的界限,就在这里了。”
这么说着,我开始,逐渐加快斩击的速度。随着心底滋生的,未知而明晰的厌恶。
为何而厌恶?我只知道,这是一种名为“自我”的厌恶。
“……无法化为实体的朦胧渴望,最终就会变成这种牵强的半吊子啊。一切的‘牺牲’,都是‘怠惰’。”
“臭小鬼!给我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定义我!我为了剑道,抛弃了人类的身份,我将要面对的是更为艰险的道路!人极会,天使,恶魔……这其中蕴含的觉悟,其中的痛苦,迷茫……你说是逃避?!”
“别给我扣帽子。虽然我只是熊孩子,至少分得清觉悟与借口。”
“什么?!”
“……最后一次是下午的‘圆连’?……没记错的话,你从变成恶魔起,基本就没用过‘剑’。”
这是我所感受到的违和。
虽然他一直强调着,自己是为了剑道而舍弃了人类身份……但是自从他变为恶魔后,便一直在用着属于恶魔的强大体魄,凭借着本能战斗。
看似强大的力量与速度……仔细看看,力道分布不均,斩击散漫愚钝。轨道不稳,身体虚浮……
不堪入目的动作,连外行人都不如的拙劣挥击。
根本不像是在挥刀,仅仅是一个空有蛮力的孩童胡乱地甩着棒子而已。
“……老实说……还是那晚的你,更强大。”
“——?!”
在力量上他或许已经触及到了希尔德的程度……但是他欠缺了决定性的东西。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堕落为野兽的灾厄而已。
或许是我多余的话语对他造成了影响。自上方砸下的蝠翼与刀刃十分不自然的一滞。
抓住这个破绽,我立即将淤积在下身的力道,瞬间在二女的刀刃上尽数爆发。
“喝——!”
顺着从下方喷涌而上的力,交错反手握住双刀,斩出燕尾似的反剪。
反手,为了更好地利用离心力。男人瞬间的滞涩使我成功的弹开了他手中的千小姐与另一侧的钢翼。
架势被破坏,男人的胸膛大开。对着他打开的胸口,我立即收刀,打算斩开他的心脏。
“——!”
但是男人没有调整态势。任凭双手与翅膀因惯性向后甩去,他突然咬紧一口尖锐的利齿,用着头顶那两根粗壮锐利的黑角向下刺来。
对此早有防备,我改变拔刀斩的动作,将抚子与稻姬的柄底连忙迎上前去。彗星一般的角尖猛地击中了二女的刀柄,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一目了然,凶悍至极的角顶。二女的刀身被轻易压下。然而刀身修长的稻姬很快就在神社的砖地上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洞。随即……被抵在地面上,造成了恶魔与地面角力的情况。不放过这个机会,我立刻将抚子顺着恶魔可怕力道的方向刺向地面,接着以刀身支点,状若撑杆般弹射而起,以那反作用力快速跃出,对着恶魔降下的头部踢出一记膝撞。并在他后仰时追击,踢出墨翎云竹径。
“噗、嘎啊——?!”
难听的呻吟声飞向了数十米外,将方才被我砸得破烂不堪的表演台进一步的摧毁。我重新将插在地面上的二女别回腰间的皮带上,不知为何,心中却完全提不起继续追击的兴致。
“给我住手,想想自己的年纪吧。”
被恶魔迷惑,迷失于妖刀……跟这些都无关。他是度过岁月的人,这是绝对的事实。
自己开创道路,等于从既定的艰辛道路上逃离么?
不如说,有些既定的东西才是经过时间与历史洗礼的东西。鹿岛神传直心影流。比起我这种伤害自身,仅仅为了斩杀而创造的邪魔外道,是真正的瑰宝。
“住口——!”
“……”
废墟中,伫立着的男子身影……他的存在十分的虚浮。我不禁眯起眼。虽然他就在我眼前,却仿佛已经消失到一个十分狭窄的地方一般。
“给我住口!你怎么会明白!你也好龙马也好……全都是些自说自话的家伙!”
发泄一般,他再次向我扑了过来。
依旧没有使用那完美的剑技,反而将肉体的力量催生到极致。然而这更加促使他本身力量的混乱。
不同于天生便是恶魔的希尔德,这个突然成为恶魔的男人并不明白如何使用这个“新的身体”,如同一夜暴富,挥金如土的暴发户。
我皱起眉,一边躲避着不堪入目的攻击,一边思考者“拯救”的对策。
“明明!区区十八年!没有放弃没有舍弃……凭什么能够得到这种程度的力量!”
“……”
“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无力……!没有品尝过那种绝望,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的,成为圣仙众?!为什么能够得到承认?!什么已经很厉害,什么守护世界?!那种东西谁管!”
……我没有说话。心情却愈加的不快。
这是心神错乱,还是,平日内心滋生的,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情感?
那夜的酒桌前,熠熠生辉的剑道之痴,有如理想的化身。热情,生机……充满力量。他绝对知晓其中的意义,绝对会,奋不顾身的为之献身。尽管知道在那尽头,空无一物。
自己的梦是什么,究竟是逃避的场所,还是自己真正渴求的东西?会得到什么?又会为此付出什么,失去什么?要达到怎样一个理想的状态?不搞清楚这些,是绝对无法走到这里的。
即便如此,“空虚”还是无法被填补。
存在本身孕育着破绽,无论怎样,都注定陷入悲剧。
能够轻易实现的东西,那东西叫做梦想?
“希望”……被用烂的字眼。然而其中蕴含着多么沉重的意义,我能想象,也无法想象。“梦想只能是梦想”……这句话,或许有两方面的意思。
世界的局限以及,自我的局限。
“‘傲慢’,‘怠惰’。同样的,‘贪婪’,也是‘原罪’。”
原罪之所以是“原罪”,便是因为,那是人类无法摆脱的东西。就算毁掉幸福的永远不是现实而是贪心,失去它们,也不会成为圣人。
只会,成为怪物。
“你只是,放弃‘寻找’了而已。”
认定了自己要达到剑道的顶峰,认定了自己眼中的世界,于是放弃了周围的世界,一条路走到黑。
一个人追寻一生的东西……是信仰。曾经所希冀的东西,在实现的瞬间便会被抛弃。梦想这东西,越大越好,越惹人发笑越好。
就算终究没能实现,这个人的本质……他的观念,行为准则,思考方式等等,也一定会着实走在通向这个梦想的道路上,从中得到力量。
就算,最后都没有实现……那也一定,是那个人一生的期盼,一生的宝物。
但是,这些话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用了吧。
不觉叹息,要做的事只有一个。
“……那么……就收下你的手脚吧……”
“——?!这!这臭小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性的恶魔怒吼着,将失去意识的千小姐高高举起。
粗壮的手臂被一种金紫色的庞大魔力包裹。对着能够轻易碾碎自己的绝对力量,我猛吸一口气,接着同打喷嚏一般,将腹中的空气尽数挤出,并在最后一瞬间突然屏住,以此带动,绷紧全身的肌肉。
以左手的小臂抵在刀鞘上侧,代替握住抚子一般作为支点,将利用阿吽的呼吸技法斩出的拔刀斩以自己的小臂为轴心,模仿鹿岛直心影流的“龙尾”斩出迅猛的半圆——
“神梦白夜流,次型:雨霁云龙。”
为了追求速度而省去架刀,运用阿吽的呼吸发力从下而上破坏对方架势的衔接技。
此刻的抚子,被那将所有意识集中在碾碎我的男人胸口,以及下巴吸引过去。
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斩击划破他的胸口。而原本集中在大臂以及刀刃上的可怕力道,在抚子斩到男人的瞬间发生了紊乱。宛如被发射出去的迫击炮弹,他胸口的血线随着闪耀着炫目光芒的千小姐远远地牵了出去。
“——————?!?!!!!”
远远不是“像”的程度了……飞向一边的,那金色紫色中掺杂一丝黑意的巨大炮弹接触地面的瞬间,周围石制的坚硬地面如同豆腐,以巨大的圆形坑洞被整个掀起。
“……无聊。你不这么觉得么?”
完全与“剑”无关。我不知道我大放厥词的资本是什么。想起在屏幕里看到的——“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但是还是知道,你是错误的”这句台词,感到一阵舒心,与一阵反胃。
有些无趣地挥出抚子。烟尘吹散,露出了男人的身影。不知为何,明明只是那种程度的斩击而已,他却仿佛再起不能一般跪在那坑洞的中央,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
然而,我并没有在意这个的兴致。仍旧一步一步地向那边慢慢走去。砍掉他的翅膀与尖角……如果有必要的话砍掉他的双脚好了。
就算他已经彻底的堕落,失去了能力的话,或许还是有幸福生活的可能?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着牢不可破的羁绊。
正当我想着这些东西时,脑海中突然传来了稻姬慌乱的叫喊。
(——?!吾主!事有蹊跷,还请速取其身!)
……怎么?
(无暇多言!此乃‘妖’‘魔’失衡之兆!)
失衡……这样么,大概是掀起地面的冲击太过夸张,其中的妖力和魔力破坏了此处的灵脉。
(刻不容缓啊吾主!若待其成,汝绝非敌手!)
就算你这么说……的确,杀了他的确是一种救赎。
但是,对于无法瞑目的老人,连同遗憾将一切一并抹去,真的能够称作“救赎”?
(吾主!)
“……”
总之,先废了他的双腿吧。
由此,我再次架刀,猛地斩向跪在地上的他的腿根。
正当我的斩击即将彻底夺走他的双腿时,突然,我的手中传来了另一种熟悉的坚硬触感。
“——?!”
同方才男人完全两个层级的怪异感触从手心直接震颤至胸口。下一秒,本能发出悲鸣。
熟悉的气息,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还真是你,希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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