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许多难忘的事物。
尽管模糊不清，但是，我是清楚的，那就是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呢？我一边审视着自己的一生，漫无目的地思考着。
我的一生是背负着漫长的战斗的一生。既有与人类的战斗，也有与龙的战斗，不管是多么绝望的战斗，我都成功地战胜了对方，活了下来。
但是，我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去战斗的，而是像机器一样，回应着他人的期待而去战斗。其中没有欢喜，没有悲伤，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仅仅是麻木的，一刻也不停地战斗着。
所以，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找到了它，我或许就找到了我生存的意义。
不，不对！
究竟是我将它忘记了，还是——我从未迈出步伐，动身去寻找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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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且昏暗，但齐格已经睁开了双眼，这是身为骑士长年累月养成的生物钟。
他迅速地挺直了身体坐了起来，这时，他发现艾可已经先早一步醒来，坐在了他声旁的一块石头上。
“哟，早啊。”
看见齐格起身，艾可伸手向他打了个招呼，接着将视线移回了手上。在她的手上，有一本只有在人类的世界才能见到的书籍。
“这是……书？”
注意到艾可手上的书后齐格疑惑地询问到。
“嗯，有什么奇怪的？”
不，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甚至都有些不知该从哪里问起。齐格猛地意识到，这名龙族的少女掌握了人类的语言，了解人类的一些基本常识，甚至还拥有人类的书籍……这肯定不是化身为人类就能获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异常了。但齐格决定从最原始的问题问起。
“艾可，你手上的书是从哪里来的？”
“嗯？这个么……是有人给我的。”
“人？”
“嗯，没错哦。他还交会了我人类的语言，同时也是他让我下定决心选择成为人类的。”
“他？”
看见齐格呆呆地模样，艾可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嗯，大概就是一年前的样子呢，那个时候，我还是驯鹿的姿态。有一天，我看见一位年老的雄性人类背着一箱子书翻越这座山脉，他自称为，那个……吟……吟……？”
“吟游诗人？”
“对，没错！就是吟游诗人！”被齐格提醒后，艾可用力地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我当时啊，还不是很了解人类呢，所以就跟在他的身后。但是那一天在下雨，路很滑，那个吟游诗人又走的是悬崖边的路，用驯鹿的姿态很不好走，结果我脚下一滑……”
“……”齐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发展他大概也猜到了，无非就是艾可将要滑下山崖的时候，吟游诗人救了她一命，然后觉得艾可不是一般的驯鹿，便开始传授她知识……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艾可接下来说的话却远远超出了齐格的预料。
“……我当时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就将他给撞下了山崖。当时他滚了好远呢，背上的书洒的满山都是……”
“……”看着兴奋地摆着双手的艾可，齐格第一次有了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
“但是啊，我还是好好地负起了责任哦。虽然我当时的外表是驯鹿，但是内在却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少女呢。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但嘴上却嘟囔着“我的著作还没有完成，还不能死”。真是个奇怪的人呢，明明都快要死了，却不努力思考如何活下来，反而在担心自己的著作没有完成，真是的……”
讲到这里，艾可不由得摊开了双手，露出了苦笑。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而齐格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微微地嘟囔了一句。
“然后啊，我就给他带来了一些简单的草药，和一些食物，本来也只是想尽尽人事，但是，没想到他却恢复了过来，而且精神越来越好。然后，他一见到我，就缠住我不放，和我讲人类的世界，讲他的理想，他的著作，他的哲学，虽然我现在也不是特别明白……不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嗯，我对人类的一些看法，对世界的一些看法，都是从他哪里得到的启发呢……”
“然后，你就决定成为人类？”
“嗯，就是这样的。毕竟我从未见过人类这样奇特的生物，所以，很想体会一下人类的一生是什么样的感觉。
哦，对了。他第一次看到我以人类的姿态接近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和你喝了我的尿的表情一样呢。”
“噗……唔……咳咳！……”被提到了尴尬的事，齐格不由得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在我化身为人类的姿态后，他就开始教我人类的语言了。不得不说，人类的语言真难呢，我用了两周才学会。”
“两周！”齐格哑然无语。这已经是妖孽了吧，他在心中吐槽的同时，再一次认识到龙是一种何等聪明的生物。
“学会了语言后，我就开始阅读人类的书籍了，而对人类了解的越多，我就越对人类感兴趣。不得不说，人类有许多的行为是从其他生物的角度完全无法理解的，尤其是伦理观，是一种压抑自己本能的奇怪法则，在其他的动物中基本上找不到哦。但是我想，或许这种我无法理解的法则，就是人类强大的原因吧。
所以啊，我真的很庆幸遇到了那个吟游诗人，也很庆幸能选择成为人类。”
“那么，那个吟游诗人现在在哪儿？”齐格注意到了这微妙的违和感，向艾可发问到。
“死了哦。”
“哈？”
“我是说，他死了哦。后来我才知道，他本来就身患绝症了，只不过是想找一个适合死掉的地方罢了。完成他自己的著作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把自己人生最后的时间耗费在教育一头驯鹿上，不得不说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呢。”
讲到这里，艾可露出了半掺着苦涩半掺着甜蜜的笑容。齐格望着这样的艾可，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可以的话真想拜访一下他。”
“嗯。”艾可点点头，赞同着齐格，“虽然他在人类的世界中默默无闻，但是他影响了我，让我选择成为了人类，所以他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而齐格，你虽然没有与他人建立联系，但是如果你的事迹能影响许多人，那么也算是一种生的意义吧。”
齐格刚想点头肯定，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吟游诗人是以自身的意志而行动的，而我的行动没有自身的意志。
所以，还是需要思考。
正当齐格将要陷入沉思之际，艾可猛地发话了。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呢。他始终没有向我提及衣服的事，临死前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身体，脸上还露出了恍惚的笑容，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呀，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齐格点头表示疑惑。看来自己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更要好生思考了。
就这样，齐格弗里德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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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齐格睁开了眼睛。
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明亮了，清晨的露水差不多已经散尽，树林中的温度已经升了上去。是因为呆在艾可身边所以太过放松而睡过了头么？齐格努力地摇了摇头，让有些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眼中残存的睡意散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少女的脸庞。
那张脸挨得好近，近的得几乎要碰到了鼻尖。齐格猛地意识到，艾可正骑在自己的身上，低着头俯视着自己的脸。
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股类似于害羞的情绪，似乎是，却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齐格一时间忘了让艾可起身，只是逃避似的偏过了脸。
“不兴奋呢……真奇怪啊。”艾可盯着齐格的脸，一脸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会兴奋呢？书上写得都是骗人的么？”艾可再一次将脸凑近齐格，向他询问到。
而齐格则一脸的莫名。我应该兴奋么？他甚至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呐，我问你，你想要抱住我么？”身上的艾可如此发问道。
“不想。”
“哇，好干脆！欸？！难道是那样的？……你并没有任何错，只是我的魅力不够罢了？”
“喂，你一天究竟在看什么呢！？”齐格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劈在了艾可的头上。
“呜哇！好痛~”艾可抱住了头，眼泪汪汪地反驳道，“我看的是很正常的，纯洁的，一本只有十余次生殖行为描写的爱情小说哦，我只是对里面人类的各种行为感到好奇罢了，所以想要实验一下，但似乎……在你身上行不通呢……”
这种书应该是那个吟游诗人留给她的吧，真的是很正常，很纯洁的爱情小说呢……齐格此时开始怀疑他的品味了。
“喂，齐格啊，真是太奇怪了，难道面对漂亮的异性，你就没有一点想要进行生殖行为的冲动？……”说到一半，艾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吃惊地捂住了嘴巴，“莫非你不是不想进行生殖行为，而是没有那个能力……唔，哇！好痛！”
齐格面无表情地赏了她第二个手刀，接着推开了她，立起了身来。他用右拳托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人类与普通动物有着许多本质性的差别，他们不会根据本能进行生殖行为，而是诞生了爱情后才会进行生殖行为。”
“爱……情？这个爱……什么来着，是什么……？”
暮然被问道这样的问题，齐格也无法马上回答。毕竟他从未爱过谁，也从未渴望被谁爱过。
“爱情么……”齐格轻轻地念着这个词语，仿佛在细细品味一般。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给出了一个教科书一样的答案。
“爱情么，大概指的是无关与本能与肉体，只是精神上的互相依恋，两情相悦。”
“是么，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吧！”听了齐格的话后，艾可猛地站了起来，面向树林张开了双臂。
“生物的本能是繁衍。
凭借智慧，人类可谓是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人类创造出了适合自己生存的生存环境，要繁衍，可以说太容易了。
但是，人类却诞生了爱情这一种东西。
这是大自然给人类附加的枷锁吗？抑制了本能，妨碍了繁殖，如果说必须情投意合才能繁殖的话，那么自然界九成的物种都会消失吧。
那么爱情是附加于人类肉体上的一种本能，还是真正的相系于灵魂呢？
那么是否只要灵魂纯净无暇，被爱的对象不是人类也可以呢？
啊，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完全搞不懂呢。”
听了艾可的一席话，齐格也沉默了。良久，他吐出了一口气，然后肯定地回应到。
“存在的哟，爱情这种东西。”
“……”
“我见过的，有那种不含私欲的灵魂上的相恋。不包含肉体上的欲望，只是毫无理由的尊敬着对方，敬佩着对方，被对方吸引着，甚至会做出一些于自身无益的蠢事。会变的很不理智，甚至甘愿舍弃自己，为对方奉献。”
听了齐格的话，艾可低下了头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爱情这种东西……真是奇妙呢……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体会这种滋味。”
“也许吧，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坠入情网，那是身为人类无法避免的过程。
“嗯，一定会的。”艾可抬起了头看向齐格，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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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与她相伴的第五个夜晚了。
没有战斗的五天，每天一边彼此互相倾诉着，一边思考着自己人生的意义。这种平淡是自己未曾体会过的。而且，似乎也很不错呢。
齐格默默地看着身旁蜷着身子，托着脸发呆的艾可，不由得从嘴角漏出了一丝笑意。她就像懒散的猫一样呢，齐格在心中想到。
暮然间，他涌起了一个疑问，接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艾可，你为什么不想成为龙呢？”
“因为那样太孤独了。”
“孤独？”
“没错，龙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强大到只能俯视别的生命的地步，没有同伴，只有敌人，只能守护着自己的领地，在漫长的生命中等待被别人给打倒。”
“扑通！”暮然地，齐格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沐浴了龙的鲜血的身体已变得刀枪不入。没错，如今他也强大到了只能俯视其它人类的程度。
莫名地，本该麻木的心体会到了一丝孤独的滋味。
他第一次对龙产生了类似共鸣的感觉。
不对，有哪里不对！
齐格猛地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拼命地思索着，他感觉的到，屠龙这件事本身仿佛是个巨大的错误。
但是，究竟是哪里错了！
正当齐格拼命思考的时候，艾可发话了。
“话说回来，齐格你为什么要屠龙呢？”
这是早有预料到的问题的，齐格迅速地回答了她。
“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力量呢……
但是，公主殿下为什么要下令屠龙呢？”
“为了维护人类世界的稳定。”
“人类世界的稳定？”
“没错，龙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一旦暴走，就会给人类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
“但是，这样就太奇怪了啊，如果不主动招惹龙，龙一般是不会暴走的啊。齐格，至今为止主动暴走的龙有多少？”
“这……”齐格顿时语塞了。只有法夫纳一例，他在心中回答到。
以前作为骑士执行命令时从未思考过，但现在仔细想想，自己以前做的屠龙壮举仿佛毫无意义一般。
“而且哦，你们这样做不但无法减少龙的数量，反而会促成更多的龙的诞生。”讲到这里，艾可突然换上了严肃的语气。
“龙是造物主误造出的一种完美的生物，因为太过完美了，它们反而无法在这个世界上长存。
龙都有很高的智商，在幼生期的时候，他们大部分会选择成为其它的物种，只有少部分龙会选择成为龙。所以，只要放着不管，龙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最后甚至消失。但是，除了一种情况——”
艾可顿了一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就是仇恨和畏惧，当他们被这两种情绪主导的时候，这些孩子，便会选择力量，选择成为龙。”
“……”
“龙和人类一样，他们诞生于世上时，只是懵懂无知的孩子。而外界的环境，则很大一部分决定了他们的未来。人类对龙屠杀，而龙也会选择化身为龙对人类复仇。人类对龙友善，龙也会选择成为其他的物种和人类友好相处。
我们的姿态既是由自己决定的，同时也是由人类决定的。”
听完艾可的话，齐格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明白了，我明白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了。我明白自己为何要屠龙了。
并不全是因为公主的命令，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虚荣。
我只是想守护着这个和平却又有些脆弱的世界罢了。
因此，我畏惧着龙，畏惧着拥有强大力量的龙将这世界破坏。
所以，我不停地讨伐着龙。
但是，自己似乎一直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
不过，还不算晚。我还有机会挽救。
或许很笨拙，但是，我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努力。
我还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唤醒那些走在错误道路上的人类。
我还能凭借自身的意志，引导那些迷途的龙的孩子。
于此处，我找到了我一直期待的答案。
我找到了生存的意义。
齐格站起了身来，轻轻地按住了腰间巴尔蒙克的剑柄。
“齐格？”他的身后艾可传来了艾可疑问的声音。
“呐，抱歉呐艾可，可能没有办法遵守和你的约定了。”
“你……这是要走了么？”
“嗯。”齐格回应了一声，接着抬头向往天空，露出了他不曾露出过的灿烂的笑容，“因为啊，我似乎已经找到了我生存的意义了。”
“嗯……恭喜你。”艾可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那是纯粹的，不含异质的笑容。
齐格看得出，那笑容背后所蕴含的留恋之意。
“但是，不亲眼看到我变身为人类真的没关系么？你不怕我在最后两天化身为龙么？”
“嗯，不怕，我相信你。”齐格走近艾可，摸了摸她的头，“所以啊，你要作为人类好好地活下去。”
“喂……别……别这样，很痒……”罕见的，艾可的脸红了，她推了齐格一把，将脸侧了过去，“喂，要走就快走啦。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啦，所以……千万不要觉得我会伤心哦！？”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最后连肩膀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齐格微微怕了拍少女的肩膀，转身迈出了步伐。
“喂，齐格，我们以后还会相见么？”远远地，背后再一次传来了艾可的呼唤。
“那可说不准啊，毕竟人的一生可是充满了极大的偶然性的。”
这一回，就是真正的别离了。
艾可望着齐格远去的背影，不停地挥动着手臂，直到睡意将身体支配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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