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流,蝉鸣。
小镇安详的夏末午后,餐毕的居民们享受着难得的夏末清风,教会那扇厚重的木门也被这可爱的天气敲开了。
“……愿奇迹之神庇佑,Wunder。”
清幽颂读,礼毕。
阳光透过虹色的天花玻璃,每一粒灰尘都在合上那本典籍时映光闪烁。
“Tod kommen!”
赐福的祷言,是那么的响亮。
没有奔腾的魔法能量,没有无瑕的圣光。
没有引起那五尊沉默的精美雕像一丝一毫的波动,它们缄默着,甚至像是在嘲笑着这位虔诚的教士。
而颂唱者,也同样不会去回应这份嘲弄。
身披长袍、低盖兜帽的年轻教士只手捧着铆着金边的古籍,双目微瞑,心入佳境。
仿佛已经将神明的恩泽引导进了这小小的教会之中。
——如果那是洒落在橡木地板上的阳光的话。
受祝福的老妇拘礼回谢,欣然满面,仿佛奇迹已临。
——如果说微笑与好心情也算的话。
“承蒙关照……愿光影女神永佑,奈拉古斯。”她笑着回祝向教士,:“若有机会……请代我和小珂劳蒂娜向你父亲问好。”
”那真是有劳挂念了……“
轻轻点头,教士奉还回一个带着夏风般温暖的微笑。
他,奈拉古斯,这所老教会家族的继承人,但在这个神秘衰退的年代早已不曾往昔。不过于家庭习惯与教条,他一直没有把平日的午祷主持划出日程之外。
毕竟无论于利出于虔,总要维持下去正常的教会活动,就是到了没一个人来做祷告的时候也不能放弃。
他自己也知道,现在已经不再会有神迹出现了。
唯一支撑着这里的的,只有他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仰,与对生活的美好展望。
神所不再眷顾的时代里,一个月里总会有几个来祷告的老人吧,还有每年几个节日里需要执行的简单仪式可以捞一点点补贴。
而今天正好是这么一个难得的传统节日。
也难怪来午祷的人会突然变多了。
总而言之,一个教会能在这个人口量不景气的小镇立稳脚跟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善款,祷金……这才是丰获之神的具现。”
他目测着钱箱里金银铜币的比例嘀咕道。
这一周可是个好日子,丰获节嘛。
就算是自力更生惯了的老农与务工者也不会介意扔几个零钱讨个彩头,就连附近的拾荒者和流浪汉也有模有样地奉纳,祈祷。而奈拉古斯的活就是给所有来访者奉上微笑和祝福。
只祷告不交钱的不算。
“……愿丰获女神眷顾你的耕地与牛羊,Stoßstange。”
送走墨迹到最后一刻的健忘老翁,重新封合用来装模作样的古籍,长舒了一口气,:
“老戴莫斯的脑袋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祷告到忘了是来干什么的这种事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下一次。”少年教士望着佝偻蹒跚的背影摇了摇头,抄起了拖把在满是脚印的橡木地板上使劲地搓了个锃亮,抹一把脖子侧渗出的热汗,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午一点钟的钟声准时奏响,回荡在街道的家家户户梁上。
一天最忙的时候结束了,是时候进入自己的生活了。
结束这次的午祷吧!现在上楼应该还在今天可爱的阳光下享受一个美好的午睡,最好再加一杯绝妙配比的果浆甜水。
“那么,虔诚之祷礼毕,重归于万灵……”
奈拉古斯自得地闭上双眼,轻车熟路地单手捧起古籍准备合上,在唾液分泌的刺激下已经开始预算起来糖水的配比。
在这种时候,却偏偏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脚步声,与微微清嗓的动静。
停下来看看来者何人?他不会做出这种有失庄重的事。
平静地保持着专注,完成最后一步。
完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连他自己都有些得意。甚至故意顿了三秒来享受这种微妙的成就感。
轻快地掌声也恰到好处的响起,让这位满足的教士正式地“注意”到了他。
睁开双眼后,这位不速之客还是让奈拉古斯微微吃了一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硕大的灰色羽翅,其次才是一位彬彬有礼,面容清秀、身着款式奇特礼服的绅士。
“完美的仪式闭幕,正合阁下翩翩风度。”
绅士优雅地将一只羽翼在胸前与手臂一同行礼,同时也睁开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灰色眼睛。
“很高兴见到你,尊敬的教士。羽下:奥·泽泊莱。”
[羽灵。]
奈拉古斯的思维迟停了在了这一毫上,但立刻就自然地向来客张开了双臂。
“感激天空之神的引荐,高贵的羽灵,您知道,人类的教堂永远为炽凰的血裔敞开大门。”他兴奋地欢迎道。
“阁下过于客气了……”羽灵绅士优雅依旧,保持着他种族特有的亲和气场。“羽下并不是凰亲血族,不必高抬这一神圣头衔了,若是允我稍息这远行而来的双翼的话,就请称呼我为泊莱吧。”
“哪里的话,请,泊莱先生。”
话音一落,这位访客的微微颔首后便闪为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大门口舞来,待到奈拉古斯端起手边的水壶抬首定睛时,他就已经优雅地坐了自己右斜方的那只宽椅上,两只羽翼不可思议的收在双肩,幻化为一对精致的坎肩。
“羽灵神妙之雅,言传已是令人心往,今天有幸一见,已是不负自由女神之眷顾。请用礼茶。”
奈拉古斯自然而然的进行客套,作为教会的继承人,他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面对各族的礼节培养,加之自身的喜好,面对这一突**况时,虽不算轻车熟路,但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佳,这位羽灵绅士接下来的举动就有些让他摸不清头脑了。
“阁下,礼茶雅香,敢问这一杯可意为友?”羽灵问道。
“嗯,亲手鲜制,非宾友不赠”
“那就请阁下唤羽下泊莱即可,不要再用接待国宾的盛赞了。”
泊莱眨了一下他那空灵的双眸,郑重地抿了一口礼茶。
“无需追根信仰,我们都是为了明天而自力更生的生灵,没有仕劳之分。”
奈拉古斯又凝迟了一毫。
这会难倒他吗?
若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古板教士,恐怕已经被这一“超前”言论惊吓的抄起法杖了。
但是我们这位年轻的教士反而完全不会。
他甚至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一点瑕疵便是那真正体现出颇有兴奋的眉跳了。
“那么,再来一个中午好,泊莱。叫我奈特就行。”
“奈特,嗯。这才是完美,我的朋友。”
典雅水晶杯满上礼茶,用最普通的碰杯宣告了这次尴尬场面的完美规避,羽灵泊莱的眸子里也透出了一道欣赏的光泽。微微一笑后从衣兜里取出了一封装裱朴素的扁匣放在了桌上,轻轻推向了奈拉古斯。
“冒昧的确认一下,阁下可是奥德赛镇奈克提托三世之长子,现奥德赛街教堂星徽教士:奈拉古斯先生?”
[这一串报下来比快递单上的都清楚!]
刚准备呷下一口茶的教士被这一堆详细到脑袋上的报户口吓了一跳,险些呛到。
“哈……您的表情告诉我,我没有找错人。”羽灵眯起了双眼,迅速重新打量了一圈这个教士。
“额,是的。不过比起那一连串的玩意,你还是直接叫我奈特好了。”奈特一边压制着一边问道,:“只不过这是……给我的?”
“对,是我的代理人委托我从巴蒂维夫市为你取来的寄件。”
“巴蒂维夫?”他一时想不起什么关联来。
“是教会的手信吗?”
“不清楚,我也只能告诉你我的这位代理人从不会有常规的委托。”羽灵摇了摇头。“他们这一行就是这样,没有办法的。”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我竟然够格收到代理人的委寄物。”
这一消息让奈特不由得吹了一个短促的口哨。
“对,这是很酷。不过先别急,还有一件。”
叮。
紧接着,又一只银色的金属匣被“取”了出来。
虽然已经不再对稀少的神秘有兴趣,但刚才的一瞬间还是让奈拉古斯吃了一惊。
与其说是取,不如说是“闪”。
而且,还有缕缕幽蓝色的电光粒子从那个凭空出现的孔中散逸着。
“魔法!”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答看来是否定的,羽灵绅士摇了摇食指以示“清白”:
“并不是。”他又捎带补充了一句,没有给奈拉古斯答话的机会。
“说来奇怪,这个委托是我的代理人用加密通道给我的,里面是什么,有什么,来源如何就是神明降临也不一定能摸清了。”
说到这,泊莱也皱了皱眉,将金属匣交了过去。
“我也应该先拿出这个出来,这样刚才就不用那么冒昧的确认了——非收件人是不能开启亚空间加密专线的。”
虽说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过这次奈拉古斯真有些糊涂了。但他看得出这个“快件”没有之前的那么简单。便小心翼翼的从半空中取下了那只金属匣,装进了贴身的裤兜里。
——刺剌——
[刚才,怎么像是眼前出现了噪点?]
奈特使劲眨了眨眼。
而泊莱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右手捧着水杯抿着茶,见到奈拉古斯的这幅神态看着自己。不禁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您怎么了,我的朋友?”他笑问道。
“难不成,你猜到了这封匣信是谁送出的吗?”
“不……”
“啊,那不提也罢。有些乐趣,可能是只有在打开这一信封才能体会到的嘛。”
说罢,羽灵泊莱缓缓站了起来,俊秀面孔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这样的话,我在这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再见的时候到了,朋友。我要去继续我的旅途。”
“哎?这就要走吗?”
“是啊,时间女神总是这么小气。”羽灵苦笑着耸了耸肩,“如果我再多呷一口茶,说不定就会被我那更小气的代理人指责了~”
泊莱笑了起来,那一对空灵的瞳掠过奈拉古斯的兜帽时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响指,那一对灰色的羽翅在羽灵的背后幻化、绽开。
“再会了,奈特。我的朋友。”泊莱笑容依旧,:“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奈拉古斯这才匆匆离席,但没有跟上那个朝向门外、有着灰色羽翼的背影,
“但愿如此,祝你平安,远道而————
————
[又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空旷的走廊便只剩下了面色复杂的奈拉古斯,与他手中两件来历不明的寄件。
还有无人察觉,已经跳了好几次的大时钟秒针。
“我是不是……最近睡眠不足了?”确认客人远去后,奈拉古斯使劲拍了拍额头,:“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一次简短的整理又开始了。
橡木地板又被拖把狠狠蹂躏了一遍。
神像前的长明灯也灌得烂醉如泥。
就连封起来的那份古籍也被重新打开,看得出来,教士的架势是准备再颂唱一曲礼毕赞美诗。
直到目光渐渐被桌上的那封朴素信匣重新吸引。
古籍被撂在了一旁,扫帚拖把横尸大堂中央。
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这是解开谜题的时间了。
那颗噗通噗通的好奇心也在催促着他赶紧解开这一奇怪邂逅的遗留物。
只是一张发黄的信纸。
怎么说?分外失落。
还是看看写了什么吧。
——
【丰获节祝颂后,我会去找你。】
——
也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份……预约?。
奈拉古斯揉了揉眼睛,心里又是一阵嘀咕。
直到他找到下面那行娟秀的署名:【梅尔洛茹】。
“梅尔洛……”
目光停留在这上面时,他触电一般打了个哆嗦。
脑壳一阵抽搐,眩晕。
潮水一般的噪点在脑海中井喷着。
杂乱无章。
当视野慢慢恢复时,当耳朵渐渐苏醒时。
熟悉的喉音从角落的长椅间幽幽然而起。
“说道健忘,应该没有人比我们尊贵的年轻教士更厉害了才对。”
只觉得,浑身一悸。
“若是在以前老师主持的时候听到你这话,你估计又得被揪耳朵了。”
侧目,回首。
“不过真可惜,老师已经不在这里了,真是放纵你了哟~”
年轻教士眼痴痴地望着一处角落,阴影渐渐聚成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干嘛啊!不许这么直勾勾地看我!”
他嘴角翁动着,一阵寒意窜带着战栗。
“……”
空洞的虚影,仿佛在羞怯一样。
“当然……不许捏我脸。”
那个声音越发淡化,虚影也渐渐地重新融进角落。
“不过今天得先回去了,等我有时间了再见吧。”
他不再颤抖了,绷紧的肌肉也松软了下来。
接下来的意识就像是被阻绝了一样,化作了一团噪点。
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也没有人再从教会的古门离去。
虹色玻璃透过的华光下,只有年轻教士一人而已。
“那么,不要失约。”
颔首自语,苦涩。
抬头环视,寻不到一丝痕迹。
手中的那封信纸却是真切存在的。
“我等你。”
喃喃蠕动着嘴角,奈拉古斯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虹光掩过了那一律若隐若现的润目。
“梅尔洛茹……”
不经意似得重新翻开古典,低声颂唱了起来。
在古旧的教会地板上慢踱,慢踱。
如步凌波。
一曲。
“……愿自由之光照耀,Hoffnung。”
午祷最后的一礼,少年往后掀去了兜帽。
钟声悠然。
风声寂瑟。
仰望着头顶的一片虹色。
——
教会的大门,缓缓的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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