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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安心之处将去往何方?

Ⅵ-安心之处将去往何方?

沉思者决定活动筋骨。

他举目四望,空旷的大地,不远处是白狐出走的林子。和苏打一样,一直是白狐找到他,别人不去找他,他总是消极地对待他和别人的关系。思考很多,也逃避了很多。

他想不能这样下去了,苏打昨晚说的话让子邑措手不及。消极地对待人际关系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他已经考虑了这么多和自己无关的东西,和自己有关联的,关于她,关于它,关于他,他都必须去认真地考虑。

首先就从狐狸开始。

沉思者同时也是行动派,他按照记忆循着白狐的方向走去——一直被动地等待已是过去式,接下来是子邑的突击时间。

他踏进这片树林,风漫无边际地吹过。

这里太安静了,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除去偶尔的走兽飞鸟发出声音,剩下的只有子邑踩在堆积的枯枝落叶上发出的响声。子邑是喜欢安静的环境的,但是这片树林又另当别论,走进来就会察觉到林子对他的不友好——应该说容易迷失方向的林子对笨蛋而言都不友好。

他迷路了。

他一边走一边喊,没有人回应他,他突然想起来破喉咙的笑话,苦涩地笑了。

哲人说过,冲动是魔鬼,子邑一直觉得自己是冷静的人,现在也尝到了冲动的苦果。从住进东行之后他就一直被告知不能深入这片林地,因为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个成天胡思乱想的呆子会做出和浅滩溺水一样的蠢事。林子不大,让一个呆子迷失方向也绰绰有余。

出于慎重考虑,子邑往日都是沿着大道经过的,今天突然豪气起来,想要证明自己是只要积极起来想做就能做到的人,结果反而证明了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笨蛋子邑很快就承认自己迷路的事实,他也深刻地认识到冲动是魔鬼的道理。可是在这种时候自我检讨有什么用呢?子邑转了几圈发现这里那里都是他见过的,林子对他很不友好,跟着感觉往一个方向直走最后还是回到了和原点一模一样的地方。

子邑扶着树仰天无语,他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前在树干上面划出的白痕——根本不是相似,他是真的回到原点了。

子邑口干舌燥,慢慢焦躁起来。路上,破喉咙的笑话已经用了太多次,变得不好笑了,心情变得不那么安定。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苏打的厨艺变好了,他还等着中饭呢,偏偏在这个时候迷路!子邑深吸一口气,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他记得帝辛说过,树林里是有河流的,沿着河流一直走就能找到人,不过因为这里很偏僻,找到人的概率很小。

不管概率多小,子邑都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静下心来,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了水流声。循着声音往前,约摸几分钟的脚程,他看到了一条奔流的河。河边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他到来的同时慌慌张张逃走了。

子邑懒得去管这个人是谁,他只想凑上去喝几口水,然后按照帝辛说的,沿着河流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人。等等……子邑觉得他好像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三个居民,刚才那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是谁?子邑一想到这里,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对不对,一定是误入桃源的外乡人,一定是的。子邑给自己壮了胆子,他还是没有胆量去找那个很诡异的家伙,他想着喝完水就走,走得远远的。

可好的不灵坏的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背后。

“你好?”

人、人类?

“人……妖怪?!”

子邑回过头,惊骇失声。在他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不,是一团黑色的东西。人类的轮廓,子邑还没有天真到听他口吐人言就真以为是皮肤黝黑的他国友人。这家伙一身上下被黑色粘稠的胶状物覆盖,脸上是明亮的双眼,因为他身上的胶状物不断往下掉,子邑看不出来他脸上是不是有其他器官,即使这东西有人类的五官子邑也必须要说——这东西分明就是妖怪!

妖怪很有兴致地蹲在那里盯着他看,直到子邑回过头呆呆地看着他他才反应过来一样,轻轻和子邑打了个招呼。

怪物笑起来的时候,上唇附着的东西啪嗒掉下来。子邑的理智终于绷断了,身体自发地奔跑,他不知道会前往什么地方,但总比和这个正体不明的妖怪在一起好得多!妖怪在他身后喊了些什么,但是子邑什么都没听到,他只管跑,远远地离开这里。

直到他远远看到了熟悉的地方,他回头望也没有发现妖怪在追,他才两腿一软瘫在地上。子邑对跑步很不在行,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对他的体力消耗和精神压力很大,放松下来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扶起了他,轻轻擦拭他被弄脏的脸。他不愿意睁开眼,眼皮很沉,只是鼻尖传来好闻的馨香——让人安心的气味。子邑沉沉睡去。

日薄西山,子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在一块黑色的巨石后面,子邑看到了白皙的胳膊,以及无暇的小腿。子邑的脑海诞生了一个新的褒义词,苏打戏水。

苏打身上的衣物是完好的,这也是子邑敢明目张胆走过来的原因。

狐狸是没有找到的,子邑却找到了荒野中和狐狸一样的女孩,苏打。她坐在嶙峋的怪石上,背对着他,望着溪流出神。子邑站在她身后,她望着流水出神,好像没有发现子邑。

流水哗哗哗掩盖了子邑的呼吸声,也掩盖了他的心跳声。

子邑最后还是打破了这份平静。

“在看什么?”

“看你,傻子。”苏打没有抬头,她看着水面,波纹动荡的水面依稀能辨识子邑的脸。她一早就看到了子邑,只是不说话,只是等着他。

“……哦。”

“不准说哦。”

“好吧。”

“这个也禁止。”

“我……”

“禁止。”

子邑想这不是为难人吗?他本来就不那么擅长找话题,硬要靠这几个词过渡的,结果苏打给他下了这样那样的禁令,这还不如直接告诉他闭嘴,真的。

“闭嘴。”就在子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苏打抢先一步,圆了子邑的愿望。子邑挠挠头,看苏打想要说话,先竖掌堵住苏打想说的话,然后问她:“你生气了?”

苏打两腮鼓起,摇摇头。

“生气了?”

还是摇头。

但子邑已经得到答案,苏打的确是在生气。可为什么?他看了看身上的衣物,有点脏,有点被刮破的痕迹,他本身也没有让苏打缝补衣物的想法。还是说因为他午饭没有到场?子邑慌慌张张地跟苏打道歉:“我……中午在林子里迷路了,我不是故意不去的。”

苏打拍掉他的手,说:“和这个无关。你忘了昨晚说的话?”

“昨晚?”

子邑不知道苏打为什么生气,上午苏打还给他做早餐咧,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生气?她的态度和上午判若两人,苏打的怒火延迟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抵达战场。子邑完全不能理解,早上说的好好的,怎么才半天功夫就变了?

“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苏打哼的一声,很用力地踢了面前的石头一脚,然后轻呼一声。子邑紧张地咽下口水,他知道这一脚肯定很痛,因为苏打的表情慢慢变了。

眉头慢慢皱起来,眯着眼睛,苏打别过头,眼角变红。她慢慢蹲下来,按着脚掌,红着眼仰起头瞪他,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子邑知道她绝对把这笔账也算到他头上了,但是气头上的苏打是没办法交流的,和她讲道理不如用实际行动请求原谅。子邑蹲到她面前,低头问她:“……痛吗?”

听到这一句苏打几乎要往他脸上揍一拳解恨,然后听到子邑轻声说:“痛的话,我背你回去。”

鸵鸟是很害怕狮子的,但苏打不是狮子,是相处了很久的女孩子。会照顾人,会生气,会闹别扭……会嫁人。

子邑托着苏打慢慢站直身体。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子邑是很弱的,所以他在背起苏打的时候一个踉跄,两个人来了个结实的平地摔。

苏打趴在他背上,他能听到细微的心跳,紊乱的心跳声从苏打的身体里传出来。轻声的鼓点,软玉温香的她。

子邑想,早些时候闻到的果然是苏打的味道,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她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子邑自认是没有任何优点的,他何德何能和这样的女孩子做朋友?但既然认识了这么久,让他放手他始终没有那么坚决。所以他挣扎着,剩下最后一根维系着关系的丝线还没有掐断。

子邑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他的心情跟随纷乱的思绪颤动。

如果在苏打身体中的心脏是子邑的,想必很符合子邑现在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应该是慌乱的,因为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但是心脏的起搏无动于衷。他只好跟着自己的内心,试图慢慢平静下来。一点都不慌乱——他这么告诉自己,不停默念非礼勿视。

子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圣人的话,因为他已经慌乱到不知所措了,只好搬出圣人镇压躁动的情绪。让他很奇怪的是他本身的情况,明明已经连脖子都僵硬得不敢转动,他的心却平静得可怕。

但这样或许是最好的事态,如果他的内心狂跳不已,他就会猜想自己对这个女孩抱有怎么样不纯的想法——鸵鸟可以对狮子抱有什么想法吗?

看来不行。

但是唯一的、最后的安心之处,还请不要这么快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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