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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第一节

先是浓厚的黑暗,接着有什么一闪而过。

意识勉强恢复。

她感到整个人如同被浸泡在痛楚之中,四肢慢慢地融化。

痛楚大概是腥甜味的?她想要把那股味道咳到嘴外,但已然麻木的肺部,连维持呼吸都已经是竭尽全力,自然不听使唤。

那就睁开眼吧,她眼皮稍动,痛楚便急切地伸出手来将其阖上。

脑袋里昏昏沉沉,纷纷乱乱,千百个念头旋转着、沉浮着,如同是沉睡于寂静无物的虚空中慢慢醒转之后的混沌,唯独“清醒”没有一席之地。

她竭力想要弄清自己在哪儿,但只感到颠簸。

接着,意识又沉入了漆黑的水面。

* * * * * * * * * *

泽滨市是一座新兴的滨海城市。

仅仅在十年前,泽滨不过是不起眼的海边小镇。之后,此地优良的深水港被看中开发,整个镇子便飞速发展起来,并慢慢地成为了周边地区的轴心。

城市越来越大,外来人口不断涌入,原住民也逐年增多。形形色色、吵闹喧哗的人们,在大街小巷中涌动着。

每天城里,亲人之间的嘘寒问暖、同学之间的问候、员工之间的寒暄、熟人之间的点头致意、路人之间的偶尔注目;商场的促销、国中生与高中生的义卖、街上走私者的兜售、社交媒体上的推销;同学之间的拌嘴、夫妻或情人的争吵、帮派的斗殴、政见不同的人们的辩论……城市如同日夜不休的舞台一样,无数的好戏无时无刻地上演着。

神通寺中央商业区,以及与其同名的中央大广场,这座城市的居民在其中涌动。

广场的地下,是好比巨大心脏的地铁南中心站,市民们从各处涌入,然后经由血脉般的地铁管线,被泵到城市的所有角落。

即使是在晚上十点钟,广场的热闹程度也丝毫不减。

总站的地下大厅里,有一幅巨大而详尽的泽滨市全图。此时,一名提着帆布包的少女正在这地图前吃力地查找着什么。

少女个子不高,但长得十分引人瞩目:与周遭清一色的黑发黑眸黄皮肤比起来——当然,染发和戴美瞳的暂且不提——少女拥有一头丝绸般淡亚麻色的、稍过脑后的短发,不同于街上人造染色剂的产物,发色有着无可比拟的自然健康感。苍空般的瞳子明澈深邃,嫩白的皮肤如同瓷器一般。

这样的一个即使是从人群中穿过,都会成为目光焦点的外国少女,已经在原地神情疑惑地站了将近20分钟,足以引起相当一部分人的注意。

像是急于证明以上的判断,人群中的一员向着少女迈出了脚步。

与热闹非凡的商业区相比,旧城区的开发改造区可以说是一片死寂,形成巨大的反差。

原本这里也是城区中相对热闹的部分,但由于早期的规划缺陷,交通日益拥挤。新的整洁宽敞的城区带走了大量的人流,使得这边开始慢慢变得冷清。最后政府决定对这里进行地皮再开发,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拆迁与改建。巨大的噪声与变差的生活环境,使这里的居民和商户陆陆续续搬走了不少。

岩田与湖港两个开发区,由于临近新市区而成为开发的首选地区,老建筑几乎拆了个精光。白天许多施工队都在这里活动,一到晚上工人下工离开,这里就成为了一般人群不轻易踏足的真空区。

之所以说一般人,是因为这里是帮派与流浪者的领地。

曾经的街道已经失去了活力,单纯成为了光秃秃的路砖与柏油的组合,只留下行人通车的基本功能。街道旁的路灯仍然尽职地驱散着黑暗——即使城市管理者们为了省钱降低了亮度并关掉了许多,使其仅能勉强维持照明。

此外,除了寂静再无一物。

不远处的街角突然灯光一闪,突兀的马达声打碎了郁结的空气。路面的黑暗被几道明亮的灯光切成小块,几辆机车急速驶来。

为首的赫然是一辆警用大马力机车。驾驶员的面容被头盔遮去大半,但从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来看,竟是一名女性。

而紧随其后的多辆机车则装扮得花里胡哨,驾驶员也奇装异服,看上去是暴走族一类的货色。这些机车性能显然也不弱,虽然没办法追上警车,但也紧咬其后,让其无法逃脱。

不多时,女警的前方又有几名暴走族驶出,拦住了通往闹市区的去路,警车立即拐入了一片工地之中。暴走族们不再追逐,而是堵住了出口。

“这片工地我很熟,这娘们跑不掉。”

为首的黄毛嘿嘿笑着放下脚架,取下车旁挂着的铁管。一旁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发出狗吠一样的怪声。

“弟兄几个不信整不了她,先好好打一顿,再……”

“你小子就裤裆痒。”

“别吵吵,要我说啊,就先……”

“意淫好玩吗?”

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暴走族们猥亵的讨论。女骑警居然已经将车停好,悠然出现在几人面前。脱掉头盔的她露出整齐的栗色短发,年轻的面庞上,一种与目视年龄不符的沉着冷静组成强大的气场。

在几个暴走族凶狠而诧异的目光中,她慢悠悠地绑好了头发,然后一边取下腰间的伸缩警棍,一边慵懒地说道: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从现在起,你们可以保持沉默,但你们说的每一句话——”

“咻——”的一声,女警将警棍甩出一道弧线。

“——都能让你们多断一根骨头。”

* * * * * * * * * *

“你好,我能帮你吗?”

专心看地图的少女,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她赶紧转过身去,一边答应着,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发话的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拉链连帽衫,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子,脸上挂着清爽而友善的笑容。看到这样的笑容,少女的警惕心消除了大半。

“需要帮忙吗?小姑娘好像是外国人,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少女犹豫着,最后,对方给她的良好第一印象,还是让她鼓起了勇气,将手中写着地名的纸条递给男子。

“听得懂……一直在找这个地方。”

“Moonshine Bar?”

男子念出了纸条上的字,带着疑惑的语气。

“听起来是酒吧的名字啊,大地图上是找不到的。再说了,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怎么看你都未成年吧?”

“啊,不,不是要去喝酒。”

少女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

“呃,怎么说,亲戚在那里工作……总之,你知道地址吗?”

“这样啊,可惜似乎不是什么著名酒吧,具体的地址我也不清楚。”

“唉……”

少女显得相当失望。

“无论如何谢谢了,我自己再找找吧。”

“我倒是有个办法,虽然不知道可不可行。”

男子抛出这么句带着转机的话。

“是吗?请说请说!”

“别着急啊。我认识附近几家酒吧的老板,找他们问问也许能行。毕竟是行内人士,消息量或许会多一些。”

“好啊!”少女一下子高兴起来。 “方便的话,请你带我去,拜托了!”

男子笑着答应,两人并排走着穿过了大厅,搭乘电梯上到地面,喧闹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成群结队、潮水般涌动着的人群;连成线般的车流;无处不在的霓虹灯与发光招牌。像是生命体一般的泽滨,富有活力地搏动着——似乎还能感受到它热切的呼吸。

令人沉醉的都市气氛,海绵般将你的意识、生命和灵魂吸入其中,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少女便沉醉在这种气氛中,脚步虽然跟着男子,视线却早已飘到形形色色的其他地方去了。

男子不时驻足等待入迷的少女,并用手机和什么人热切地聊着。

少女并没有注意到他屏幕上的内容,否则绝不会如此安心。

“有人上钩了,老地方。”

* * * * * * * * * *

在这座城市里,无视交通法规,飞速穿梭于大街小巷的暴走族,是相当危险的家伙。

面对气势汹汹的数人,每人都肌肉隆起,手持铁管甚至弹簧刀,女警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胆怯。

“嘴挺硬啊,不顺便做自我介绍吗。”

黄毛捏着手指骨,嚼着嘴里的烟屁股。

“虽然也没必要。我们这班弟兄里谁都认识你,警官卜洲惠,骑警队王牌,最近把我们不少弟兄给拉进班房了啊。”

女警一手持警棍,另一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颗奶糖,哗啦啦地撕掉糖纸放回兜中,奶糖则丢入嘴里。

“拉的就是你们这些过了保护法年龄还不知道自重的家伙。都是成年人了,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市民嘛,影响交通,不时撞伤无辜人士,你们不好好开车又不去死,让我很为难啊。”

一旁的跟班明显被激怒了,想要冲上前去,却被黄毛拦了下来。

“你嚣张什么啊?看不起我们吗,还是说已经做好玩棍的准备了?”

黄毛看着警棍吐出下流的双关语,帮众们又发出狗吠般的淫笑。

“该垂死挣扎的是你们,白痴。”

女警说得底气十足,为此黄毛不禁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摆出一副嘲弄而猥琐的表情。

“真是有自信啊,话说以往被我们弄到手的那些女人,挣扎得倒是很厉害。”

女警十分清楚他的言下之意:他们会胁迫某些女性,用各种见不得的手段抓住把柄,以此进行要挟。受害者基本都会被暴走族吃得死死的,但却无计可施,只能成为他们榨取钱财的工具。到了最后不是沦为瘾君子或娼妓,就是受不了耻辱而精神崩溃或自杀。

很多时候,警察对这类情况无能为力,泽滨市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尚显贫弱的警力没有办法覆盖很多边边角角,关系复杂的上层似乎也对这种事也漠不关心,有不少年轻热血的警员都在暴走族问题上吃了不少苦头。

但她似乎毫不担心这种后果。

女警快速地嚼掉嘴里的奶糖,气势十足地扬起手中警棍,笔直指向黄毛一干人等。

“那就试试看,等会我该换班了。”

* * * * * * * * * *

有些人把酒吧和夜总会混为一谈——位于闹市,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用闪烁的霓虹灯招徕顾客,供年轻人们消磨时间和社交——然而在一些嗜酒老枪的眼里,那些地方并不是酒吧。

那些较小的、甚至私人沙龙般的地方更被老炮儿们认可,它们多半位于安静的角落或偏僻的小巷中,不需要广告和狂欢,顾客的口口相传就是广告,而家庭或朋友聚会般的氛围则是最大的乐趣。

Moonshine Bar大概不属于前者,男子没有转向闹市区。但要说它属于后者,不管怎么看,这个巷子都偏僻得过了头。

巷子很深,除了楼与楼之间透过的微弱的月光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光源,连街上的喧闹声都几乎被阻隔在外,当然从里面也无法将声音传出——这里好像是城中的荒野一样。

又一次差点被脚下的杂物绊倒后,少女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好难走啊,您确定是在这里吗?”

“快到了。”

嘴上这么说,男子却停下了脚步,驻足之处的顶上正好是一盏摇摇晃晃的旧罩灯,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中糊作一团。

“嗯,那个……多谢了,但是……我、我还是明天再找吧。”

不安涌上少女的心头。她调转脚步想要离开,却发现来路已经被几个黑影堵死了。

“诶呀!这——”

听到少女的尖叫声,男子才不慌不忙地转过身。

即使光线黯淡,男子脸上的狞笑还是映入少女惊恐的眼眸——他似乎很享受这一时刻。

“欢迎来到本酒吧!只不过不是Moonshine而是Mans,小妹妹。”

这种紧急情况下,大概不会有人去吐槽这明显错误的英文用法了。

“这、这……你们是!”

少女被吓得语无伦次起来,将手中的帆布包抱紧在胸口。

巷子的阴暗角落里又走出了几个人影,将少女团团围住。这几个人不仅发出难听的笑声,还夹杂着几句下流话。

“银发白肤啊,像是个外国妞啊。”

“老裕你可以啊,带来这么个好货色。”

被称作老裕的男子笑着慢慢逼近:“乖乖听话,哥哥们会好好对待你的。”

少女看着这群流氓瑟瑟发抖,然而这时已经没有时间后悔之前的轻信行为。她咬紧了下嘴唇,撞撞跌跌地向人墙的缝隙冲去,却被嬉笑着推了回来。重心不稳的少女落入后面逼近的老裕手里,随即被抓住了手腕,怀里的帆布包跌落地面。

“给我老实点!”老裕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制住她,我来下点猛料……”

“咳咳”两声适时响起。

在这乱遭遭的场面,这两声咳嗽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老裕人等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向声源处看去。

首先进入他们视界的是浅色的西装休闲裤,往下是一双皮鞋,而高大的上半身则刚好和阴影混作一团。

“喂!是哪个混蛋?”

黑暗中冒出一星火光,映出来人一张胡子拉茬的脸。一股香烟味飘散开来后,火光中的脸便又黯淡得看不清了。

“哪个混蛋都不是,只是一个路过的。”

低沉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路过的?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客满。”

老裕阴阳怪气地说着,周围的人群中响起好几下弹簧刀打开的咔哒咔哒声。

“嗯哼。”

不置可否地回应着,来人向前迈出一步,上半身也由此暴露在罩灯的光线之下。这才看出他约莫三四十岁,胡子拉碴,稍长而乱糟糟的黑发,高挺的鼻梁之上夹着金属丝线眼镜,镜片背后的双眼平静无波。衬衫穿得倒是整齐,但两臂的袖子都拉到了肘部。

怎么看都是一个过分冷静的上班族大叔,但又摆出一种要干架的姿态。

“你好像什么都看到了吧?”老裕用一种调侃般的语调说道,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恶意。

“有一半吧。”

“你准备报警咯?”

“嗯哼。”

“那么,我们只好请您休息一下了。”

“我不累。”

大叔把吸了没几口的香烟掐灭;一名混混手持弹簧刀冲向他面前;混混被一记手刀击落了手中的刃具,然后捂着手腕哀嚎着倒在了地上,听声音的痛苦程度不亚于骨折。

其他混混们被这一突发状况弄懵了,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出,已经筋疲力竭的少女见状,抓住了机会想要挣脱束缚。但老裕身旁的一个光头最先反应过来,又制住了少女。

眼见同伴被打倒,一股怒火冲上老裕的心头。

“发什么呆,揍他啊!”

并没有考虑太多,老裕认为凭借人数优势就一定能获胜。其他混混也如梦初醒,团团围住了大叔。

一个混混怒骂着把拳头挥向大叔的脸。

连大叔的鼻尖都没能碰到,拳头就软了下来。

混混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神经丛丰富的腋下被精确地击中,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对方,却只看到一个瞬间在视线内变大的肘部,接着,颅骨中回荡着被放大的、鼻梁被击断产生的的响声和痛楚。

混混军团又折一员,大叔毫发无伤。

“……这家伙是警察吗?”

“看起来不像啊。”

“别管了,揍踏马的啊!”

剩余的三个混混们干脆一拥而上,看似气势汹汹;大叔闪电般踢向为首的胖子,从侧面给了膝关节狠狠一脚;任由胖子失去重心倒下,他顺手接下另一个耳环男的拳头,借着力道一带,让那张瘦脸狠狠地撞在墙上;最后的家伙被一记回旋踢正中腮部,不省人事地和几颗牙一起落地,荡起一阵尘埃。

大叔神定气闲地面对着仍制住少女的老裕。

“我……去?”

老裕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环顾四周,除了还在帮忙按住少女的光头之外,已经没有可用的人手了。

他突然感到了恐慌。

“秃……秃子你怎么不上?”

“我……”

光头在一旁抖得比他还厉害,头上粗糙的虎形纹身都因此在不断战栗。

又怕又急、进退两难的老裕,突然狠狠一把抓住少女,并从裤兜掏出弹簧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少女一下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尖叫都没有足够的力气。

大叔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抖了一下: “……把刀放下。”

“想要这个丫头活命的话,就给我踏马的呆在原地不要动!不然我一刀宰了她!”

老裕把刀更加紧贴着少女的脖子,转向战战兢兢坐在地上的光头。

“死秃子!给我弄死对面那个杂碎!”

“什什什么?”

光头被裕二的命令吓了一跳。

“老裕……段明裕!没、没有到要杀人的、的地步吧?咱们、咱们算了吧?”

老裕一脸嫌弃地不再理会这个猪队友,他又看向对面的大叔。见到大叔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老裕稍稍松了口气。杀了少女或大叔?他并不想做那种傻事,只要能够全身而退就好……

大叔看出对方的虚张声势,于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用依旧平静的双眼盯住对面的两人。

看起来事情似乎要以和平解决落幕——

——变故陡生,老裕只觉得一股力道从下巴直冲脑门,剧烈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黑,紧接着是急剧的失衡感,和面部传来的和水泥地摩擦的粗糙的疼痛

电光火石之间,刀子不知怎么地已经到了少女手中。老裕视线恢复的刹那,如同另一个人的少女那空洞冰冷的双瞳瞬间冻结了他的意识。

细微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老裕的脑海中。

“杀……”

与此同时,被高举着的刀刃,向着老裕的颈部急速刺下——

* * * * * * * * * *

喝完易拉罐中的饮料后,应当将空罐弄扁——用手捏也好用脚踩也好——再放入垃圾桶中以节省空间。

不少人喜欢用脚踩,暴走族的喽啰们也不例外,完全是破坏欲作祟……

当他们用力踩着空罐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反而充当了可怜罐子的角色。

女警在这些垃圾身上选择落脚的地方,是脆弱的脖子。

椎动脉和颈动脉流过,给大脑供血的关键部分,被踩断了可不是好玩的。

当然女警不会当真用力地踩下去,否则对方可就完蛋了。即使是执法,但那样的行为属于使用暴力过当的范畴,是要负额外法律责任的。

不过是一种示威的方式。当然,也算是小小的对犯人的虐待,那也没有关系,毕竟没有督察长官在旁。

地下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几名暴走族喽啰。女警的手法十分直接:揍到晕。

不会留下后遗症——倒是不敢保证,不过绝不会到过分的程度。

打掉门牙算吗?

说起来倒是轻松,不过要以如此快的的速度解决多人的攻击,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整个工地上,站着的人只剩下女警、黄毛和一名喽啰,而那名喽啰的腿已经抖成了风钻,好像时时刻刻准备在这坚硬的地面上凿出个地铁站。他吞了一口口水正想要转身逃走,黄毛就在他背后气急败坏地用力推了一把,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女警那边冲过去。

左摇右晃的喽啰破绽百出,被女警一脚踢在面门上,和同伴们一起做梦去了。

这下,暴走族方面只剩下黄毛一个了。

冷汗从他的头顶上不断渗出,手中球棒上缠着的布条也被浸得湿透。

这次行动本来就是他一手策划,可以理解为没事找茬……原以为女警好对付,他甚至不打算派出所有精英成员。最后谨慎起见还是拉上了所有老本,没想到还是不够,简直不够对面塞牙缝。

出发前还在想着各种羞辱方式的他现在只想撞墙。他多希望让时间倒回去,然后坐在帮派基地里舒舒服服地喝点啤酒。

捅马蜂窝了,亏大了,自己作的。

这么咬牙切齿地想着,黄毛一下子脑袋发热就要冲上去。但女警反而从容不迫地向他走过来,一下子满腔怒火又被恐惧浇灭得干干净净。

一对十完胜。

这种事情要是拍成录像发到视频网站上,多半会换来“假的吧?”“一定是在演戏!”“女警开无双啦!”一类的吐槽。

黄毛终于受不了女警那逼人的气势,他用最后的气势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将球棒全力挥向对方。

球棒在空中发出骇人的破空声,却被女警轻松闪过。坚硬的警靴狠狠地踢在了黄毛的小腿上,失去下肢力量支撑的黄毛仆倒在地。

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黄毛,被一脚踩住了脊柱。

“不想吃苦就呆着别动。”

女警带警告意味地扭了一下脚,脚底下的汉子一阵战栗,乖乖停止了反抗。

直到这时,她才打开了步话机。

“喂喂,我是0254,在岩田开发区的一处工地有斗殴发生,具体地点是……”

* * * * * * * * * *

少女感到柔和的光线穿过自己的眼皮,轻轻将其拨开。

她发觉自己正睡在一铺整洁的床上,被褥和床单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这是在哪?

少女揉着额头,昨日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在泽滨的车站下了车;

Moonshine Bar;

被混混欺骗;

被救了下来……

谁救了我?

门口处传来开锁声,将少女从回忆中拉出。

她看向门口,记忆中的救命恩人出现在那里,手中拿着崭新的牙具。

她望着牙刷顶部粉红的小熊,一时间竟产生了脱离现实的感觉。

“你可能会想先刷个牙,在那之后,请到客厅来。”

* * * * * * * * * *

“茶?”

“……谢谢,请来一杯……您的名字?”

“山崎。”

“山崎……日本姓氏么?”

“嗯。”

“……”

“……”

谈话没有继续下去,不知如何回应的少女等着对方继续说些什么,但自称山崎的男子跪坐在茶几前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正面少女,而是望着自己膝前的一片空荡荡的地板。

明明有沙发,但依旧是跪坐着。

等了一会儿,她放弃了听到进一步信息的想法,迟疑地嘬了口茶,然后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梗发呆。

良久,她又偷偷瞟向茶几的那一角,结果发现山崎竟闭目养神起来。

昨晚的最后,她只模糊地记得刀刃在脖颈上紧贴的冰凉感,那种感觉似乎依旧残留在脑海的深处。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则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山崎,这位救命恩人,在昨晚之前对她来说,也是完全的陌生人——即使现在也只是个默不作声的大叔……

她的脑子里装满了困惑。

当然,山崎说着极其流利的汉语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不过作为外国人的自己也用极其流利的汉语回应着……

半斤奇怪和八两奇怪。

不过说到底,从有记忆的一刻起,直到坐在这松软的沙发上喝茶为止,她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清。一切一切都是连串的谜,这使得她甚至不知从哪里开始发问。

粉红的小熊莫名地又蹦到她的脑中。

最终还是山崎打破了沉默。

“……我……不擅长解释。”

山崎抹了抹自己的鼻尖。

“就这样开始谈话吧:你的名字……可能是,薇拉•‘衍’•沃尔科夫娜。”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薇拉?”

少女感受到莫名的亲切感,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薇拉、薇拉……这是我的名字吗?这是我的名字!”

如同找回了珍重的失物,发自心底的喜悦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急切地看向身旁的大叔。

“也就是说,您知道我是谁?这……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别急。”

山崎回应着,直到这时他才缓缓转头望向少女——或者现在应该叫薇拉。薇拉和他对上眼神的一刹那,似乎感到一闪而过的疑惑,接着又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请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嗯……我尽我所能讲一讲。”

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薇拉揉了揉太阳穴,尝试着将回忆整理成可以述说的文字。

“我记得……我在床上醒来,全身是伤,身边有人在照顾我。”

“全身是伤?”

“是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断断续续地醒来,然后又昏睡过去。后来我醒来的时间慢慢变长变多,但觉得十分虚弱,只记得那时,每天都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给我送吃的。”

“这样么……”

山崎稍微将身体前倾了一些,眼中似乎露出了些许兴趣。

“继续。”

“我原以为自己是某位失忆病人什么的,自己是躺在医院里……但有一天那男人给我送来一杯饮料,喝下去后我一下子就不觉得腿软了,突然就能下床了……然后他丢给我一个包和一张字条,说道:‘你知道要去哪儿。’……对了,我的包呢?”

“这里。”

山崎从茶几底下拉出那个瘪瘪的帆布包,表面的布料已经有些破损起毛了,看来在昨晚的骚乱中它也没受什么良好待遇。

“里面的东西我擅自看过了,不要紧吧。”

“嗯……几件染血的衣服而已。说来也怪,那男人刚说完,我马上想起,自己要来这儿。”

“来泽滨?”

“对,包里原本还有一张车票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MoonShine Bar’……就是这张。”

薇拉掏了掏裤袋,从中找到那张已经皱巴巴的字条,递给了山崎。

“……有趣。”

山崎接过字条看了看,还给薇拉。

“字条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的,我也是莫名其妙,所以昨晚才……”

“就这么多吗,你能想起的事情。”

薇拉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最终带着放弃的神情点了点头。

“就这么多,要说细节,就是那个男人一直很冷漠,似乎和我也完全不熟悉。所以,山崎先生,我说的这些有什么帮助吗?”

“大概吧。”

山崎说着,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但现在,请耐着性子等等,我会把你托付给一个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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