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白费力的一天——罗尼这么想着。
他看向身旁，葛城在逗不知哪儿来的一只三色流浪猫玩。
又是白费力的一天啊——罗尼差不多在心中坐实了这个想法，转回头敲着长椅扶手。
敲了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习惯性地往上衣兜的位置摸去，没摸着，才想起今天穿的不是马甲。
叹了口气，罗尼转而将手伸进裤兜。
还剩一袋的大薯片躺在那里面，他将其拿出递给葛城。
“猫吃薯片吗？”
“一试便知。”
包装袋被哗啦啦撕开。猫儿嗅了嗅这新奇的、散发油脂香味的黄色大薄片，一口叼住，喀嚓喀嚓地吃起来。
“好猫儿，对这等廉价人物给的廉价零食竟欣然接受，实乃吾辈楷模。”
“哪天你不挖苦我，我改信佛。”
葛城将剩下的一片薯片咬下半边，一人一猫吃得不亦乐乎。
“试炼，这是试炼。”
“试你个头，我们都无所事事一上午了。”
正是大中午，河边的公园中不算太热闹，罗尼打量着每一个行人，像是能从他们脸上找出什么线索似的。
主要是解闷儿，毕竟他一时想不出接下来要怎么办。
吕青那边昨天已经碰了壁，今天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剩下的路子没几条，而且都是下下之选，比如找当地的其他源式师地头蛇什么的。
不如说吕青就是地头蛇之一，并且是最好讲话的一个。其他人，啧啧。
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半天时光就在公园的闲坐中消磨掉了。
“缪式三问，知道么。”
葛城冷不丁冒出这么一问，罗尼愣了下。
“你是说统一会那个缪式三问么，知道。”
“讲讲？”
“你是吃薯片吃傻了还是怎么，这不是常识么：统一会的创始人之一，缪里尔提出的源式师的‘三问’，也就是‘何名’，‘何来’，‘何去’。”
罗尼顿了顿，见葛城一脸严肃（或者是无表情，一如既往地），不像是逗他玩的样子，才继续说下去。
“三问对应三答，三答才是三问的重点，从按题面意义上的回答，到谒语一样的妙答——文艺家伙都挺喜欢。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吃光了薯片的猫舔起了爪子。葛城将剩下的薯片吃掉，拍干净了手。
“无聊罢了，既然如此，你会如何作答？”
“这个……”
罗尼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何名？罗尼•舒尔茨。何来？德意志赛怡乐商会。何去？……”
回答在这儿卡住了。罗尼挠着脑袋，数个答案在脑子里蹦出又被否决，最终他摊开双手，抬头看向树叶的间隙。
“想来想去……找薇拉？”
“真是活在当下的回答。”
葛城扬扬嘴角，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转头回去，猫却已经跑了。
带着一丝丝的失落，她坐回罗尼边上。
“那，葛城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这个嘛……”
一阵酒香钻进鼻子，罗尼看都懒得看，就知道葛城又在干嘛。
“何名？莲。何来？生。何去？死。”
“……不愧是和我不活在一个境界的回答。不过说起来，你们‘莲’不是不会死么。”
葛城斜了斜眼，正准备回答，突然发觉两人身边不知何时，围上了几名黑衣男子。
来者一个个脸色阴郁，看起来并非善类。她收起葫芦，和同样注意到异样的罗尼交换了下眼色。
一名金发鹰钩鼻的男子走上前来，像是首领模样。
“真是赶巧，我们几位兄弟路过，刚好听到这位先生提到我们感兴趣的话题。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
葛城立即向罗尼丢去鄙夷的神色，后者一脸无辜和不解地动了动嘴角。
“甚好，我等也正觉得无事可做，刚好聊天解闷。”
“爽快，但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劳烦两位拔冗跟我们走一趟。”
鹰钩鼻男说完这话，带着威胁的意味抬起眼睛看向葛城，却发现对方以平静的目光同样望向自己。他和葛城对了会儿眼神，竟莫名地觉得有点心虚，于是又复低下眼来。
与此同时，葛城也飞速地在脑内回放着之前的对话。
三问？不太可能；薯片？这群人怎么看都不像食品公司的售后。那么只有——
——薇拉。
得出这个结论，葛城突然觉得有些开心：假如这是真的，事情算是有了转机，虽然是以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
她看向罗尼，眼看对方依旧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干脆凑到了他的耳边悄声告知。
一名男子似乎有些按讷不住，却被鹰钩鼻男拦了下来。他收回手，保持着耐心等着面前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紧张的家伙折腾完。
眼见罗尼听完葛城的耳语，并带着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向自己，他才终于咳了两声发问道。
“怎么，两位是走还是不走啊。”
“盛情难却呀，咱们就和你们走一趟呗。”
罗尼答应着，和葛城站起身来。男子招招手，其他几个人围上前来，三明治般将两人夹在了中间。
保持着这被挟持般的姿态，两人稳步走到街边，乘上了一辆拉门式的黑色面包车。
门一关，车子绝尘而去，淹没在泽滨的车流之中。
**********
男人转转头顶上的猎鹿帽帽檐。
他站在一间矮房子的顶上，眼睛紧紧盯着街对面一间二层楼的商铺。
就在五分钟前，鹰钩鼻男的黑色面包车一直到了这里。车上的一男一女——他从昨天中午便一直盯着的两人——下了车，鹰钩鼻男掏出钥匙打开紧闭的商铺门，一行人推推挤挤地将两人逼进去，之后便锁上了大门。
突然间商铺大门又开了，鹰钩鼻男和几个人从里面急忙忙地赶出来，跳上面包车离开了。
八、七、六，男子默默地倒数着，房里还剩五人。
他想了想，下定了什么决心。接着他转向对街的方向，把右手拇指放在嘴唇前面，这是他在面临“剧烈活动”前的习惯性动作，然后耸耸肩，垫了垫步子。
筋骨放松完毕，他俯下身来，作出准备起跑的姿态。
下一秒，他如同一颗炮弹般冲破了面前的空气。
男人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调整姿态，重重砸向商铺二楼的窗户。
玻璃飞溅。
走廊中，一名卷发男正条件反射地抬起双臂，在漫天的碎玻璃中想要护住面部。猎鹿帽男落地，用双腿强行缓冲了全部力道。
他不急不忙地扶正猎鹿帽，身形突变，一记勾拳猛地击向那男子的面部。
下巴在巨大力道下粉碎变形，卷发男歪倒向一边，四。
动作上丝毫没有停顿，猎鹿帽男冲向走廊尽头，那儿一个瘦子男正圆瞪着惊恐的眼睛，一只手摸向西装的内侧。
瘦子的手刚刚触到手枪那冰凉的外壳，猎鹿帽男便雷霆般冲到了他眼前。拳头如铁锤般猛击在瘦子单薄的手背上，手枪陷入他为数不多的肉中，撞碎了肋骨，三。
身后传来脚步声，猎鹿帽男转头，一个马尾男正掏出手枪朝他奔来。
走廊一边的门板突然整个向外飞出，门板内侧贴着两张歪七斜八的脸，猎鹿帽男露出些须惊讶的神情，一下子忘了数数。
奔跑中的马尾男被门板撞个正着，脸在墙上挤成一副滑稽的模样。正抬到半空中的手枪走了火，击中了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
猎鹿帽男在水雾中翻翻白眼，三杀，“淋”。
门洞里传出响动，猎鹿帽男看向那里，只见葛城和罗尼两人狼狈不堪地踩着水走了出来。
“这叫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屋里还下雨了。”
罗尼的抹开脸上结成一绺绺的金发，一抬眼，突然瞥见走廊尽头同样湿透的猎鹿帽男，不由得惊讶万分。
“啊！你是昨天的那个——”
话刚说一半，罗尼的嘴便被葛城一手捂住了。他低头刚想表示抗议，葛城带火的眼神让他将话憋了回去。
“为何跟着我等？我等可是十分礼貌，没找你的麻烦。”
在葛城的逼问下，猎鹿帽男却不紧不慢地摘下帽子，将其甩干又复戴好。然后，他才慢悠悠地用无机质的声音说道。
“我倒也想问，这些人找你们做什么。”
“这与你不相干。”
“不——我倒觉得很有关系。”
猎鹿帽男说完，迫前迈出一步，指节和地上的玻璃屑一起咯吱响。葛城也不甘示弱，随之无声地踏出一步。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罗尼在脑子里飞速地整理了一下现况，突然灵光一闪。
“咱们就不能一起找薇拉吗？”
他故意抬高了声音，而且将“薇拉”二字咬得特别重。这一嚷让葛城吃惊不小，对面的男子更是整个身形都僵住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瞪向罗尼。
“你这是……”
罗尼摆摆手让葛城打住，带着笑意迎向对面的男子的目光。一字一顿地，他又说了一边。
“咱们，一起，找薇拉吧！”
“……我说了，这不关你们事。”
猎鹿帽男稍稍站直了身子，语气似乎稍软下来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确实也在找薇拉咯？”
“……没错。”
猎鹿帽男干脆地肯定了，这反倒让罗尼有些意外。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葛城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铁拳乔恩。”
“嗯？”
猎鹿帽男扬起眉毛，双手交叉抱在了胸前，看样子 名字是被葛城说中了。
“从揍人的手法辨识而出，果然铁拳，打得真狠。”
葛城踢踢地下已经不成人形的卷发男，此刻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大概是认出对方的缘故。
“但令我不解的是，在这件事上，你为何偷偷摸摸，像是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我先声明，这不是我的风格。”
乔恩吹吹拳头，好像刚揍完人在冒烟似的。
“别误会，只是这次工作需要。据这位小哥刚才的话，你们两人也是在找薇拉，对吧。”
“是，友人失踪多日，当然要一究其下落。”
“友人吗，那不错。”
听着葛城的话，乔恩松开了右手拳头，表现出进一步的放松。
与其说是自然反应，不如说是刻意的训练过无数次的，十分有效的肢体语言。面前的男人自如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从武力一直到姿态。
“看样子你们也没有恶意，不妨交换下情报。”
“你先请。”
“可以。我嘛，是受人所托——至于是谁，事关报酬，恕我不可透露。但请相信我，他们不会对薇拉不利。前些日子薇拉失踪后，我就一直在找她了。”
“关于这些家伙呢？”
葛城指向地下那些横七竖八的家伙，乔恩努努嘴，一脚踩在地下瘦子的身上。
“地上这堆，我早些时候就盯上了，但一直没有机会确切地接近调查。接着昨天的事，你们也知道，他们拿差离界来了个遍地开花，简直挥霍一般。”
“是，这伙人花样百出，感觉来者不善。”
“比这个要糟糕，从情报上看，他们要杀了薇拉。”
看着两人瞬间变化的表情，乔恩笑笑，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你们也多少理解我的心情了吧，虽然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和这些人一伙的，但毕竟是鼎鼎大名的‘莲’，葛城哲优小姐，以及这位……”
乔恩突然卡壳了，他耷着嘴角，上下打量了罗尼好一会儿。
“……小白脸？”
“什么词啊？！太伤人了！我承认我是没什么知名度，但你都想半天了，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形容嘛？”
“……跟班？”
“只是变成了另一种程度上的糟糕而已！”
“这又不是我的专长，见谅。”
乔恩摊摊手，置咬牙切齿的罗尼于不顾，葛城看乔恩的表情似乎带上了一丝欣赏。
“那么，葛城小姐，既然不是敌人，话也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是不是也给我交交底？”
听到这话，葛城转向罗尼征求意见。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她复而转向乔恩。
“无妨，我们是……”
三人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晃眼的白光，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乔恩一眼瞥见地上那正十二面体的玩意儿，惊讶之下不禁笑了出来。
“统一会！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
话音未落，地上的东西突然迸发出耀眼的闪光，霎时盖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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