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你确实长进了不少,连我都要刮目相看了。”
老板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环抱双手站在百叶窗前,周身散发阵阵寒意,冰蓝色的双眸似燃烧着幽幽火焰,语气怎么听怎么危险。
我浑身都绷成了直线,巨没出息地赔着笑脸。前段时间因为在十字街救了一个婴儿,我被狼人组织追杀了三个多月,要不是及时投到老板的羽翼下,早从活蹦乱跳的活鬼变成了死鬼。现在连他的眼线都敢打,完了,要灰飞烟灭了我想。
“这个。我不是没认出来吗?假如我认出来了,说什么也得给他们端茶倒水、送行上路——是执行任务的行,您千万别误会。”
没错,我就是十字街上的吸血鬼,也是人类心目中的保护神。众所周知,血族一类,日息夜作,十字街每到天黑治安问题频发,对于一只喜欢四处溜达的鬼来说,碰到是肯定的,妨碍是必然的。我用铁拳来管理这条街,一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净的环境;二来,还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净的环境。设想这条街太乱,说不定哪天我的棺材就被盗了,影响多不好。至于成为人类口中超人和蜘蛛侠一般的存在,完全是个意外收获。
“雪,我看你不是没认出来,而是管闲事上瘾。”老板身体前倾,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笑容,直视我的眼睛。
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点头如啄米,猛地反应过来,虎躯一震,立即摇头否认。
“绝对没有这回事!我向来是个清净的人,一百年来几乎从没惹过麻烦,老板你最清楚了。”
“用不用我告诉你,你的麻烦事在产生影响之前就被我摆平了。”
所以说直率的人不讨喜,他们总是讲实话。最近本公司要和白城的另一帮吸血鬼谈判,类似于黑社会的火前交易,地点选在十字街。勘探场地的家伙被我打回去八次,内心里我还是能理解老板的恼怒的。
但白城何其之大,曾经我亲自参与的一场谈判地点选在摩天大楼顶部,结束后一方就近把另一方扔下了楼,多么干脆爽利。为什么偏偏要选在十字街,这个人类出入最多的地方?
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老板解释道:“上次我们的货出了问题,影响很不好,这次务必要把原因查清楚。”
我们公司的工作是从人类那里批发血浆,然后卖给同类。由于人和吸血鬼两不信任,这项生意很难做。吸血鬼神出鬼没,人类唯利是图,两个种族之间怀有极强的警惕性与防范意识。能把生意做大很了不得,我一直佩服老板的能力,可还是不明白这和谈判地点有什么关系。
“一直以来最看不惯我们的是谁?”老板耐着性子问道。
“华舒!”
“他不愿意看到我们公司强大,很有可能派人在血浆中捣鬼趁机毁坏我们公司的名誉。此人行为狠绝,我担心他借谈判之名想要除掉我们。十字街有大量人类居住,目前是他不敢动的地方。”
老板低低地说完这段话,脸旁在月光下显得妖异凄美。提到除掉两个字他眼里流露出嗜血的兴奋,一闪而过,接下里又是冷酷决绝。
华舒是本城另一伙吸血鬼组织的首领,也是本城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在我们这个普遍崇尚长寿的种族中,年龄很能说明问题。华舒平时只穿一身月白唐装,深居简出。外界怀疑他是唐朝人,但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
事实上我也搞不清楚老板活了多久,他的外貌永恒停留在二十五岁的模样,至于之后走过了多少二十五年,令人不得而知。每次谈年龄他都是再讲我就开除你的样子,非常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搞得全公司上下讳莫如深。所以我一直很担心他其实是个万年老妖精。
凌晨下班,我决定去找宫美。她是公司人事部主管,对于消息无比灵通。当初就是她告诉我一直追我的那个小子是个女的,不然我也不会把那人打得又硬又瘪。
到宫美家时她正准备睡觉,脸上敷着面膜,很不友善地拦在门口。
“棺材被吹跑了?跑到我这儿借宿?”
之前宫美升为人事部主管,我说过一些酸溜溜的话,之后她每次见我必定以酸爽的语气开头。时间长了就习惯了,美女总是任性。不过我还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下。事实上面膜对于吸血鬼来说是最不必要的东西,无论怎么保养我们都注定是一副苍白甚至惨白的面孔,红润不会回到脸上,雀斑晒斑青春痘当然也不会——除了偶尔要防止死人斑。
我说:“最近老板要和华舒那帮人谈判你知道吗?上次血品出了问题,两名吸血鬼因为喝了有问题的血死了。老板怀疑华舒的人从中做手脚,我想来问你这事是不是真的。”
活到这份上什么客套虚假的话都可以省略了,正因为有大把的时间,所以不愿意浪费时间。
宫美拍打着脸部,无所谓道:“不管是真是假都轮不到你来插手,你紧张什么?”
“我当然是紧张大家。”
宫美冷笑数声,嘴角和眼睛一起做出表情帮助声音表示不相信。
我说:“好吧,其实是因为谈判的地点在十字街,我怕他们在那儿开战。”
“多少年前住的地方了,还放不下。”
“我放不下我的棺材。”
“我看你是放不下作为正常人生活在那里的时光。”
这句话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足够内心温柔而又持续的震荡好一会儿。时间久远,我几乎记不起自己身为人类的日子,那些抵挡着时间碾压与历史变迁的建筑仿佛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有血有肉的活过。宫美看了看我,突然不耐烦起来:“你要是真的担心就去让老板换个地点,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和华舒的一个小弟谈恋爱吗?”
话一出口立即后悔,我们公司跟华舒是竞争对手,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人和他们的人“有染”,宫美和那人一直是走地下恋情的,最怕被曝光。果然,宫美撕下面膜,柳眉倒竖,活动着手指走过来。
我倒退数步,“别别别过来,我再也不说了。你快歇着吧,天都要亮了!”
伴随着咻咻两声,是我逃窜的背影。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变成金色,纯净的蓝与绚丽的紫镶嵌在四周,如同油墨泼洒在画面上。一轮红日呼之欲出,当那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踏进屋子,便是我们隐藏自己的时候。
......
血色是一家吸血鬼酒吧,顾名思义,店里除了提供酒以外,同时提供新鲜的血液饮品。血色是和我们公司合作的零售商之一,店名很好的诠释了它的风格。幽暗走廊曲折反复,通入地下,两只露着獠牙的同类立在门口。这两只既无审美又粗暴简单的雕像是为了吓唬人类而设。近几年血族和人类制定法律,禁止吸血鬼以任何形式从活人身上吸血,哪怕接吻时咬破嘴唇也算犯法,某些不懂事的人类胆子大了起来(比如中二病患者),开始出入吸血鬼世界。为了减少他们的乱入不得已酒吧才立了两尊丑陋的雕像。
我进去找老家伙布洛,他在酒吧里私卖大麻,还有致幻剂,**,安眠药,镇静片......这些药对吸血鬼来说作用很小,大多数购买者买来当棒棒糖啃,顺便多少满足作为人类时不能满足的幻想。布洛被抓进去过无数次,我希望能正好赶上他被放出来的空档儿。
一个人无聊的喝酒,期盼着老布洛快点现身。台上有人唱歌,大概是一首人类的情歌,诉说恋人之间共度良宵的美好。有一句歌词是:以往的几千个日夜,没有一个比得上今天。换成吸血鬼,应该改成几万甚至几十万个日夜,这样才够煽情。毕竟大多数吸血鬼都活的太久。我们死了,创造力也跟着死了。
几名红黑制服出现在酒吧入口处,他们是公共联盟的人,相当于人类中的警察。在吸血鬼世界,警察很难受到尊重,被外界称为一群穿着统一服装四处炫耀的走狗。喧闹的酒吧依旧喧闹,没有人为红黑制服让路。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看过去,却意外发现一个熟悉的人。
玄浩,宫美的秘密男友,早上才提到他。
玄浩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名似男非女的生物。两人表现得很陌生,但我那超常洞察力能够发现他们其实是认识的。玄浩递给生物一个小盒子,生物拿到后迅速走开。玄浩目送着他(或她),目光依依不舍。
凭借宫美的相貌,我并不担心她遇到情敌。主要是玄浩这人实在特别。他成为吸血鬼没多少年,当初被人砍得一身是血倒在教堂门口,宫美救了他,然后两人狗血地在一起了。他生前是名赛车手,没有死在车上,却被女朋友背叛,为女朋友负债而惨遭黑社会追杀。按理说再生的他应该无比痛恨女人和黑帮,事实却是一个不落地迅速和这两样又搞到了一起。对于前者我的理解是宫美貌美致命,魅力难以阻挡。对于后者则认为他怀有别的目的。仇恨在身,没有人不想报,也许他在积蓄力量,免于再次被追杀的可能。吸血鬼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我悄悄移动,近距离观察玄浩。不管他是不是要劈腿,前提是抓到证据。话说那位非男非女的生物身材很火辣。依现在的审美观,只要身材好,性别什么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玄浩只是一个人喝着酒,模样有些孤冷。
他在等什么人?
或者吸引什么人?
据统计吸血鬼世界男性数量比女性数量多得多,大多数男人变成吸血鬼之后都往风 骚 的方向发展——比如我们老板,他要是耐不住寂寞,喜欢上了男人......
有人拍了一把我的肩膀,思索被打断,布洛老头咧着嘴出现。
我急忙拉他到一边,“你还敢来,缉毒大队在这儿!”
“哪儿?”他慌忙张望。
“红黑制服。”
“那帮小子。”老布洛瞬间放松,“不值得紧张,他们经常跟我要货。我被抓了他们吸什么去。”
我好奇,“那你之前是怎么进去的?投案自首?”
“在外面待无聊了会这样。”
我无语,然后指向玄浩,“你认不认识那边坐着的......”看清手指的方向,惊讶的发现人不见了。才几秒钟功夫,他也太神出鬼没。
老布洛说:“你是不是说刚才一个人喝酒的大块头,我早发现你在偷窥他。这事儿不行,唐慕会迁怒我没有拦着你。”
唐慕是老板的名字,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老布洛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道:“大块头被你吓跑了。”
我不同意,“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偷窥,偷窥,就是偷偷地窥,我怎么可能让他发现。”
“可是他刚才看了你好几眼。”
一口老血涌到喉咙口,这是多么的尴尬。到底我在窥他还是他在窥我?不管了,我决定先把老板要跟华舒谈判的事问清楚,拉他到僻静之处,酒吧外面一座观景楼专门为吸血鬼而建,共四十层,没有电梯楼梯。我以前爬过,一个人上去还好,背着老布洛就有点费劲,于是我们在二楼阳台莲花灯下面坐着。老布洛愤愤不平,唠叨现在的年轻人不如以前敬老。
事实上他这个老人还没有我活得久。
我开始话题,“华舒的人要对付我们,这事你知道多少?”
老布洛没有我活得久,在道上混的久,并且带着人类一生的经验作为盾牌。他多少知道这件事,甚至已经下好了赌注,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最近他和我们公司的交易明显变少了。
布洛老神在在,“华舒对付你们是迟早的事,俗话说树大招风,一山容不得二虎,谁让你们生意越做越大。吸血鬼统共就这么点数量,他不可能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们。”
“我们没有做老大,我们只是做生意!”我急忙争辩。
老布洛哈哈笑起来。
嘲笑意味太明显,我有点生气,可又不敢太反驳。谁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谁又知道他有没有统治世界的野心。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暂时的平衡,没有永恒的和平。即使我们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也难保不被同类杀死。
“对于唐慕的野心我保留发言权,只希望他在动手的时候顾着点其他人,别让血溅得太多。”
最后,老布洛十分严肃的说完这句话,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午夜风中。像他外表这么老的吸血鬼本就少见,动作如此敏捷,也许可以去参加老年人运动会。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内心忧虑重重。
夜幕降临后的十字街,像被拖入棺材一样黑暗、恐怖、令人绝望。这里盛产犯罪,是暴死与仇杀的聚集地。人类中那些惨遭遗弃的流浪者,精神癫狂的异类,或者想要变成吸血鬼的野心家会来到这里。他们比孤魂野鬼更加凄惶的四处游荡。三个月前我捡到那名婴儿时,他正被狼人分食,满脸糊着鲜血,叫声凄厉。有那么瞬间我甚至放弃了救他的想法,与其让他将来成为半毁容的成人,不如把所有不幸扼杀在摇篮里。
两只狼人用残酷的手段虐杀婴儿,遭到阻止后,把精力集中到了报复上面。他们是种族中的恐怖分子,连同类也驱逐他们。结果借着这次事端,狼人首领以名誉受损为由和老板签订契约,要求获得白城第一大厦的所有权。第一大厦是白城最高的建筑物,吸血鬼的活动场所,为我们公司所有。狼人把它夺去之后,夜夜笙歌,底下的生物时常能听到从高空中传来的兴奋的嗥叫。
狼人的野心显露无疑,华舒又想尽办法打压,我为我们公司担忧,同时也为今天晚上老板的安危担忧。他带着两名保镖来到十字街,登上路边一座阁楼,就是所谓的谈判场所。
街道偏僻荒凉,我在对面的屋顶上观察他们。屋里铺着木地板,陈旧的立柜,老式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摇晃。灯光发黄刺眼,每个人像是裹上了一层淡黄色的透明纸,让吸血鬼的皮肤看起来不那么惨白。总共五个人,老板坐在一把靠背椅子上,和他在办公室的姿态一模一样。
华舒侧身对着窗户,坐在长案后面。他那张温和的、永恒不变的脸上露出某种愠怒。我立即想到老板,老板有把死人气活的本事。
后来宫美告诉我,华舒提条件让我们公司退出血液收购市场,然后他再帮忙找到那个做手脚的人,恢复我们公司的声誉。吸血鬼记性好又活得久,那两个死者的朋友很可能为了报仇而追逐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想到这个词我都觉得害怕,仿佛接下来所有活着的时光都被黏住双脚站在原地。而老板对他的要求只给了一句话:“我也可以为了找到那个做手脚的人而追逐一生一世。”
意思很明显,老板怀疑是他们的人做的,华舒却还在掩饰。接下来的打斗在意料之中,双方都派了手下埋伏在暗处,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华舒会用枪。一直以来吸血鬼遵循着一个规矩,猎杀只用双手和獠牙。我们不喜欢枪那种一惊一乍的东西,我们喜欢的是看着猎物一点点停止挣扎,鲜血喷洒到身后地板上染出诡异的花朵。这是漫长岁月里少数能激起本能兴趣的东西。不管人还是吸血鬼,纯粹的快乐都来自本能。
可华舒带了枪,几十名黑衣吸血鬼围住了阁楼。他们以为杀死老板一切就万事大吉,所以宁愿触犯规矩。
宫美是护卫总领,她冲上楼时遭到伏击,子弹乱飞,一片混战。最后终于爬上楼,老板胸前中弹,正在与华舒对峙。宫美的到来打破了平衡,华舒又开了一枪。老板闪身避开,带着宫美躲到阁楼的夹板上,然后他们跳上屋顶。他的血蜿蜒成河,像是永远流不尽似的。
宫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严重,感到措手不及。老板的情况很危险,闻着血的味道华舒的手下都能找到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月亮挂在黑的天幕上,发着妖异的邪气的黄光,如同一只浑浊的独眼。他们跳下屋顶,希望碰到前来接应的人,结果迎接他们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华舒的手下,玄浩。
说到这里宫美神色忧郁,不愿意回忆当时情景似的。她千辛万苦逃出包围圈,老板的半个身子挂在她的肩上,意识早已模糊不清。很多吸血鬼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一点耽搁都不能有。
玄浩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神色复杂难辨。两人一个多月未见,再见是以这种方式。作为恋人他们都不够合格,作为属下却是十二分的忠诚。结局写在彼此眼前,宫美暗自握住袖子里的短刀,以便让它随时能够飞出。
“他看懂了我的想法,我曾经对他说过,为了完成使命自己不惜杀死任何人。所以他让开了。”
宫美淡淡的说完这句话,按照她的说法,玄浩是不想与她展开一场恶仗才放他们走的。我却觉得他是在成全她。职责与感情面前,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选择了感情。女人不相信感情时,比男人更加理性。而这理性过于冷酷,常常带来偏见。
我到达对面时,老板已经不见了踪影。华舒正在大发雷霆,怒火改变了他的面貌,使他那种光滑温和的面孔看起来出奇丑恶,所有被压制的凝固的时光带来的腐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分裂掉。想到自己和他同类,我感到一阵恶心。
随后我离开了十字街,到老板家里去,他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的情况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唯有坐在黑暗中等待。
黑夜一点点变薄变淡,如同浓重的颜料逐渐稀释。这种等待夜晚流逝的日子,像是等待一场葬礼过去。可白昼并不是我的希望,白昼是我的死亡。天亮前我想到了一个人,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白城最阴暗的角落有一家没有名字的诊所,诊所之前的顾客是人类,后来成了吸血鬼,医生每次出现必然戴着白手套。我的电话正是打给白手套,他没有给我机会提问,非常不耐烦的说:“想见他最后一面就快点过来,他快死了!”
我非常怀疑他会不会在开刀的过程,由于不耐烦而一刀结果了病人。
迅速赶到诊所,老板躺在病床上,冰冷眼皮盖住漂亮双眸,流出的血染红了床单。他看起来像一副蜡具,全身都失去了生气,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我从来没有见他这副模样,又惊又惧,围在他的身边。而白手套正一脸不耐烦的止血。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惊呼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宫美靠在墙边座椅上,疲惫地闭着眼。
“下次别再来找我,我可不想接收死人,这里是诊所,医病不医命,你们要是想活过来应该找炼丹师炼一些起死回生的药。”白手套一边摆弄老板的伤口,一边絮絮叨叨,顺理成章的把自己排除在吸血鬼行列外。他的职业性的躁郁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可是担心老板的安危,怕他下手太重,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老板昏迷了几天,在此之间我去了华舒的地盘。外面风声很紧,处处可见搜查我们的人。其他吸血鬼知道这件事反应不外乎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义愤填膺站出来指责——这种反应的似乎很少、见风使舵另择明主——昨天一天就有两名辞职员工。华舒之前对我们老板有所顾忌,不该进的底盘绝不踏进半步。现在所向无敌,成了吸血鬼世界真正的老大。
一位合作伙伴过来报告这件事,看见老板躺在病床上,立即吓得逃之夭夭。有些吸血鬼比活人更怕死人,他们以为自己是长生不老的寿星。我发怒想上去撕咬那人,宫美在对面拦住我。她一脸病容,语气却凌厉,“你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吗?”
我气道:“出了事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原来身边没有几个靠得住的。”
“我们本就是孤魂野鬼,难道还怕世态炎凉吗?”
“可是放任他背叛我们?”
宫美走到窗边,遥望遥远天边出现的一道红线,低声说:“有时候守护比背叛更残酷,那时候我真希望他......”
她没有说下去,然而心意很明了:她在担心玄浩。当初玄浩放走了她和老板,华舒不会不知道。那么他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惩罚叛徒呢?
我抓住宫美,“你必须去救他!”
“只要他还是华舒的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宫美摇头,“况且现在老板很危险,我必须保护他的安全,万一他们派人来刺杀......”
所有的借口都是为了支持软弱,在重要的事情面前最不能做的就是软弱。我打断那些虚无的借口,拖着她往外跑去。
“三个小时后天亮,你只有三个小时时间,哪怕看他一眼也好。”
......
出乎预料,玄浩不在华舒那里,两人冒死进去扑了一场空。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玄浩带着一帮身着制服的人类出现了,任务是抓捕华舒。华舒遭到指控,罪名是屠杀同类,扰乱吸血鬼和人类之间的正常治安。蓝黑制服是司法部的人,拥有绝对强大的武力。他们来审理案件,说明人类有多么重视这件事。
也许和吸血鬼骨子里的自卑有关,几乎每一件与人类有关的事情都会引起轰动。大家同时心照不宣:人类在想尽办法打压吸血鬼。根据敌强我弱法则,最好能够把这群长生不死的怪物拔掉牙齿,磨掉利爪,关进铁笼。他们一直在找个合适的理由,为了名正言顺的做成这件事。
而现在理由终于来了。
指控是由治安部提起的,罪名成立,华舒会被革去吸血鬼公共联合主席的职位。代替他的,将是一名人类。而作为人证促使罪名成立的,正是玄浩。
宫美盯着玄浩那张熟悉的面孔,满眼不可置信。她一定看出来了,一切早就设计好了,这是一场阴谋。人类故意挑起老板和华舒的争端,让吸血鬼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吸血鬼世界真正的主宰。他们在我们公司收购的血液里做了手脚,再宣传这件事是华舒做的。其中玄浩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不用猜就能明白。
宫美一言不发的往外冲,她去找玄浩,现在却不是时候。
“你去也没用,他不可能再见你,反而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我拦住她。
“让开,我不相信他会骗我,我一定要让他亲口对我说清楚。”
宫美语气冷静,眼里却流露出疯狂与绝望。她把自己看得太清楚,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一旦事实不如预想得那样,她会比平常人更加痛苦。这也算是吸血鬼的一种偏执。我必须阻拦她。两个人在空中撕扯,灼烈日光带来头晕目眩,很快我就支持不住,身体机能一并停止,像一片烧焦的树叶飘落在地上。眼帘中最后一幕,是宫美远去的疯狂身影。
她去见了玄浩,结局自然是没有见到。玄浩作为证人受到特殊的保护,外界谁也不能见他。而真正要保护的宫美的心,却在他们数次约会的地点徘徊。人类也许认为吸血鬼没有心。宫美从白天等到黑夜,再到白天,身体各处受太阳灼伤,耗尽了所有力气,最后被同伴抬回白手套的诊所,也算是她为爱情付出的学费。
可怜我们活了这么久,还是会掉进爱情的圈套。爱情是什么?是拿来算计的最趁手的工具。既然被算计了,就应该反省自己当初掉进圈套的原因,而不是傻傻的问他为什么骗我或者有没有爱过。
我坐在老板的病床边,向他絮叨着近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哀叹他教育的失败,最得力助手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还不如提拔我当人事部主管,起码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类。
“当初你说过,不信则无伤,我不信人,是不是就不会受苦?”
低声喃喃,注视他安静的睡颜,像是所有从身上碾压过的岁月都变得平滑温柔,像是和他一起凝成了时光中的琥珀。那么漫长的岁月,哪怕就这样看着他也好。我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在老板额上落下一吻。
华舒的审判在一周后,这次结果关系到今后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地位,连平时深藏不露隐居到无穷远处的吸血鬼都关注了这件案子。跑来问我老板会不会出庭为华舒讲话。大家都知道老板是最重要的证人,只要他否认所谓的屠杀同类,那么华舒的罪名就不成立。可老板还在昏迷当中,要他出庭实在强人所难。而且一周之前华舒的人还在追杀我们,老板未必如此大方,肯特地从昏迷中苏醒解救想要自己死的人。
庭审现场人类占据了一大半,他们把审判当成志在必得的胜利,投以极大兴趣。我戴上帽子和面纱混迹其中,以免被好奇的目光所包围。人类中的大多数至今以为看一眼吸血鬼是件稀奇的事。
玄浩的到来引起轰动,人类几乎鼓掌欢迎他的到来,而吸血鬼则投以阴森目光,咬牙切齿的预示着他今后人生的多灾多难。
玄浩是专业特工,从幼年起接受培训。他能够忍受药物的巨大反应假扮成吸血鬼,自然也能忍受怨恨的目光。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表露,甚至令人怀疑他有没有情绪。供词是早已准备好的,说得滴水不漏,华舒的罪名加起来足以被革去一切职位。甚至这还是轻的,毕竟华舒活了那么多年,追根究底起来恐怕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所有的罪过。
华舒发挥千年妖精的本色,面对指控淡然微笑,最后判决下来,他反问一句:“你们有什么证据?”
“人证物证都已在场。”人类法官说。
“如果我说你们口中那个可怜的同类还活着呢?”华舒嘲笑的话语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法庭呈现出别样的肃穆,一方是期盼,一方是恐惧,而我则是完全的震撼。我不想承认其中隐藏的小小惊喜,毕竟这意味着老板是在假装昏迷。回头,只见他站在法庭门口,衣着庄重,高大身躯略倚着门框,若无其事的唤我过去相扶。
我走过去,搀起他冰冷的手。他却迅速反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掀起我头上的帽子,挑剔道:“哪里买的帽子,这么难看?”
我不满地瞪着他:现在是关注帽子的时候吗?
老板笑了笑,脸上现出一丝虚弱,随后牵起我走到法庭中央。向周围鞠了一个躬后,扬声说:“很不幸的通知各位人类朋友以及觊觎联合会主席职位的同胞们,在下还活着,对华舒先生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里隐藏着一场险恶的阴谋......”
在老板的雄辩下,玄浩成了叛徒,因为觊觎联合会主席的职位而背叛华舒。他和华舒之间的火拼是由于误会,双方俱中了小人的圈套。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你怎么能装昏?”
他好笑道:“我从没有掩饰自己醒着的事实,你昨天不是还对我说话吗?”
我板起脸,“可是你害得我很担心。”
他若无其事,“你亲了我一口,应该已经赚回去了。”
我又气又急,抬手打他,拳头落下之前想到这是老板,只能忍回去。为什么亲他是我赚了,赚的人不应该是他吗?老板精明一世,现在倒把“好处”让给我了。实在令人不能信服。
问他:“你和华舒早就计划好了整件事是不是?假装不和,假装昏迷,就是为了除去内奸。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我也发现玄浩不对劲呀。”
老板笑着摇头,对我的嗔怪加质问避而不答。但我的猜测是没错的。他和华舒合作除去玄浩,并提高吸血鬼在人类面前的地位之后,得到了公共联合会主席的职位。老板成了最大赢家。华舒深感劳累,把名下的大部分产业转交给了他。吸血鬼世界,再也没有哪股力量可以和老板抗衡。
这是最后的结局吗?还有宫美,她去找了玄浩。玄浩被拘留,隔着铁窗向她道歉,说自己不是有意欺骗,说他永远不可能和吸血鬼和好,因他的女朋友当初就是被吸血鬼杀死的。
宫美问他:“所以你恨吸血鬼,连我也一并恨了?”
玄浩低下头,巨大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那丝微薄的情感实在经不起这样沉重的碾压。他说:“我服用药剂扮成吸血鬼,究竟还是人类,身上永远除不去人类的气味。你爱的并不是我,宫美,你只是爱上我身上人类的影子而已。”
他以一个男人的冷静清楚,道出残酷的真相,把迷惑抛给宫美:爱到底是什么?她的爱又算什么?做了太久的吸血鬼,除了血的气味其他一概不认得。原来她还在怀念当初是人类的自己。
她用这个问题问我,我想到了老板。脑海里浮现他的面容,响起他的话语。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爱,但是没关系,毕竟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验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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