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MS778航班还停在跑道上,舱门打开着,有名男性空乘人员焦虑地将头伸出门外去张望,他名叫李曼,是空乘组的组长。
“怎么样?”另一名空乘人员问。
“还没见影儿呢,该死的。”李曼有点压制不住火气,幸好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有辆小型摆渡车风驰电掣的狂驶而来,车还没停稳,一个年轻人就从里面跳了出来,他就像超级马里奥那样三步并作两步跃上舷梯跳进舱门,冲劲儿太大还差点撞倒了李曼。
“哦,对不起!”年轻人说,“怎么样?我还不算迟到吧?”
他的样子明显是个亚欧混血儿,头顶上的亚麻色爵士帽根本压不住黑色卷发,那乱七八糟的劲儿简直跟哈利波特有的比。李曼的视线挪到对方身上那件钉着各国钱币的嬉皮马甲、破洞牛仔裤和铁头马丁靴上,眉毛不自然地抽搐了下,若不是他训练有素,恐怕连礼节性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哦,恰恰好,阿德勒克莱茨先生。”
“叫我烈。”
李曼决定不理他:“让我带您到您的座位上,阿德勒克莱茨先生,一旦您落座,我们就可以马上起飞了。”
那位自称为烈的年轻人站在原地,凝视李曼的眼睛,茶色瞳孔投射出来的目光直白有力,完全不像这个岁数的孩子会有的,李曼有瞬间退缩,不过他身为成年人的自豪让这位空乘组组长拒绝退缩:“先生?”
“我很抱歉。”出乎意料的,烈老老实实地道歉并伸出手,“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过各式各样的世家子弟、富二代,李曼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走向连他自己也没料到,李曼迟疑地握住了烈的手,当对方露出灿烂笑容的时候,他一向严肃古板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接受您的歉意,先生。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行李可以给我吗?”
“当然。”烈松开了李曼,率先进入机舱。
MS778航班采用波音773机型飞机,这架空中巨无霸拥有311个座位,从未上过空难黑名单,可以说是现今最安全的机型之一,不列颠航空的VIP服务也是物有所值。当李曼为烈放好行李后,很快就有一名金发碧眼的空乘人员走过来。
“我叫阿妮塔,很高兴能为您服务。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等我们进入既定高度,您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有什么需要可以通知我。”
“可以的话,给我来点干姜汽水和冰块。”本来还可以享受一下不列颠航空豪华的酒单,但是一想到五个小时之后就要降落在那边炎热的大地上,烈就对任何酒精饮料兴趣缺缺,他对阿妮塔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空乘人员的手背上,那里贴着一个卡通仙女棒,粉色的,棒端喷射出三四颗金色的小星星。
“啊,这是我女儿弄的。”阿妮塔甜甜地笑着,不同于空乘人员脸上那种训练有素的只是笑容,她嘴角的弧度带有真挚的幸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小巫师。”
“那你一定是被她祝福了的超级妈妈。”烈煞有介事的点头。
安妮塔拍拍他的小臂,转身走回休息区,飞机很快开始滑行,在隆隆声中飞向天空。
VIP舱里除了烈,还有几个年轻人,等飞机一到达安全位置,他们就解开安全带,跑去角落玩起了VR,做出的动作让烈完全不想去了解这群死宅在玩什么游戏。另外四个中年男性,看着就像是那种大公司的中层决策人,他们拒绝了空乘人员提供的一切酒精饮料,全都聚拢在其中一个人的座位上,膝盖上放着报表和笔记本电脑,边交谈边疯狂打字。最后还有一个和烈同样独自搭乘飞机的家伙,从飞机起飞开始就倒头大睡,连个脸都没露。
烈嘬了口冰凉的干姜汽水,正感到心满意足,仿佛能把和瑟打赌输了的糟糕情绪抛在脑后,一道稚嫩清凉的萝莉腔就打破了他的梦想。如果非要形容这个声音,恐怕大部分人都会用冰块撞击玻璃杯的脆响来形容,但对于烈来说无异于魔鬼在地狱吹起的号角。
“你做了什么!布莱特•阿德勒克莱茨布莱特!!!为什么我们在去往非洲的飞机上!”
“嗨,空。”
“别跟我‘嗨’!”
“我们只是去非洲玩两天,很快就回来。”
“别说两天,就算是一分钟我都不想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绝不!”
“非洲可是美丽广袤的野性大陆,不是你说的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如果把那里所有鸟的排泄物堆积在一起,一天就能有七八吨那么多。”
尽管有‘空之魔女’、‘火焰大君’这类吊炸天的名号,但我们的恶魔系守护者还是很明显被“鸟类排泄物堆积成山”的恐怖画面震撼了,她沉默了十几秒钟才再次尖叫起来:“太恶心了!太恶心了!你居然去谷歌这种东西!”
烈感到自己的脑浆都因为这声尖叫震颤起来,他往座位下溜了溜,找出本杂志盖住嘴巴:“没,我是编的。”抢在恶魔萝莉再次制造音波攻击之前,烈好奇地问:“非洲不是你们恶魔系的大本营吗?你到底是为什么那么讨厌非洲啊?”
“万人坑里也有很多人类,你们不也是说起来就深恶痛绝?!”空毫不留情地回击,“你竟然趁我睡觉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小布莱特你太让我失望了!”
鉴于已经和空纠缠了快十年,足够出一本血泪交融的回忆录,对于恶魔萝莉这种程度的怒火,烈十分清楚应该如何安抚:“别这样,空。只是运气不好嘛。在非洲,我们顶多呆两天,不会再多了。”
“一分钟都不——”
“你想不想吃舒芙蕾松饼?加上好多好多枫糖浆,还有树莓的那种小点心?”烈不由分说摁下了服务铃。
恶魔萝莉此刻属于萝莉的部分正在动摇:“……你,你闭嘴!”
“要不再加个香蕉船?淋上大厨特质的冰淇淋酱?我可以去问问上次你喜欢的那种脆片……”烈皱起眉头,看到阿妮塔从休息区急匆匆走过来,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恐,直到她在烈的座位旁边停下,才显得稍稍镇定了一点。
“有什么需要吗?”她问。
“我想要一份舒芙蕾松饼,加上树莓和草莓,单独加一份枫糖浆。”烈审视着空乘人员,满心狐疑,“今天的大厨是肖恩吗?我记得上次他特调了一种冰淇淋酱很好……对不起,阿妮塔,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出于职业训练,金发女郎下意识否定:“没有什么事情,一切都正常。”她重复了烈的点单,转身走了回去。
对于阿妮塔的回答,烈半分也不相信,对方脸上的惊慌绝不是假装的,而她看起来也不像容易大惊小怪的人。难道是VIP舱里有人对空乘人员性骚扰?烈环视整个VIP区域,死宅们还沉浸在VR游戏中,他们看起来有PS4模拟出来的美女就满足了;那四个中年男性正处于头脑风暴最激烈的时候,其中最专注的秃头男已经有二十分钟没喝过一口水了,剩下的……
烈将目光停留在那个单身乘客上,没想到对方已经醒了,并且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投射过来的视线。
那家伙应该是个亚裔,不过非常高大、肌肉结实,头发剃得很短,只留下一寸多的发茬,当两个人四目相对时,烈发现对方右边眉骨上有个疤痕,割断了眉毛,只差一点就能废掉眼球。
好家伙,死里逃生,怪不得他一脸阴森森,烈心里这么想,实际上只是礼貌点了点头。
单身乘客警告地瞪了瞪烈,好像能看穿他的心理活动一样。可惜,这样的警示行为用在年轻人身上只能起到反效果,烈兴味地勾起嘴角,就在这个调皮笑容即将形成时,空的话让烈大吃一惊。
“小布莱特,这架飞机完蛋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架飞机完蛋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空!这不是吵架的时候,你知道这架飞机上有多少人吗?完蛋了?!”烈差一点大喊出来。
“我不知道原本有多少人,但现在,至少有三个人再也不能称之为‘人’了。”空的声音微微打颤,不过绝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焦渴。任何一个恶魔系守护者都是混乱与杀戮的孩子,空之魔女也不能例外。
从座位里直起身体,烈第一次为翘了恶魔学的全部课程感到后悔:“怎么会?你们恶魔系不是必须通过契约才能进入别人身体吗?怎么会半路就突然……?”
萝莉腔咯咯笑了起来:“小布莱特,超级超级天真,我不就是一个未经允许占据你身体的恶魔系吗?如果没有瑟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妞,你早就是我手掌心里的小虫子了。”赶在烈出声前,空压低了声音:“规则只是给守规则的人用的,在破坏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还想说什么的烈,看到阿妮塔推着餐车走过来,及时闭上了嘴巴。
空乘人员解开银质餐盖,从里面取出烈点的甜食,空气中顿时溢满了黄油香,烈点头致谢,阿妮塔看到他,竭力试着回以一个微笑但却以失败告终,拿着餐叉的手指微微发抖,烈忍不住轻轻地握住。
“阿妮塔,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烈看着阿妮塔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相信我,超级妈妈。”
也许是阿妮塔太绝望了,也许是烈身上的某种东西让她感到可以依靠,又或者是最后那句“超级妈妈”唤起了她反戈一击的勇气,阿妮塔借着摆放餐具的姿势,凑在年轻人耳边说:“机长攻击了副机长。他们锁上了门,我们呼叫了空中指挥中心,还没有回复。”
“哈哈哈!我说什么!这架飞机已经完蛋了!”空兴奋地尖叫。
闭嘴,空。烈在脑海里默念。
“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好这口,这算什么?超市里买1L酸奶送一小瓶牛奶?”
“我警告你,闭嘴。”
“劝告你别浪费你的少男情怀,踏上这架飞机的普通人,已经注定要死去了。如果有什么舍不得的话,你可以现在就把她带到盥洗室里去——”
“妈的!我叫你闭嘴空!”烈再也遏制不住愤怒大吼出来,阿妮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大多数VIP舱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头看着他,只有那帮VR死宅还无知无觉的在游戏世界里过着幸福时光。
此刻金发女郎发挥了身为VIP舱服务人员的过硬素质,她冲着舱室笑了笑:“对不起,我的错。”
四个中年男人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而那个单身乘客却没有被阿妮塔的话唬住,他犀利的目光刺的烈后颈发痒,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因为空之魔女正在他脑海里发狂。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空尖利地咆哮,就像十几个人一起用指甲抓挠黑板,“即使我成为了你的守护者,也不代表你就可以这样无礼!我,空之魔女,666只恶魔之上的火焰大君!是你这样的凡人可以呼来喝去的吗?!”
被咆哮声震得脑浆沸腾,烈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阿妮塔的身影在他眼中变成了三个,但依稀可以看得出她脸上的担忧。
如果有那么一个平行世界,空不是烈命中注定的天选者,他的人生也许会轻松许多。可凭良心讲,作为黑公主蕾娜和冯天征的儿子,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轻松的。作为欧洲第一魔法世家的外孙,烈是个魔厌者;而作为一个阿德勒克莱茨,他又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裂隙追迹者。烈的人生注定没有可以参照的范本,每踏出一步都是全新冒险,不管空是否存在,都将如此。
“对不起。”烈既是对面前的阿妮塔说,也是对他的守护者空之魔女说,“是我不对,我太失礼了。”
“晚了。”空冷冰冰的说。
“啊?”
“我说晚了。”
空的话像是召唤灾难的魔咒,一声尖叫随着她的话尾骤然炸开,这下连玩VR的死宅都听到了,诧异地摘下眼镜向一帘之隔的商务舱看去。
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烈抓住阿妮塔问:“牛排刀呢?牛排刀给我一把!”
阿妮塔下意识从餐车抽屉了抽出一把尖利的牛排刀,烈看着金发女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躲起来!躲到厨房去!我叫你出来再出来!”
她还没回答,旁边那几个中年男人已经惊慌失措地站起身,笔记本电脑掉在地上也想不起来捡:“怎么了,嘿!我说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有恐怖分子?”一个宅男脱口而出。
“不会,可能只是……”阿妮塔话还没说完,四个商人中秃头的那个粗暴的打断她。
“叫你们乘务组长来!机长呢!”
“先生……”
“门德尔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吗?”李曼已经走了出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略微凌乱,额头渗汗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沉静的态度仍然能让人看着心里一松。
秃头商人指着阿妮塔和烈说:“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他向她要了一把刀?我们这是在演《飓风营救》吗?大不列颠航空就是这种安保水平?”
李曼冷静地看了被点名的两个人:“对不起,门德尔先生,这其中肯定有误会。不如您先坐下,我和乘务人员先去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吗?”
“机长呢?上帝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还一声不吭?我真怀疑驾驶室里是不是还有——”
“门德尔先生!”李曼提高嗓音,“请您先坐下!飞机遇到气流,随时有可能发生颠簸,我建议您还是坐下说话……”
秃头门德尔整张脸都涨红了,越发激动,他深吸一口气明显是要发表一通什么演说,却被一只手压在肩膀上活生生地摁回座位中。
“坐下。”那位一直默不出声的单身旅客逐字逐句地说,“先生。”
烈还没见过有什么人能把“先生”这个词说得这么不屑,不禁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一丝敬佩,如果不是在这种火烧屁股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凑上去和对方攀谈一番。
很明显的,四个中年商人在单身旅客的威压下找回了理智,他们嘟囔了几声坐了下来,而那些VR死宅,在这种体型的男人面前保持低调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单身旅客像雄狮巡弋自己领地那样扫视着VIP舱,确信没有人再捣乱后他走过来:“我是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妮塔看向李曼,李曼看向烈,烈只好扭头向对方解释了情况。
“现在你们同驾驶舱联系上了吗?”单身旅客追问。
“还没有。”
“飞机还在航线上?”
“呃、对,是的。还在航线上。”李曼愣了楞,马上回答。
“乘警在哪里?手里有枪吗?”
“什么乘警?我们没有乘警……又不是该死的美国人。”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完全没有益处,李曼悻悻地瘪嘴,“就算手里有枪也没有用,如果子弹打穿什么地方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烈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对楚的身份有些好奇,这家伙可不像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全身上下没有半丝像是纪律部队出来的感觉。
楚皱起眉头,转动目光对上烈:“你姓阿德勒克莱茨?”
“正是在下。”
单身旅客看向烈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原来你就是传说的阿德勒克莱茨布莱特。”
这下烈可有点惊讶了,关于他在魔法世家的地位只有圈内人知道,而眼前的楚,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隐修会的人。
“……这位,楚先生,我认识你?”
“不认识。”单身旅客面无表情,他换成了中文普通话,“我是楚长风,雇佣兵。隶属于凡尘之眼。”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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