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直到秋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四合看到了雨子。
她就这么跪坐在二姐的坟前，以至于四合开始的时候愣了一下下。起初，他看到的只是雨子的背影，那看起来真的跟人类别无二致。纤细的身材，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刚好到肩膀上，穿着的也是人类时常穿的那种棉绒衣。四合慢慢地走上前去，从前面看见了她的样子。一个萝莉样的小女孩。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你看了我老半天了。”女孩姿势未变，柔和的声腔发出的是人类的声音。
四合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首先他想起的是二姐给他的那张画像，他不禁由衷地敬佩起二姐来。尽管时隔多年，那模样跟画像里的几乎毫无二致。
“你是她的什么人？”女孩问。
“我是她弟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四合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话也是异常地平稳。
“哦，一家人竟然有两个可以看见妖怪。这真是几千年才能遇上一回呢！”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既像惊叹又像悲怜。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四合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
女孩说完看了一眼墓碑。
“哦，那个……你能……你能复活我的二姐吗？”四合总算说出口。
“复活？”女孩大吃一惊，嘴角咧起的微笑不知是在嘲弄四合还是自己，“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告诉你吧，在人间的妖怪都是被天惩过的，不管以前做过怎样的神明，一旦被天惩过后就一无是处了，比人类强不到哪去。”
“那你能告诉我二姐是被谁杀了的吗？”四合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追问。
女孩稍稍看了四合一眼，接着又马上移开了视线。
“告诉你也没用。你做不了什么，什么也做不了！老实说吧，你现在就是废材一个！一点用处也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
四合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郁闷充斥在他的胸腔里，让他晕头转向。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但这摇头的意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的是，不管怎样，他都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请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四合大声地说，直直地盯着雨子。
女孩没有理他，她的表情几乎没有丝毫变化。或许在她看来四合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
“拜托了，告诉我！”
女孩仍旧没有动容。
“告诉我！”四合一味地重复着这句话。他大声地喊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眼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就算是哭泣，他的样子也着实难看。但或许这是因为他第一次可以发泄对二姐的死的悲伤情感。它们就像泉水似地涌了出来。
“请你告诉我！”四合的口气变了，夹杂着哭声和软弱无力，从命令的口气变成了近乎哀求。他离女孩只有几米远。“求……求求你了……”哭着念完这一句后，他的双膝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跪在了土地上。
女孩这才看了他一眼，但她只是轻轻地瑶瑶头。晚秋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发，使得它们稍微地往后扬起。晚霞开始笼罩，一片昏黄的阳光下，她看起来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保持各自的姿势，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是墓园哀。”
墓园哀这个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在四合的记忆里的。这是最初的时候。这三个字很显眼地、很刺痛地就这么烙印在四合的记忆深处。不，更准确地来说，是撕裂了他人生的某一部分的记忆。它撕裂了他和二姐之间所有可能的、美好或者悲伤的，不管怎样的一切记忆，总之，它就这么硬生生地、强而有力地撕断了它们，使得这些记忆就这样轻易地统统丧失了。于是以至于以后只要四合有时会想起这个名字来，墓园哀这个名字，他的头就会像撕裂般地痛苦难耐。
四合很久才平静下来，他望了望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有几只鸟儿正朝着南方的方向飞行。
“他是妖怪吗？”四合问。
“是的，就是他拿走了摩撒的眼睛。”女孩说。
“摩撒？”
“就是你二姐的名字啦！大家都这么叫她。她在这一带很有名，是一个好人。”女孩有些落寞地说。
四合微微点头，原来二姐在妖怪的世界里还有摩撒这样的名字，她的本名其实应该叫作禧，就刻在石碑上。想了想，他又问了一句。
“墓园哀是个怎样的妖怪，他为什么要拿走二姐的眼睛？”
“他是三鬼之一，专吃处女。跟我们这些小妖怪不同，有着很强大的法力。虽然我之前说过受过天惩的神明几乎跟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已经吃了好多好多的人啦！妖怪只要吃了人就可以增强自身的法力。要是法力够了的话，他也就会再次变回神明呢。”
四合听到这儿呆若木鸡，吃人的妖怪会变成神明？开什么玩笑！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喂！雨子！为什么这种妖怪会成为神明啊？这……这不公平呀！他明明吃了很多的人啊，天上的神明不会惩罚他吗？就这样让他胡作非为？而且还让这种妖怪成为神明……这都是些什么神明啊？”四合大大地摇头，感到了深深的困惑。话虽如此，这困惑之中似乎也包含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唉！说到底只有无能为力之人才会感到困惑啊！
雨子对于四合直唤她的名字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很自在。她开始认为眼前的这个小男孩虽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但在骨子里也有和摩撒一样的善良和恻隐之心。但她还是漠然地回了一句。
“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我和你，我们一点儿能力也没有呢。”
雨子的脸部表情带有明显的小女孩的气息，她的头歪向一边，显出一副莫奈何的样子。接着她站起身来，用手拍去膝盖上的尘土，上前摸了摸灰色的墓碑。
“摩撒的眼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妖怪，是特别珍贵的眼睛。她继承了几千年前家族的纯正血统，拥有强大的灵力。身体本身也是十分珍贵的。就算现在这样埋在土里，就算死了，她的身体依旧有一股光辉保护着这片山林。”雨子说到这停了下来，她的表情出现困惑和迷茫。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摩撒，但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墓园哀不吃了她的身体。我觉得那应该足够让他升仙了。但他没这么做，或许是有什么原因。他只拿走了她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走她的眼睛……”
说到这里，两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太阳跟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那所有亮着的光芒似乎都想要沉入西边的山头。山体、直木所折射出的阴影愈拉愈长，四合背后的影子亦是。这时他才发现雨子没有影子。
原来妖怪是没有影子的。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四合平静地说。
那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隔着月光观看雨子的侧脸，给人模糊不清的感觉。四合想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吧！那眼睛就像二姐说的一样，眸子里闪烁着奇妙的颜色，就像一洼斑斓的碧水一样。借着月光，雨子整个身子都显得冰莹莹的，越看越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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