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文/闪灵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璐阳终于微微一动，沉重的眼皮睁了开来。
昏迷前的那些事迅速回到脑海，他强撑着浑身的酸痛，眯缝着眼睛看向眼前。
首先跃进眼帘的，是一个苗条清瘦的侧脸身影。乌黑的长发柔顺地盘着，弧度优美的脖颈犹如安静的天鹅，就在他不远处一动不动地坐着，托着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车璐阳终于想起了被卷入这熟悉的时空裂隙前，那种身边有人的感觉。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想要把他拉回去的源赖浅樱的手。……那个时候，她没有放开，所以被迫跟着他一起，被卷了进来，卷到了这陌生的所在。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源赖浅樱的目光，看向了她执着地盯着的方向。
然后，他就圆睁双目，彻底地呆住了。
海水！一望无际的深海海底，他能看见的一小扇玻璃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暗蓝色的海，无数海底藻类肆意摇曳，无数五彩的巨大珊瑚伫立在那里。
不，不是深海，深海应该是和暗夜一样黑，阳光无法达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这里也明显不是浅海海底，浅海里那种清澈透明的碧水也不是这样的。
所以……这是介于海边浅海和真正的深海之间的某片区域。可是这里是哪儿呢？日本海岸绵延数千里，周遭全是海岸线，他们既然在几天前可以从镰仓穿越到完全不同省份的福岛，那么鬼才知道现在又被弄到了哪里？
……可是，真正要命的疑问还不是这些，而是在他们的身边。
车璐阳刚一睁眼，就被源赖浅樱盯着的方向吸引住了，可是真的把目光收回，这才再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要命啊这是！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只有几个平方米的钢铁空间，就像是一个封闭仓，四周布满了横横竖竖的管道和闸门机械，看上去，似乎是某种控制室，或者是外舱的某个小房间。
——是的，这是海底，他们身处的这个密闭空间，显然是某种船体的一部分，或者是潜艇。
整个空间一边是一排圆形的玻璃观察窗，对着外面的暗蓝色幽深海底，另一边，有一扇斑驳的铁门，上面生满了铁锈，看上去，不知道在这海底沉浸了多少年。
“我看过了，不容易出去。”就在他无声地打量着那扇门时，身后，少女清冷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源赖浅樱不知道何时已经察觉了他的醒来，回过头，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被强行卷入的埋怨，也没有惊慌焦急，她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就好像和车璐阳一起游玩一个景点那样从容，又或者是淡漠。
“哦。”车璐阳忽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道歉把她卷入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他直觉地知道，眼前的少女身上，完全没有寻常女孩子的矫情。
他晃了晃依旧有点昏的头，很自然地站起身：“我睡了多久？你发现到了这里大概是什么时候？”
源赖浅樱歪着头，想了想：“我没有昏迷，等到从极度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然而你来到这里时是昏迷的，大概昏睡了几个钟头而已。”她看了看车璐阳的手上，目光低垂下去，“之所以一起过来，大概是因为手和你在一起的缘故吧。”
车璐阳看着她，忽然问：“刚才地道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后？”
源赖浅樱静静回望着他：“我晚上睡不着，在庭院里坐着饮茶，看到你很奇怪地跑到假山那里。于是我就跟了过了。倒是你——”
她黑漆漆的眼睛里深如海水：“车医生为什么会来到我家的地道里呢？”
车璐阳语塞了一下，坦诚道：“我白天经过这里时，感到有点异常。好奇使然。”
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看向了自己的手腕——他的手腕上，刚刚还鲜血淋漓的地方，已经光洁如新，一点点伤疤都没有了。
源赖在他昏迷的时候，一定过来试图叫醒他，也一定注意到了这种诡异，所以她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的手。
他深深思索了一下，基本上可以得出了结论。
“这里的时空，怕是在我们卷进来之前的某个时候。”他沉声道，“我自己割伤的地方不算浅，假如是来到了未来，我的手腕上会多多少少留下或深或浅的伤疤。而现在，这里没有痕迹。”
源赖浅樱微微吃了一惊。
“你是说，我们经过了时空裂隙，而且是向过去穿越了一段时间？”毕竟是凡尘之眼亚洲分会副会长的女儿，对这种事能够很快理解。
车璐阳点点头：“我可以肯定。只是到底到了什么时候，我没办法判断。”
是回到了千年以前，还是三五年之前，这可是完全没谱的事，这里没有任何工具，他也不是痕迹学的专家，无法从这些生锈的表面推断出什么。
不，不会是千年以前。这密闭仓所需要的科技，应该起码是近现代的事。
车璐阳站起身，走到那生锈的舱门前，仔细地看着，那舱门丝丝合缝，精巧的门栓隐藏在内里，虽然很多地方已经锈迹斑斑，但是用力去推拉或者拖拽，都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忽然被下面的一根钢管吸引住了，他蹲下身，细细地看着那行已经有点被铁锈侵蚀的地方。
“U—IID。”他努力地辨认着，眉头紧锁，忽然他眼神一亮：“这是二战时的德国U型潜艇！”
源赖浅樱也走了过来，也看了看那处印刻在钢管上的模糊压痕，竟然也跟着点点头：“是的，这是二战时德军在IIA型号上改良的，长度44米，高度8.4米，宽度4.9米，在水下的最大速度每小时接近14公里，潜艇上可以容纳22-24人，携带5枚鱼雷。”
车璐阳极其诧异地等着她，这是什么概念，学过相关知识？
源赖浅樱淡淡一笑：“家里没有男丁，父亲从小很喜欢培养我的军事和武术兴趣。”
车璐阳“哦”了一声，看着她那娇柔静美的脸，一时有点无语。——想要女儿像儿子一样英武活泼的父亲，遇到这样一个柔美得像娇花一样的女儿，不知道后来是什么心情？
“我记忆力非常好，所以这些我父亲叫我看的东西，我都记住了。”她淡淡一笑。
车璐阳点头：“我是偶然感兴趣看过。”
他俩埋头研究了一下，果然又在其他的地方找到了同样的标记。
“这里，这里有德文。”车璐阳再次找到了一个地方，这时候，他们几乎可以完全判定，这里就是二战时常用的一种潜艇，而且是在德国海军中非常骁勇善战的一种型号。
大名鼎鼎的“狼群”潜艇海战战术，就是那时候德军的著名攻击手段。用十艘左右的潜艇组成秘密的水下舰队，一旦发现盟军舰队船只后，并不立刻攻击，而是在白天远远地隐藏身形，尾随敌船，到了黄昏时，再开始悄悄进入攻击阵位。
最后，到了真正的夜晚，这些凶猛如群鲨的潜艇队伍，就开始悄无声息地钻入盟军的舰队中。开始凶悍而暴烈地集火，用直航鱼雷实施近程攻击。
“我记得，在二战中的1940年10月，一个由十二艘潜艇组成的‘狼群’德军潜艇群，就击沉了三十二艘盟军的舰船，而他们自己，整整十二艘潜艇都安危无恙，毫发无伤。”源赖浅樱道。
车璐阳现在已经对她可怕的记忆力不吃惊了，他想了想：“那么这是德国军队出产的，这毫无疑问了，问题是，这里到底在哪里？”
假如是德国的潜艇，那么这里甚至可能是在当时的海战主战场，大西洋海域的海底。
假如是德国盟军卖给当时的日本军队，那么这里就应该是日本近海海域。
他盯着那封闭的小舱门，忽然心里泛起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
……无论是在具体哪块海域，这应该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东西了，因为某种原因而沉入了海底，所以在日夜海水浸泡下，才会腐蚀的这样厉害。
可是……猛然地，车璐阳和源赖浅樱同时想到了一件事，目光彼此一接，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巨大的疑问。
氧气！这里的氧气是怎么还没有排空的，这不可能！
源赖浅樱脸色有点白，四下打量着这小小的封闭仓，喃喃道：“多年前的潜艇……长期沉在水底，肯定已经废了，怎么会有氧气舱？”
车璐阳的目光游移，似乎在想着什么：“假如这真是一个封闭的船舱，那么氧气会很快被我们俩耗尽的。”
“是的。”源赖浅樱脸色更加苍白，小心翼翼地减少了呼吸的频率，“我们……怎么办？”
车璐阳镜片后的眼睛，精光闪烁，带着冷冷的光。
他忽然抬起脚，向着一边的一根管道用力踹去，一脚，又一脚！
生锈的铁门在他的脚下，变得扭曲变形，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源赖浅樱吃惊地看着，终于忍不住伸手拉着他：“你这样暴力乱踢，假如踢坏了哪里，导致封闭性泄露怎么办？”
车璐阳冷冷道：“你还是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密闭仓？”
“为什么不是？……”
“没有任何氧气能在海底保存这么久，这里一定有蹊跷。”车璐阳的眼神有点冷，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
随着他的暴力踢踹，那根钢管终于被他活生生卸了下来。他毫不迟疑地，举起那生锈的钢管，就向着另一边的密闭舱门砸去。
源赖浅樱神色犹豫，想要阻止，却又忍住了。
那门栓在他连着砸了十来下之后，终于也开始扭曲变形，车璐阳费力地开始动手使劲摇晃，可是一时半会却还是没有打开。
源赖浅樱皱着眉走上前，默不作声地开始和他一起掰门。
“简随风那个家伙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车璐阳恨恨地道，“这种破事，就该那种满身肌肉的野蛮人来做。”、
终于，舱门“吱呀”一声，一块扭曲的缝隙骤然加大，在他们两人的合力下，猛地打开了那扇舱门！
一股腐朽的阴风迎面而来，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源赖浅樱强行压住心里的冷意，看向了车璐阳，这一看却是一愣，因为他身边的这个男人的脸色，在瞬间已经变了。
车璐阳只觉得心神大震，刚刚还算平静的心湖里涌起了惊天波浪——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在舱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如同山崩海啸！
悲伤的、惊惧的。伤心中带着渴望，愤怒中带着决绝，而这所有的一切，竟然都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丝丝战栗从身上传过，犹如雪粒拂身，罡风击打。
就是在地道中感觉到的那种，深深吸引着他，蛊惑着他！
他一步步地走了出去，冷然地站在那里，想要弄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是却找不出来。
那种可怕的感觉和诱惑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它们充斥着整个舱内，到处都是，无处不在！
“你怎么了？”源赖浅樱忽然问。
“你没感觉到什么吗？”车璐阳反问。
源赖浅樱疑惑地停下来，四下里看了看：“车医生的意思是？”
车璐阳不做声了，看样子，这强大得快要压垮他的感觉，只有他一个人能感应到。
源赖浅樱不安地看着他。车璐阳的脸色现在糟糕得厉害，即使他依旧脊梁挺直，目光锐利，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在激动，或者……在彷徨？
就好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在害怕着什么。
她悄悄地握住了车璐阳的手，就好像刚刚从时空裂隙中一起穿越过来那样。
车璐阳猛地转过头来，诧异而茫然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那只手是那么柔软而温暖，小小的一只安静地勾住了他修长干燥的手，看到他望过来，源赖浅樱的手指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抽回来。
车璐阳默不作声地转过头，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莫名地跳了几下。
定了定心神，他牵着源赖浅樱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去。
眼前是预料中的潜艇内仓，狭窄，阴暗，安静地完全如同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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