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闪灵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安静地沉浸在解剖中，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解剖台上，那具奇怪的尸体的四周，渐渐落下无数细碎的血色晶体粉末，不是寻常死亡后鲜血的乌黑或者深赭，而是带着鲜艳绚丽的艳红，又微微折射着妖冶的玫红。
站在边上观察的车璐阳，目不转睛。
歪着头，他小心地挑起一撮粉红的结晶体，那是血液和骨粉混在一起的产物，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偶然闪过碎钻般的水晶光彩。
他把那些粉末装进了硕大的试管，几乎是滑着舞步一样，充满愉悦地来到了一边的操作台上。
是的，工作叫人沉迷，专注叫人愉快，回到熟悉的领域时，这里的一切都如同熟悉的老友，在生活多年的老宅里微笑呼唤。
工作室一边上是整整齐齐的一排操作台和各种精密的仪器。
他将试管里的晶状粉末放到了一套蒸馏装置里，开始加热，然后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来。
那整套仪器远非普通的蒸馏器可比，定时定温都极精准，完全不用手动控制。很快，粉色的结晶体融化在培养基溶液里，开始咕嘟咕嘟地沸腾。
粉红变成大红，鲜红，浓郁的血红！又渐渐沉淀下来，层次分明，刺眼欲滴。
很快，蒸馏器里的晶体已经实质化，体积同时越缩越小，浓郁得就像一颗鲜红的血滴！
车璐阳低着头，凝神看着那逐渐沉淀的血色固体，眼神越来越亮，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金属桌面，发出期待而紧张的轻叩。
工作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墙壁暗藏式音响里，管弦乐的乐章逐渐澎湃，随着那晶体的凝聚而逐渐高亢，临近了华丽的终章。
就在同时，蒸馏器里的沸腾也逼近了激烈的极点。那结晶体在底部忽然震荡起来，和外面的乐声共振着，有种奇妙的协调，又似乎有种彼此不容的激荡。
几乎是同时，各种长号、小提琴、大提琴发出激昂的和声，达到了终点，而蒸馏器也在同一时刻，忽然爆炸！
晶莹的水珠四散，每一滴都高速旋转，散向四面八方，那中间，一枚血色的晶石却骤然爆裂开，四分五裂，再度散成了粉尘，瞬间失去了璀璨如宝石的艳丽。
车璐阳眯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人体内结晶体提炼失败了，但是也算是预料之中，也司空见惯。就目前来说，方石这种神奇的东西，本就不是人类能合成或者提取。而要提取这个疑似受到方石活化的某种物质的进程，也显然是不易。
他坐在了椅子上，开始打开电脑终端，撰写报告。
提炼方法的改进，试剂的成分配比，接近沸点的时间，晶体爆炸前的形状。……他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就像小学生对待着自己的家庭作业。
墙上的时钟，再次响起。
这里深藏地下，不见天日，可也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墙上的时钟已经显示着次日的中午。
车璐阳忽然停下笔，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十几瓶花花绿绿的药瓶赫然在目，上面没有印刷标签，全都贴着手写的花体英文。
可就算是再专业的医学博士，怕也是看不懂这些奇怪的标签和散乱的字母。
车璐阳漫不经心地拿起几瓶，随手打开，看也不看，张开嘴巴往自己嘴里倒去。……就像是小孩咀嚼着糖豆，他咯吱咯吱地很快将一大堆药丸吞下了肚。
仿佛因此而添了些力气和精力，他埋头重新投入了研究和撰写。
良久之后，他终于抬起了头。满眼的血丝，可是眼神却因为彻夜不眠反而有种病态的亢奋。
电脑屏幕上，一份简报赫然在目：“D组法医车璐阳：污染体解剖报告。”
车璐阳随手又扔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在嘴里，嘎嘣地嚼着，最后检查了一遍报告：“第一，该死者伤口断面出现血液结晶化，呈现明显的被活化物辐射过的特征。
“第二，死者血液早已粉末化，结缔组织、脂肪、内脏和大脑都失去活性，可以推断被疑似活化物辐射过的时间最少有二十到三十分钟。
“第三，提炼疑似活化物浓缩物失败，碎片在空气中迅速风化，失去活性。初步可以推测，这是被方石活化后的某种物质，又加入了不知名的人工干预过程。并非是我们初步断定的方石，也不是原生态的活化纯净体。”
下面是一排排具体的相关数据，密密麻麻地罗列在报告后。
再三检查无误后，他点下了“发送”按键。
然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斜靠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升腾，迷糊了他俊美年轻的脸。
一旦没有了工作时的专注和兴奋，这张脸上的表情就只剩下了茫然，在一身红色服装的映衬下，在这空寂而无情的法医工作间里，显得漠然而沉郁。
过了一小会，他眯起眼睛，手慢慢地按上了刚才受伤的胳膊，原本就包扎地很草率，现在被他这么一按，很快又渗出一片鲜血来，很快，那血迹已经湮满了整块纱布。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血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痛，相反，他明显地因为痛而变得打起了精神。
正襟危坐，他打开了系统内部收件箱。
前面十几份尸检报告已经发来了，他一份份地点开审看着，不时地做着标记。不知道在工作台前看了多久，一张张尸检当时的照片被他一一翻看完毕。
每一具尸体上，都有那种类似灼伤的痕迹，断面接近平整光滑，然后，很快在死亡后出现风化状的结晶。
……那种他小时候就见过的，在他以后的成长梦境里一再出现的东西。他本以为再也不会看到这种噩梦般的东西了，可是终于，在时隔十年后，这种诡异的粉末再次出现在现实中。
法医工作间内，车璐阳吸完了手里的又一根烟。
抬头看看时间，他转身回到解剖台前，拿起器具，一点点开始缝合死者的尸体，刚刚解剖时开膛破肚，各处都有手术刀留下的伤口。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疲惫的神色瞬间消失无踪，那些针脚细密而标准，缝合后的形状优美地就像工业制品，严谨到极致。
而他一丝不苟的动作，也足以放在任何一家顶级医学院里，做一次高标准的临床示范。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埃菲尔铁塔时钟发出了又一次整点报时。
就在他专心致志缝合尸体的时候，法医工作间的门，不知道何时悄然打开了，一个高挑健壮的身影无声无息，站立在门口。
解剖台上方是高强度的聚光灯，保证操作时尽可能地没有一丝一毫阻挡视线的阴影。整个工作间里灯光刺眼地通明，只有门口那一块连着走廊，出现了一小片阴影。
那个不请自来的身影，就完美地融合在了那阴影里，仿佛天生就是那颜色的一部分。
似乎毫无威胁，却又似乎危险万分。
车璐阳的身影一动不动，背对着门，继续着手里似乎不乱的动作，可是他的脊梁，却悄然地绷直了。……
接近黎明时分，他终于常常舒了口气，完成了最后一针缝合。看着那尸体，他神色平静，可是眼神里却又有点奇怪，像是悲伤，也像是遗憾。
而几乎就在这完成后不到数十秒，解剖台上的那具男性尸体，忽然出现了诡异至极的变化。
他的身体，在一点点萎缩，变干，他健硕的四肢，在几分钟之内，已经变得细小如侏儒。而他原本凌厉而五官分明的脸，也忽然崩塌下去，变得面目模糊。
“嘭”……一声微弱的塌陷声，尸体骨骼也终于脆化，和粉末化的肌肉组织一起，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变成了完全的粉尘。……
解剖台上，刚刚精心完成缝合的、堪称精美案例的那具尸体，已经没有留下什么了，除了尸体分解后留下的、又脱落的那些缝合线。
“我真不明白。”他身后，那个阴影缓缓地开了口，“明明那十几份尸检报告上都说明，大概24小时后，这些尸体都会诡异地完全粉尘化，为什么你还要一丝不苟地做无用功？”
那些一针一线的精美缝合，转眼就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
简随风从阴影里走出来，浑身上下穿着极紧身的夜行衣，标准的胸肌和腹肌恰到好处，在衣服下展现着勃勃生机，以及某种张扬的危险爆发力。
他看着解剖台上风化的尸体粉尘，好奇地从鼻子里里嗤了一声：“因为你喜欢尸体，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又或者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特别地喜欢鲜血？”
车璐阳回头看着他，淡淡道：“生命都值得敬畏。”
“可你面对的明明不是生命，恰恰相反，是失去了生命的尸体。”简随风锲而不舍的质疑。
车璐阳瞥了他一样：“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种生命收割机？”
“我的确赞同生命值得敬畏，只不过——是啊，那关我什么事？这句话是我那个好伙伴楚长风的口头语，但是我简直他妈的太喜欢了。”简随风笑了笑，眼睛里漫不经心。
他伸手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汉堡扔过来：“吃点吧，又是熬夜又是不吃东西，铁打的人都吃不消，何况你这副病怏怏的身体。”
“谢谢。”车璐阳彬彬有礼地接过来，“麻烦你，番茄酱呢？”
简随风翻了个白眼：“忘记要了。”
“哦。”车璐阳淡淡地看着他，放下了汉堡，一副要把汉堡立刻扔到垃圾桶里的嫌弃。
“干什么干什么？”简随风啧啧道，“缺了番茄酱还真一口不吃啊？你可真是个变态。”
“谢谢夸奖。”
简随风无可奈何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大把袋装的番茄酱，快餐店里的标准配备，“啪”地拍在了刚刚清理干净的解剖台上：“吃吧吃吧，也就只有你这种怪胎，才会刚摸完尸体又就着番茄酱吃东西。”
“说得好像你不天天和死人打交道一样。”车璐阳反唇相讥，“看你这一身打扮，不是刚刚杀完人回来，就是正要去杀人的路上。”
“我是在工作，和你可不一样，谢谢。”
“哪里不一样？我也在工作。……”车璐阳一袋袋拆开番茄酱，把一个不大的汉堡涂得全是鲜红，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简随风看的一阵恶寒：“你确定这是汉堡，不是人血馒头？”
车璐阳诧异地咬了一口，唇齿间都是红色：“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不是食人魔，谢谢。”
车璐阳哦了一声：“那真遗憾。”
看着他咀嚼着东西，简随风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在这里，话会比较多？会比较开心？”
车璐阳充耳不闻，半晌皱起眉：“喂，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他顺手把吃剩的汉堡包纸团成一团，向正在他操作台上好奇翻看的简随风扔去。
得益于长期精准的手术功力，他的目力和准头都非常不错，看似细瘦的手腕扔出去的东西，竟然虎虎生风，颇具力气。
可是对于凡尘之眼外勤组的金牌特工来说，这显然实在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举动。
简随风连头也不抬，只随手弹了一下，一道含着巧劲的劲风就飞旋而出，那团纸团“哗啦”被准准地划断成两半，打着旋儿，一半飞进了工作台下的废纸筐，一半划了一个抛物线，准确地落进了几米外的垃圾篓。
车璐阳忽然开口：“对了，最近这些尸体的事，谁在查？”
“这是组织机密，我怎么能知道？”简随风正色道，看着车璐阳略带失望的脸色，却嘿嘿一笑，“不过这事嘛……正巧，是我在查。”
车璐阳的眼睛，蓦然亮了。
“我刚刚接到荀老的指令，叫我去查一下今天下午这具尸体的来源。正好路过你这里，就顺便给你送个汉堡——送完我就走。”
车璐阳的眼光，有点奇怪。
他忽然道：“带我一起去，我想和你一起看看。”
简随风吃了一惊，狐疑地道：“你一个法医，去现场干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死亡现场！”
“你带不带我？”车璐阳直盯盯看着他。
简随风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一直对重回组织非常抵触，就算是颓废而困顿地窝在医院当一个勤杂工也甘之若怡，现在，怎么在一夜之间，忽然变得对什么事都上心起来？
他耳边，忽然响起荀老看似不经意的那句叮嘱：“你和车璐阳比较熟，有什么事，多照顾他一点。”
这句话有点奇怪，但是已经足够他在这个时候闭上询问的嘴巴。
“吃完了是吧，吃完了就该上路了。”简随风站起身，忽然道。
车璐阳定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上路？”
简随风看着他的眼光忽然锐利如刀，这一刻，他刚才懒散而无害的气质忽然瞬间消失，整个法医工作间的气氛就如同坠入冰窟。
“假如不知道的，听到凡尘之眼的金牌杀手说请人上路，大概会以为要死人了呢。”车璐阳面无表情。
“你怎么知道，这一次不是这个意思？”简随风矫健的长腿一步步迈过来，你看得清他每一个动作，似乎他走得很慢，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在瞬息之间来到了车璐阳的面前。
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诡异又紧张的气场中。
……彼此凝视了半晌，车璐阳忽然抬手，手里的手术刀劈脸就冲着简随风的俊脸上甩去！
“不开这种千篇一律的滥玩笑你会死么？老是秀杀气你无聊不无聊？……”他冷冷道。
“好了好了，就随便玩一下嘛。走吧，跟我一起去现场。”简随风嘿嘿一笑，随手用双指夹住那迎面扔过来的寒冷刀锋。
他潇洒地用手一弯，精钢制成的手术刀柄应声而断，寒光闪闪的刀片无声飞向解剖台。
“我会把特种刀片的报废支出打到你们K组去。”车璐阳道。
“一个刀片而已，要不要这么较真？”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总部特聘的特种合金专家艾菲斯先生研制的，专供医学组临床用。几年前我离开这间工作室时，这样一枚刀片的价格大约折合一万二千美金。”车璐阳讥讽笑了笑，“不知道现在是涨价了，还是量产降价了？”
简随风若有所思：“我说呢，一枚刀片怎么也变得这么坚韧。”
他弯下腰，捡起那枚断裂的刀片，手里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摸出来一片薄薄的短刀片，放在手中反复比对。
“好东西。”他神色迷醉，“我回去得打个报告，要求换这种金属做我的随身暗器。”
“祝你好运，我记得几年前，艾菲斯先生那边一个月也就只能提炼几十克这种特种合金，要优先供应我们医学组。”车璐阳淡淡道。
“我们特勤组特工时刻拼杀在一线最危险的地方，当然要打造最豪华的梦幻装备，你们后勤人员来凑什么热闹呢？”
“杀人哪有救人重要？”
“呵呵，说得好像你救过人一样，还不是天天对着死尸？你倒说说，你给活人做过手术吗？”简随风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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