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闪灵
他在紧张。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他的体温已经在上升，他手背上露出的血管，血管壁的压力有细微的上升。
瑟在一边，看着车璐阳。
他的一切体征信息，在她的眼里都不是秘密。别人看起来，那是一个冷静自持、动作标准而娴熟的医生，可是她却清晰地知道：他内心的紧张一直在加码，一直在上升。
可是为什么呢？……隐修会有调查过这个人的基本资料，她也看过一眼，明明是在各科医学理论成绩中优异惊人，在各种模拟手术中也动作规范标准，可是就是无法对活人做手术。
就算是现在面对烈这种罕见的独特体质，明知道就算手术失败，他也绝不会死，可是为什么车璐阳的紧张，依旧这么强烈？
是的，烈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这里。
他拥有极为罕见的再生体质，同时，他身体强悍到极点，普通的伤害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当然，他依然表现出正常人类的体征——遇到重大伤害他会流血，疼痛，当遭遇强大打击他也会短暂进入龟息功状态，这时他的恢复能力就会加速生效，简直如同不死之身。
就像现在这样，就算是已经停止了心跳呼吸，就算是血液流光，他也能在短期内迅速复生。
有人猜测他的欧亚混血血脉中，参杂了吸血鬼伯爵的鲜血长河之力，也有人猜测他获得了好几块方石，并且成功的把几块方石里面的能量全部融入了身体，不管怎样，烈做为隐修会的天选者之一，基本上可以排进年青一代天选者的前几位。
而这一次，隐修会和凡尘之眼的单项合作，所达成的条件之一，就包含了一条苛刻而残酷的要约。
凡尘之眼那边对合作乐见其成，但是车璐阳提了一个唯一的要求：在为瑟诊治眼睛、制作特殊眼镜的期间，他要烈提供一次供他活体解剖和实验手术的机会。
……
手术台边的车璐阳，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台上的烈胸膛大开，忽然从心脏处涌出大量的鲜血，迅猛又急速。
手术台边没有助手，车璐阳的动作明显加快，企图结扎住大血管的破裂，可是烈的心脏中的血流喷射地越来越多，甚至汹涌地流下了手术台，洒在了车璐阳的衣服上。
鲜红的整洁衣服染上了血污，虽然都是红色，可是看上去也污秽而血腥。简随风和瑟同时看过去，紧紧盯着车璐阳的动作。
……终于，车璐阳的手，停下了。
“哦，不好意思，心脏手术失败了。”他轻描淡写地摇摇头，自言自语。
“反正这家伙是不死身，你随便折腾。”简随风大大咧咧地道。
“我要再进行肺部和脾脏的修复手术了，请稍等。”车璐阳转身，举着血淋淋的手对瑟说，俊美的脸上甚至有丝笑意，丝毫没有因为失败而沮丧的样子。
瑟歪着头，看着他。——他面部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冷淡，可是嘴角肌肉有极微小的下垂，眼角的睫毛颤动次数也加快了，鼻翼扇动了几次，手指指节也攥得发白。
他非常焦虑，可是他在竭力掩饰。瑟想着。
她的目光和车璐阳这么对视着，片刻后，车璐阳主动避开了她那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睛。
他耸耸肩，转头开始继续在烈那具敞开的胸腔里折腾。
房间里，恒温的温度计显示不变，一边观望的简随风和瑟纹丝不动。只听见刀钳的碰击声，以及仪器偶然的报警声。
可是在听力极好的简随风耳中，在瑟的眼中，这里已经是一个修罗场般的小型地狱。
烈的血管在一条条被缝合，内脏被修补，有的成功了，有的依旧失败。那些血管的爆裂声，那些血液的喷溅形状，在他们两人的认知中，都越来越趋向不好的发展。
终于，瑟站了起来。她走到车璐阳身边，仔细地看着他接下来的手术。
“停下，我不允许你再做了。”她认真地道。
“我可以的。”车璐阳淡淡道。
瑟摇摇头：“你的血压已经升高到了临界值，你的脉搏已经上升到每分钟90-95次，还有……”
她指了指他的额头：“你的鬓角体表温度已经升高，再接下去，你该出汗了。”
“是啊我累了。”车璐阳手里的长柄手术刀滴着血，映着他一身红衣，异常具有视觉冲击。看着瑟，他咧嘴一笑，忽然就拿起手术刀冲着自己的胳膊一刀刺下！
殷红的血流瞬间就飚射出来，喷射得像是一支血箭，映着他面带微笑的无辜表情。饶是瑟见惯了无数奇怪的人和事，也被他这忽然的自残行为吓了一跳。
“你看，我现在很疼。但是我的注意力很集中，我不累了。”车璐阳温柔地说，就像小孩子在祈求大人同意他继续把玩心爱的玩具，“我可以继续的，真的不骗你。”
瑟瞪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说谎。这忽然的疼痛或者是鲜血的刺激，的确引得他的肾上腺激素急速分泌，他的精神状态忽然提高到了一个峰值。
“你累不累没有关系，可是假如我没有看错的话，你的手术已经没有继续的意义。——这一场手术，依旧失败了不是吗？”瑟的眼睛深邃。
可车璐阳笑得依旧那么温柔：“我没有失败。”
他的语声很平静，可是他的身体的超细微肢体语言和面部微表情却说明，他激动了，因为自己的这一句话。
瑟探究地盯着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这样在意自己说他失败？
忽然地，她开始好奇，这个人的身上，好像有着什么有趣的、深深隐藏的东西。外表冷得像是冰封住了，可是内心却激流涌动，时刻都会喷薄而出。
“假如是对着一个活人，你早已经把手术对象杀死两次了。”瑟一字字地道，简随风在一边看着，忽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扇动着黑色翅膀的恶魔少女。没错，这女孩子看上去呆萌的外表下，有着最强大和冷静、也最残酷的心。
“他死了呀。”瑟指了指手术台上的烈，“你看你把他的——”
“住口！”车璐阳忽然猛然喝道，那声音尖锐而急促，和平时慵懒而淡漠的声音完全不同，让一边的简随风猛吃了一惊。
车璐阳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不再看瑟，只茫然地看着手术台上毫无生气的烈，看着他洞开的胸膛，还有那满手术台的鲜血。
半晌后，他嘶哑着声音：“你说得对……我失败了。”
他眼神空寂，望着手术台上的身体：“那么接下来，我要做尸体解剖了，你们让开。”
合约条件里，不仅仅是提供手术试验的机会，还包含了尸体解剖。假如现在已经认定这是一场失败的手术，那么接下来，的确这个程序。
瑟无声地退后，好吧，反正他只有这么唯一一次机会。。
同样是面对着那具身体，可是就连简随风也能隐约感觉到，车璐阳的肢体语言明显有了不同。
假如是，刚才是在对一个活人做手术所以显得患得患失，极其紧张，那么现在，就又重新回到了血医车璐阳的绝对掌握领域。
在这个只面对死人和尸体的领域中，他信手拈来，熟练操控。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再没有什么能牵动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情绪。
终于，一切都结束在一片血光中。烈看上去就和一具标准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被他仔仔细细地解剖后又精密地全身缝合，再仔细地做好了清理。
最后，他才从一边的冷冻医药箱里拿出一针管浅碧色的粗大针剂，熟练地用力一针扎进烈的心脏！
不是普通的肾上腺激素，而是隐修会为烈这种体质特制的解冻针剂。刚才的生物活性抑制剂成功地控制了他的复生，好供车璐阳随心所欲，现在，是解开的时候了。
惨白的高强度聚光灯下，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同样苍白的那句身体，开始一点点变化，一点点恢复。
巨大的狰狞伤口在肌肉重生，那下面，血管在自动连接愈合，内脏在恢复生机。
瑟凝视着自己的伙伴，终于看到他的胸口，开始诡异地“砰砰”跳动。从慢到快，从虚弱到强劲。
终于金发的混血少年动了动身体，睁开了眼睛。
翻了个身，，浑身鲜血缓缓地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
看了看自己胸口上依稀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巨大疤痕，抬起头，冲着简随风做了个愤怒的表情。
简随风微微一笑。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手表上发出了闪烁的红光。
那是和车璐阳腕上类似的腕表，也是凡尘之眼人人标配的专用通讯设备。
简随风看了看腕表上显示一级紧急任务的红色闪烁灯，转身出了满地猩红的手术间，来到了外面。
对着光滑的一块墙壁按下一个隐藏按钮，平面上投射出一片高清的光幕，亚洲中国分部的主管人旬老先生的脸出现在上面。
“D组一号特工，现在你是在隐修会范围内，护送血医完成任务对吗？”
“对的，已经结束了。”
“你那里方便说话吗？”旬老先生问。
简随风笑了笑：“来之前，我把这里勘察过了，别处不敢说，起码现在和您对话的这片区域，没有任何留声和留音的设备，请放心。”
旬老先生点点头：“你接收一下文件和资料，现在有S级任务交给你，你立刻动身。”
简随风一楞：“我还在隐修会这里，待会儿必须护送车医生回凡尘之眼总部。”
“你的这个任务很急，先去做这个任务吧。”旬老先生道，“我已经安排了别人去隐修会那边接车法医回来。”
简随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是，护送同事这种事并不是什么级别高的重要任务，并不一定需要他这种金牌特工亲力亲为。
重新回到屋子里，他和车璐阳简单交代了一声，快速地离开。粗粗浏览了一下任务的内容，他的眼神充满了兴奋。
方石遗迹再现世间，而且情报部门那边貌似找到了真正的线索。
有意思。这一次的事，好像还真的来势汹汹。对手尚不可知，可是看上去，绝不是好对付的样子。……
车璐阳站在手术台前，看着烈生龙活虎地跳下地，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依旧有点无语。——这都是什么东西，还算不算得上人类？
但毕竟在凡尘之眼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看过的奇怪事情也太多，所以他可以优雅地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目送着两个人点头离去。
“车医生，下次再来的时候，瑟姐姐的眼镜能配好吗？”烈笑嘻嘻地问，丝毫没有因为被他开膛破肚而生气。
车璐阳摇摇头：“这取决于你们隐修会的研究能力。我提供的调整方案不是那么简单，有些配比比例在实验中可能不那么容易成功。”
是的，方案中光是对纯石墨烯和方式碎片仿制品的衔接角度，就再度给出了一个接近极限值的要求，稍有不慎，就会衔接失败，前功尽弃，更别提建议中明确提出最好用真正的方石来做
那是价值昂贵到天价难求的方石，所有人都知道它恐怖的价值，就算是隐修会和凡尘之眼这样的超级组织，也绝不可能无限制地，拿这种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来做实验，更别提真正的方石无法加工，想找到合适形状的方石更是难上加难。
“你也是天选者？”车璐阳问。
“不，他们管我叫启蒙者。”瑟回答。
怪不得为了为瑟配这付不知道能否成功的特殊眼镜，隐修会会倾尽全力并付出了富可敌国的价值。
而在试验中，寻找并动用超薄方石碎片，也是绝无仅有的恐怕也只有隐修会这种庞然大物，才可能在悠远的历史中积攒下无数世俗财富，也积累下不知凡几的方石积蓄，从而才能如此财大气粗地将无数散落的启蒙者、天选者招揽在一起。
就像瑟这种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女，也最终被招至他们麾下，成为他们中最强大的力量。
车璐阳点点头，再也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
看着法医离开，瑟终于撤下了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她忧虑地看着烈问：“真的没事吧？就算是以你的身体，刚刚那种伤害是不是也过于重了？”
烈又露出他招牌的爽朗笑容，仔细看的话，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没关系，倒不如说，我的收获更大。”
他看到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进一步解释道：“最近我的修炼陷入了瓶颈，对肌肉和皮肤的锻炼已经快到极致，内脏的修炼却大幅落后，所以当他们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呢？结果也比我想象的更好。”
少年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动作，瑟却似乎听到了雷鸣之声。
“如果不是我刻意放松肌肉，你以为那个什么风的那柄破刀能伤得了我？还有那个什么号称专门对付我特殊体质的药剂，基本屁用没有，瑟你知道吗？我装死装得好辛苦。”
“装死……等等，你没用龟息功？”瑟吃了一惊。
“当然没用，不但没用，还要压制自己身体的自然反应，不然肌肉直接夹住那个法医的手术刀，他累死我都不会死。”说到这，烈的眼角抽了抽，“不过，还真是痛啊……”
即便是天选之人，想获得力量……又哪里有捷径？
……靠在回程的车上，车璐阳闭目养神。
“车法医，前面有条路发生了事故，我们需要绕一下路。”前座的那个男人开了口，背对着他，那是前来接替简随风护送他回总部的一个特工。
车璐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刚才已经在终端通讯器上核对了这个特工的身份和照片，虽然陌生，但是没有什么问题。
车辆无声飞驰，车厢内的顶灯开着，显得整个车厢有点刺眼。车璐阳皱眉忍受着这不舒适的亮度，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请把灯关掉，我有点累。”
“哦，好的。”陌生的特工抱歉地回应，伸手关了灯，车厢里一片黑暗，只有前方的仪表盘亮着蓝莹莹的微光，映着那人的侧脸有点冷峻而阴沉。
车璐阳漫不经心地闭上了眼，并没注意到，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何时，也和车厢内的黑暗一样，连成了一体。
今天的一些事在脑海里盘旋，他怔怔地闭着眼睛，想要忘掉。
可是没有用，眼前依旧是鲜血。烈的胸膛里，心脏没有在跳动，可是血流在汩汩地流，就像是小溪，然后幻化成瀑布，奔流的河流。
那心脏忽然跳动起来，急促地，膨胀着，就像是邪恶的东西，充满生存的诱惑，也带着死亡的威胁。
不不……这不对，这是尸体，他的心脏怎么会动！他是在给死人做手术，不是活人啊！
转瞬之间，场景忽然变了。
平整的手术台不见了，烈的尸体也不见了。
昏暗的烛光下，两个人躺在地上，和烈一样满身鲜血，胸膛打开着。旁边，一个小小的少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浑身浴血，手里是寒光闪闪的刀锋。
……地上的男人和女人睁着眼，看着那少年。好像还活着吧，不然为什么这遍地的血都是温热的？
但是也可能都死了，要不然为什么他们的目光那么木然，带着最后的眷恋和不舍？……
车璐阳模糊地想着，忽然头疼欲裂。
不不……这是梦，这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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