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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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发生在科玛市内东北边的灵灾“弧光灾难”将大约一整个西湖区面积的区域拖入了暗面，用能够理解的话差不多就是被拖入了类似于“冥界”、“阴间”、“死人之国”、“黑洞背面”之类的地方，和现存的区域叠加起来，成了不可视的领域。
这是事件展开的前提，人们总是会绕着事件的焦点而躁动，就像是黑洞吸积盘最外围散布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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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漩涡。浑浊之流划定一个半径数千米的圆，把经过的一切卷入中心，包括实体，记忆，还有生命。在生命消逝前，灵魂就已经被消去，与之同行的无论是恐惧还是惊愕都早一步离开的躯壳，因此众生安详。
漩涡的中心是一位天使，闪耀着左右不对称的光之羽翼。我原以为自己的目测水平很糟糕，就算是身为法师，今早起床的时候也忘了加载有关于远程测量的术式，却在这样的场景下，分明单靠肉眼便读出了那羽翼的数据。
与其说是目测，我更相信那是来自直觉的回音。
那较短的是“5”，而那较长的是“十三”，缺失的那部分，靠众生的灵魂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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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温的室外逃入充满冷气的室内，总有种灵魂出窍的恍惚感。
不过倒是那享受了大半天冷气的看门人打了个喷嚏，他听到脚步声，是今天的第一个访客。
高跟鞋独有的踱地声在防弹玻璃门前停歇，看门人抬起头来，从那狭小的窗口里伸进来女人带着蓝石手链的右手。
“中午好，这次也要麻烦你带路了。”身着办公套装，蓝色盘发的女人出示了临时出入证的磁片，看门人双手接过磁片在感应器上扫过，女人的半框镜片的边缘反射出许可通过的绿光。
气氛有些许的懒散。
“中午好雷瞳小姐，地上的天气怎么样，等你解决完这里的工作后我就要准备离开了。我有……额，下午的半天假期，晚上值班。”守门人微微颔首，踩下右脚边的暗门踏板，在沉重的机器械动中，隐蔽在阴影里的机关解锁大门，向雷瞳展示了这个隶属于法师学院的地下避难所内部。
“恩……到目前为止还不错，阳光，门口那家烤肉店的热狗正在搞特价活动，值得去一试。”雷瞳嘴边留着孜然的味道，烤肉的油脂点缀着半边的唇。
看门人咽了口口水，从那防弹合金造就的铁盒子里走出，一边想象着烤肉的味道，一边将雷瞳引入避难所内部。
虽然在正式的设施清单中被命名为“法师避难所”，然而在具体的功用上还设置了包括“收容所”，“禁闭室”等等诸如此类的专门房间，简单来说这里便是纯粹将法师与外界隔离开来的设施，至于属于保护还是隔离，则要看使用者的性质。
从门开始直到视线尽头均是合金制的墙壁，从戈壁上发现的特殊矿石配合了特种钢材不光能抵抗导弹的击打，也能屏蔽依靠网络施展的法术，掺在里面的矿石粉末具有断绝法师网络的作用。成分类似的合金钢板在整个避难所之外包裹成一个铁壳，使其中的空间游离在法师网络之外。现代法师是极其依赖法师网络的群体，通过网络汲取魔力，依靠网络施展法术，在头顶的法师学院，它们学习的不外乎都是运用法师网络的办法。
那么这里是为数不多的，远离了法术的空间。
雷瞳稍稍有些不适，这样的感觉不光来自那从通风口里送进来的，因为经过三遍全套过滤而过于清洁的空气，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师，被隔绝了网络就像是普通人来到了氧气稀薄的高原，她下意识地挠了挠盘起来的蓝发，充当发簪的是根极尽简洁的金属棒，造型像是指挥家手中的节奏棒。看门人走在她的前面充当引路的角色，不光是引路，也有监视的意味，监视会不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她看得出看门人在略微颤抖，在来之前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看门人之所以能安心呆在地下，仅仅是因为这是个隔绝了法术的空间，他本是个极度害怕法术的人。
因为极度害怕法术所以选择了隔绝法术的地方，却不得不每天和法师相关的人物打交道……
可怜的人，雷瞳做下简评，继续跟着向前。
咚，咚，咚。
高跟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富有节奏。看门人穿的是软底鞋，走在地板上悄声无息，一路走在竟只有这单独的声响，他们已经路过了数十个房间，那单向透明的房间内漆黑一片，沉寂地如同死了一般。
“不应该啊，以往那家伙不会安静才对，我是说，他总是会弄出一点声响，唯独今天是个例外。”看门人嘟哝了一句。
雷瞳打了个响指，脸上愉悦。
“例外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我的工作注定了我喜欢例外而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因为愉悦，似乎耳垂上的坠子也闪烁着微光。
“那就祝你工作顺利了，跟上我的脚步，你要见的那个人在最深处。”
“你把他看做是幸存者么，挺少见啊……不过的确是应该那么说就对了。灵灾的幸存者，弧光灾难的见证者，暗面记忆的保存者。”她一连说了三个称号，脚步落在门前，她呼出一口长气，看门人退后一步，从枪套里掏出特制手枪，左轮的弹巢里填了六枚冰样透明的对法师专用子弹。
上个月前在东城区发生了灵灾，幸存者便在其中。
“也许今天是你能够观察到记忆的日子，南天，要不我们稍微庆祝一下吧。”如此说着，雷瞳步入室内的黑暗中。
她听不见回应。南天蜷缩在最里面角落的折椅上，这次连目光也没有回应雷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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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漩涡中心，却没有被吸进去。
似乎清楚那是因为右手背上那个纹章的缘故，原本被自己恐惧的东西，却救了自己一命。
黑洞的悬臂在自己的身躯里搅动了一阵，带走一些连南天也说不请的东西。剩下挂在这露出的半边板材上的自己，仅仅是名为“南天”这个人类留下的余物——这么说也是成立的吧。
那为何余物还必须活下去，我所面对的现实就是，就算早已经绝望，也不能松开手，抓着那块边缘有些锐利的板材，血液从掌心割开的伤口里渗出，一直滴到脸颊旁边。疼痛这样的概念似乎被吸走了，我没有感觉到习以为常的痛觉。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飞了出去，就是这么个纸质的餐盒，把剩下的记忆继续唤醒。
顶上的图案是某家快捷餐厅的商标，腰身一圈的标签则代表在几分钟前这个汉堡盒里装着的是特辣汉堡，哦对，我的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晚饭，“黑洞”诞生的时间，我分明记得是刚在午餐后。
在我的身边应该还有个同行的人，印象里是一米三刚出头的娇小个子，明明是萝莉体型却执拗地选了特辣汉堡套餐，坐在我的对桌若无其事地吃着，红晕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几乎要从头顶冒出蒸汽。但即便如此，依然从她那好似被封冻的面容上浮现了笑容。
时间在推进，记忆却继续回溯。
大概在半小时后，天上最后一朵云彩也被阳光蒸发殆尽后，女孩步向门外，我透着贴了促销单的玻璃门向她身上看去，第一时间看到的光景，是在女孩的背后，重叠而出的是六个不规则大小的鲜红轮盘。
我尚且算是个法师，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现代法师的核心以及根本——刻印。用以沟通网络，行使法师权能的最基础的东西。
在下一秒，光的不对称双翼在她身旁展开。
“灵灾”的念头刚在脑内生成，我所处的快捷餐厅连锁店就已经变成了废墟，笼罩着暗色的光。
在那一瞬间，我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彷徨了十七年的，名为“南天”的这个存在，也变成了废墟。
啊……似乎听到了某个鸟人类动物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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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听到了脚步身，记忆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视野里回归黑暗。他看见门口晃动着个窈窕的人影，再听过两声“咚咚”后，有人打开了壁灯的开关，一瞬间充斥在室内的灯光让他本能地捂住了眼睛。
“你看上去相当畏光的样子，暗面那里真的是没有光的地方么？”雷瞳步入室内，一边取下充当簪子的金属细棍，混着点紫色的蓝卷发披散开来，款款落在肩后。指挥棒的尖端缠绕着闪电，它原本是魔杖，储存魔力然后释放的实用工具，但现在仅仅沦为点烟工具。
“这里大概不禁烟吧？”她四下张望，没发现那个熟悉的禁烟标志。
不，应该说设计这里的人一开始就没有考虑会有人吸烟这种情况。
南天嗅到了烟味，从两膝之间抬起头来，有一阵日子没打理自己的他显得有些邋遢，眼神也因为刚刚从黑暗跃进到光亮的地方而变得萎靡不堪。
“和你做一笔交易如何？”雷瞳提议。
“不要。”拒绝地倒是很干脆。
“别那么冷漠嘛。只要告诉我你回忆起来的部分，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怎么样？这里是收容所，可不是审问所啊。放轻松，少年，未来还长得很呐。”她嚼着滤烟嘴，挥舞起金属棒的动作就像是个初学的指挥家。
……
南天索性不发出声音，两人就在沉默之中对峙了十几分钟。猛然间，雷瞳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举起魔杖，在挥舞的瞬间就释放了小额魔力的电击术，“我记起来报告里说你似乎具有主动让自己遗忘部分记忆的手段，不过好在我这里也有应对措施。少年，一味地想去逃避可不是个好习惯。”
“换做是我的立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南天被电地浑身麻痹，那正在遗忘中的记忆也一滴不落地全部回流到了原来的地方。
“我在这里还有一段时间能呆，在你没被发现之前，有的是机会等你自己开口。”女人丝毫没有逼迫的意思，她退后靠近门槛，准备离开，路过开关的时候，还顺手帮南天关了灯。
拜其所赐，视野里再次陷入了黑暗，只有门框那里萦绕着人造的灯光——就像是那时候一样。
这时候雷瞳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我，雷瞳。”女人接通的电话，对另一边的人说道，随后她沉吟了一会，“噢……你在办公室等下我过来，新的幸存者痕迹么？可不一定是那么幸运的事啊。”说完挂了电话，她对着南天挥了挥烤蓝色的手机，屏幕还闪着光。
“博辉海，这次事件的负责人之一，他告诉我在半个小时前，找到了新的幸存者。”然后按灭了屏幕，“你就这么蹲在这真的好么？你觉得自己是灾害留下的残渣也好，你觉得那些记忆对你毫无意义也好，但是，那你可是那些逝去者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啊……就算是残渣，余物，也不是不会贬值，换句话来说，就算是余物，你觉得就没有价值了么？有些人，或者更多的人要依靠着这些东西活着，你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些。言尽于此。我要去下一个人那里了，新的幸存者，一米三十三，性别女，你觉得，那么小的女孩是幸存者，真的正常么？南天。”
听完这句话的时候，视野里已经没了雷瞳的人影，言语的尾巴绕着门槛，看门人把枪搁在一旁准备关门。
南天轻轻吸着气，房间里留着一股烟火味，黑暗里还有隐隐的电弧攒动，就算只是拿它来点火，那根指挥棒也输出了太大的功率，南天拂过右手背的图案，随着这个动作，那弧光的轨迹迅速淡去，再次恢复到没有网络，也没有魔力的空旷状态。
“喂小子……”看门人正在掏着感应钥匙，“晚上想吃点什么新鲜的，等我上夜班可以给你带来……”
暗影欺近。
一声钝响先来，随后看门人软软躺倒的身躯被伸出来的手扶住，靠在墙壁边上。
南天叹了口气，把用魔力勉强幻化出来的球棒撤销，他的右手背流转着淡色的光，通过汲取空中残余的魔力，然后用右手背上的制式刻印放出形成魔力造物，在一瞬间绕道看门人背后对着脖子来上一下。的确区区一个月没法让自己退步，毕竟这是几乎溶于本能的技能，不光是用魔力制造武器的技能，以及短时间内快速汲取魔力的技能。
他甩了甩手，像是甩掉火星一样甩灭左手背的光芒：“这次是破例，这鬼地方根本没有网络，只能用虹吸的办法来补充魔力。”
“然后。”他抄起地上的步枪，供给给现代法师的特殊步枪只要注入魔力就能够射出子弹，然而左手刻印中储存的魔力老早就蒸发殆尽，步枪只能沦为近战武器，可能还没有幻化的武器好用。
南天撇撇嘴，把步枪往身后扔去，于此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向出口处飞驰而去。
“抱歉，这附近是我家，虽然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去了，但是也可不能让你连我家也毁了。”
他在雷瞳口中听到了和记忆中的身影吻合的数据，因此绝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余物也具备价值么？
雷瞳正思考着这个自己随口说出来的问题，一边披散着头发挥舞魔杖，在重新回归网络后魔杖自行补充魔力，这可是个昂贵品。
在半分钟前，雷瞳一次性放出了魔杖内部三分之一的魔力，相当于一个正常法师一天能够汲取的魔力总和。
“本来想说你好好待在那里别处去引人耳目，毕竟在外界的口中你们可是罪人啊。”
她用魔杖画出一个圆形的弧光来，电光闪烁下姣好的面容带着冷笑，“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想出去的话也没法阻止你对吧……”
科玛市 七月二十九日 天气晴 云系在远方聚集，翻滚着暗色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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