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昏暗而且人迹罕至的巷子。
道路两端尽是等待拆迁的房屋,不光砖墙因岁月的风霜洗礼而早就褪色,有些门窗都已经破败不堪,仅留下残肢断臂苦苦独撑。
最初,不知是哪里的居民将自家的生活垃圾投放在此——大概是认为这片区域里早就没有其他人居住,就算丢垃圾也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管他们是无心为之,还只是单纯地贪图方便;总之这一行为引发了后来者的模仿,时至今日,整条小巷已有三分之一的面积都被垃圾场所占据。
市政部门和买下这片地皮打算重建高层住宅的开发商在清理的责任归属上相互推诿,导致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一直存续到了现在。
每到天气炎热的时候,垃圾腐败发酵的异味都会顺风飘出很远,令路过的行人都苦不堪言。
——在新老城区并存的骓州市,这种独特的“灰色区域”并不少见。
不过今天,一颗发色斑斓的“爆炸头”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垃圾小巷原本的寂静。
满脸是淤青伤痕,脚步跌跌撞撞——对于一个长期吸食毒品的人来说,能够保持从城市生活广场一路奔走至此的体力实属难得。
可是,他为什么刻意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落脚点呢?
没有监控摄像头,环境恶劣到连警察都不会过多关注——这简直是毒品交易流通的最佳场所。
在“爆炸头”身上还有钱时,每次都是在这里拿到那令他欲仙欲死的白色粉末。后来,他的毒瘾加重,举债累累也难以维持嗑药的开销,原本那些貌似亲热的卖家或是“上线”立即都如鸟兽散,再也寻不到踪影。
如今他再次踏入这条巷子,只能证明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早已成为了白色粉末的奴隶;潜意识里被完全地操纵,却始终没能醒觉。
“可恶,那两个该死的小鬼……”
“爆炸头”蹲坐在路肩石上,咬牙切齿地咒骂让他落得这种惨状的始作俑者。
那个戴眼镜的小鬼,使用的就是所谓的魔法吧——
以前在地摊小报上看过相关的传闻,只是想不到居然真的在现实中存在。
自己要是有那种能力就好了——
在常人们面前为所欲为,钱啊、药品啊也都唾手可得,更不必顾忌那些讨厌人们的面子。
“魔法师……真是厉害呢。我要怎么样才能变成魔法师呢?”
“爆炸头”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道。
突然,垃圾堆的另一侧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杂音。常年在吸食毒品时养成的高度警戒心,让他如同受了惊的蚂蚱一样笔直地跳了起来。
——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是一条干瘦的土狗。整日在污物里觅食果腹的生活,令它的皮毛已经肮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有的部位甚至已经露出溃烂的伤疤。
大概是很少能遇到人类,土狗兴奋地跑了过来,拼命地摇晃尾巴向这位稀客乞食。
“你这家伙……也来嘲笑我吗?”
看到和自己惨状相似的小狗,“爆炸头”忽地怒从心来,猛地一脚将它踢飞了出去。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土狗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重重地摔在地上。
“可恶……”
刚刚身体所受的伤,让他仅仅是踢腿这样的动作也不堪承受。
更令他气恼的是,那条土狗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在用黑黝黝的眸子盯了他一眼之后就如同惊弓之鸟般逃开。
“地上人真是有意思呢。”
与此同时,在巷子的入口方向,现出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啊啊?”“爆炸头”没好气地转过身去。小巷里并不明朗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双眼才勉强看清来人的面容。
那是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国字型的脸庞两侧须髯林立,更给他增添了几分仙风道骨。
光是那两道剑眉下凌厉的眼神,就给“爆炸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险些翻倒在垃圾堆里面。
刚才吃亏后学乖了的小狗这次显然也对不速之客不怎么欢迎,直接摆出戒备的姿态“呜呜”地鸣叫起来。
出乎意料地,老人俯下身子,怜爱地在它头上轻抚起来。
“明明是一样的‘低等生物’,却又为发泄自己的情绪而肆意地造成伤害——我在你们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法理解这种想法呢。”
“臭、臭老头,你在说什么啊?”
一头雾水的“爆炸头”色厉内荏,仿佛强硬的语气也给自己增添了几分胆量。
“……没有人教给你,和老人家说话要讲礼貌吗?”
老者突然双目圆瞪。
霎时间,一股不堪忍受的剧痛令“爆炸头”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
下一秒,他在脚边看到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就仿佛被什么人硬生生地从脸上扯了下去,不规则的裂口处鲜血犹未止住。
老人依然在逗着已经失去戒心的小狗,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你、你……”
痛楚感令“爆炸头”连完整的一句话也难以吐出,只是惶恐地用右手指着老人的方向。
“好了,再来谈谈你的问题吧。”
老人捏了捏小狗的脸蛋,站直了身体面向咬牙切齿的男子。
“这里还真是有够臭的。‘地上人’就这么喜欢破坏他们生存的环境吗?不过……”
说着,老者迈出两步,站到了“爆炸头”的身前。
“你的身上倒是有着甘美的气息——属于<Mery=Sedx>(第四之圣者)的魔力残渣。”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老人还故作夸张地吸了两下鼻子。
“那么,说吧——你见到的那个魔法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爆炸头”依然痛苦地死死捂住伤口,对老人的话没法回答,何况,他压根就听不懂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就连左耳也不想要了吗?”
老人话音刚落,“爆炸头”就感觉仿佛一直无形的手在揪起自己仅存的那只完好的耳朵,在恐惧驱使之下,他拼命地大喊起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
良久,老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起身翩然离去。
在他身后,“爆炸头”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更准确地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混凝土碎块上支楞出来的钢筋自他背后刺入 ,将他整个胸腔彻底地贯穿。
暗红色的血液,在地上凝固成满盈的椭圆形。
不知他在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刻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么——与垃圾为伍而心有不甘、抑或对所谓“魔法师”的恐怖力量满怀敬畏?不管怎样,那双早已黯淡了下去的眼眸,都再也无法看到澄澈的阳光。
“<Mery=Sedx>(第四之圣者)……与您的孽缘,终于也要划上休止符了吗?”
有如宗教的信徒在向自己的神明祷告,老人脸上庄严地阖上双目,喃喃自语道。
但是,光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已不难看出他内心中难以抑制的愉悦感,就连脸颊上层层叠起的皱纹也仿佛柔和了不少。
身后,小狗迈着轻快的步伐欢脱地追随在他的脚边。
※ ※ ※ ※ ※
连续两日燃烧魔力,盛咏感觉身体就像要散架了一样。就算平日里坚持晨跑锻炼,也依然抵挡不住全身过度疲惫后阵阵涌上来的酸痛。
好在休息了一夜之后,除了手脚活动起来还略感迟钝之外已无大碍。
在仔细地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确定自己并没有留下外在的明显伤痕,他才安心地走出卧室。
昨天回到家里,为了不让父亲看出端倪,盛咏趁他还没下班,匆匆吃了点东西就钻回到房间里锁死屋门,装成倒头大睡的模样,成功地蒙混过关。
只不过,今天父亲休息在家,想要继续躲在卧室里明显不可行,必需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就算如此,当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上下打量盛咏时,依然让他有些心虚。
“今天起得蛮迟的啊……而且还没去晨跑,果然是一放假就松懈了啊。”
父亲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根香烟。
要是仔细算下来的话,你也有责任吧——盛咏委屈地默念道。只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只能放在心里说。
“算了。”父亲侧过头去盯住电视机的屏幕,却没停止手上的动作,从怀里掏出盛咏的钱包。
“还是还给你吧。既然答应我不会去海边,你还是有那个自制力的吧?”
标准的所谓“马后炮”——盛咏无奈地想。班上同学的活动已经在昨天就结束了,这件事情父亲好像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再在这件事情上辩白也已经是毫无意义了。
“我多塞了几百块进去,喔,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父亲又从另外一个兜子里翻出两张花花绿绿的票子一并递了过来。
“今天就是庙会日了,昨天我软磨硬泡才从经理那边弄来两张抵价券来,你就出去好好逛逛吧。”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节了啊——盛咏想。
骓州市一直沿袭自古以来的传统,每年春秋两季都在古城区开市,持续时间一周至半月不等。
当然,现代的庙会早已摒弃了其中蕴含着的宗教成分,变成了周边农贸商品展销和曲艺表演的大集市。尤其这几年,庙会上开设了不少各地风味小吃的摊位,光是扎啤和烧烤就引得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几度人满为患,令“骓市庙会”成为前来旅游的人们都叹为观止的话题景点。
然而,盛咏却从来没完整地逛全整个庙会,最多也只是在路过时候走马观花地远望几番。原因无他——父亲的工作太忙,没有朋友的自己一个人前往庙会,也实在过于无聊。
今天盛咏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更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不过,父亲拿过来的这两张票劵,此时拿在手里竟显得有些沉甸甸的。
看来,父亲是因为禁止自己去海边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才挖空心思地讨自己开心吧。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在维系父子关系这方面都是自己在单方面地付出,在父亲面前小心翼翼地装出乖巧的模样。
哪怕是父亲这样算不上大手笔的举动,也足以让他内心深处颇为感动了。
自前日以来暗暗淤积于心中的不快,在此时仿佛也已经烟消云散。
既然这样,就不能枉费父亲的一片好意。而且——
“爸,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和我一起去吧。”
投出这一记“直球”后,就连盛咏都十分惊讶自己的勇气;邀请父亲逛街这样的事情,在小学之后就已经再没有过了吧——不,搞不好还要更早一些……
父亲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瞪着眼睛偏头斜望过来,只是还勉强保持淡然自若的模样。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的局面,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不止一次;只是,好像从来都没有如此尴尬过。
“……还是算了吧。跟我这老头子一起去有什么意思?”
不多时,父亲先咧嘴笑了起来。
“没事啊……我——”
盛咏还想要再劝说一下,却被父亲决绝地打断。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休个假,你就饶了我吧。”
盛咏会意一笑。父亲每逢休假确实都是屁股朝天睡到不亦乐乎;做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实在很辛苦,既然父亲执意如此,自己也就无需再勉强他了。
何况,刚才也已经看到了久违的,父亲的笑容。
“哎,所以说你还是赶紧找个女朋友吧。老是孤单一人,还要拉我去做垫背。”
“说什么哪。”
盛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咦?表情不错嘛。看来是心里早有暗恋的对象啦?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传授一些经验什么的……”
父亲丝毫没顾及盛咏的羞赧,变本加厉地调侃道。
“我猜你今天外出会走桃花运——我的预感可是一向很准的……”
“够啦够啦!”盛咏终于不堪忍受打断了他的话,“我去洗漱了。”
真是的,气氛刚刚好转一点就开始不正经起来——
不过,在印象里盛咏还是头一次听见父亲用如此轻佻的口气和自己交谈。搞不好这个中年男人只是被生活的艰辛过度地折磨,才变成了现在这种沉闷的性格。
——不知道他和母亲头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是怎样呢?该不会是当时的他巧舌如簧,才成功地把母亲骗到了自己身边吧。
在盥洗室,盛咏一边朝脸上涂抹洗面乳,一边好奇地想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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