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的街市在一个十字路口被分割成两截,纵向继续前进就是手工艺品、特价服装以及种种稀奇古怪的新奇小玩具摊贩聚成的贸易区,相比起顾客络绎不绝生意火爆的美食区,明显人气有些不足。
横向的宽阔马路,待会会有花车和龙灯舞狮的队伍经过,在鼓乐杂技的衬托下,将庙会的火热气氛推向最高潮。一些精明的店家早已在道路两侧摆下桌椅,供游客在休息之余也能照顾自己的小吃摊生意。因此,集中在这里的游客数量虽然远比之前更多,均匀分散开来之后,反而显得不那么拥挤。
捧着香草冰点的白空竹挑了张僻静角落里的公共长椅,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
“夏天就是应该大口地吃冰淇淋才行……对了,现在还是四月。总之,谢谢盛咏同学请客,我开动啦!”
看着她一口将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绿色冰淇淋吞了进去,盛咏身上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寒意。明明前几天都还穿着冬装,现在却对着零度以下的食物大快朵颐——联系到她平时的作风,这仿佛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长椅上坐在白空竹附近的一位老奶奶看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盛咏,还以为这对年轻的情侣找不到并肩而坐的空间,善意地挪开了自己的身体,还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不过,她和白空竹之间的距离实在有些微妙:倘若直截了当地坐下,难免和身边的女孩肌肤相接,自己绝对没有那个勇气草率地做出这样的暧昧举动来。
“哈哈,累了的话,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吧——何必老是那么拘束呢。”
白空竹倒是一脸坦然地拍着身边的空位,还笑嘻嘻地蜷起身子露出短裙下白花花的一截大腿,害得盛咏又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里去好。
——真是的,这个女人到底是没有脑筋,还是她对待其他男性同胞时也是这个作风呢……
就在盛咏皱着眉头思索该怎样说服她拉下裙摆避免走光的时候,原本留给他的座位上却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是个身上穿着粉红色洋装,约莫五六岁年纪的小女孩。梳得整整齐齐的童花头下,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地盯住面前这个陌生的大哥哥上下打量,这副可爱的模样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抱过来捏捏她圆鼓鼓小脸蛋的冲动。
旁边的白空竹早就两眼放光,伸出一双魔爪在小女孩身边晃来晃去:“这是你亲戚家的孩子吗?让我来玩一玩好不好?”
姑且不论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孩子,“玩一玩”到底是要怎样啊——盛咏刚想阻止这个随时可能被警察叔叔带走的潜在犯罪者,却被小女孩身后高大的背影吸引了目光。
“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你和女朋友的约会啦。”
陆之睿伸出被绷带包缠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笑眯眯地向他打起招呼。
“……怎么可能啊。”盛咏无奈地点头回礼,边偷瞄白空竹的反应——女孩仿佛完全没听到这句令人产生误会的话,已经先下手为强,把小女孩一把揽入怀里。
“好痒好痒……”
小女孩带着童稚声音的抗议并未能阻止这位大姐姐对自己的骚扰,罪魁祸首反倒还不以为意地抬起头看向陆之睿——
“你是四班的陆之睿吧!还好还好,是同校同学的家属——那也就是我妹妹啦。”
“你是三班的……谁来着?这是我妹妹,你喜欢的话不妨直接领回家好了,哈哈。”不良少年咧着嘴笑了起来。
“真的?说话算话哦!”白空竹索性牵起小女孩的手,做出要跑路的夸张姿势。
面对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同学,陆之睿居然还能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妹妹交出来,简直让盛咏大跌眼镜。虽然这两天连续和神经大条的人交流,他却没有预料到两位活宝见面之后的对话竟然如此脱线。
“你的女朋友不光脸蛋漂亮,还挺有意思的嘛。”
不再理会“猥亵”自己妹妹的女魔头,陆之睿转向了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吐槽的盛咏。
“就说不是啦。话说回来,你的手——”
本来很盛咏是在很自然地问候对方,可话刚一出口,盛咏就想起之前在陆之睿面前暴露自己身为魔法师秘密的事情,一下子显得拘束了起来。
“对于我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这次的小伤更不足挂齿了。反倒是你——看样子不像经常打架的人,那之后不要紧吗?”
“我还好啦,毕竟只是身体被锤了几下而已。”
盛咏炫耀似的揉了揉自己昨天被“爆炸头”踩过的肚子。
从他记事开始,不光自己身上类似伤风感冒这样的常见病会很快好转,就连手上被割了口子、跑步时崴到脚腕这样的外伤,痊愈起来所需要的时间也远比其他人要短。
——这一切,大概要归功于自己平时坚持不懈的锻炼呢。
“那就好,”陆之睿咂了咂嘴,在这样人多的场合不能自在地吸烟似乎令他相当难捱,“碰上那个家伙,再怎么小心也是来不及防备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盛咏感觉不仅仅是自己有些不自在,对方显然不如昨天一样健谈,仿佛也在顾虑着什么事情一般。
果然,还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能力”,感觉很不正常吧——盛咏想。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陆之睿率先伸出完好无损的那条胳膊拍了跑脑门:
“算啦,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二位了,我家人也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咦咦?再多留一会嘛——”
正用冰淇淋逗弄着陆之睿妹妹的白空竹,无奈地抗议起来。
在不远处,一对面容慈祥的中年夫妇正笑逐颜开地望着这边,恰好和盛咏的视线相对,他连忙微微地低下头去行礼。
——倒是让人想不到,陆之睿这样的不良学生也会和全家一起出游,到庙会之类的地方来呢。
那对朝着自己摆手致意的夫妇,应该就是陆之睿的双亲吧。两个人的身材都不是很高,光从身材的外型来说,倒是很难看得出来是一家人。
“好啦好啦,之敏。”
陆之睿一把从撅起小嘴的白空竹怀里抢过妹妹,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爸妈等着咱们呢,下次再和大姐姐一起玩好不好?打扰人家约会,可是会被记恨的。”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盛咏一定不会相信这个语气温柔的高个子和之前痛打“爆炸头”的不良少年会是同一个人。难道是因为在家里人面前,不好展现出真实的一面?按理来说,他在学校里屡次闹出这么多大乱子,家里人不可能没有耳闻。可是看着陆家爸爸妈妈微笑着牵起儿女双手的模样,实在很难不认为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种景象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吗——盛咏羡慕地望着一家四口远去的背影。
骑在高大身躯上显得鹤立鸡群的小妹妹陆之敏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着这边,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更令他觉得伤感起来。
“……想不到,你和大名鼎鼎的陆之睿居然还有交情呢。”
不知何时,白空竹已经站到盛咏的背后,笑嘻嘻地说道。
“交情什么的……算不上吧。只是机缘巧合,发生过一些事情而已。”盛咏慌忙解释道。
“哎,是嘛是嘛——不过,你对他的态度,好像和我差得很远哟。”
“那是当然的吧——本来相熟的程度也不同……”
“不不不,我是说,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过于诡异了哦!第一次相亲的青年男女,也不会像你们这样不自在的。我猜你们俩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一定很难对外人启齿;就连你们两个人之间也不愿意再度提起吧。”
又来了,准确得吓人的“读心术”——
看着一脸坏笑的白空竹,盛咏忽然觉得,在这个女孩面前自己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应该说,她能够从自己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之中轻而易举地洞察自己的想法,就连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父亲也做不到这一点。
过去,他曾经无数次希望有人能够倾听他的孤独与寂寞,排解因为身为“魔法师”带来的不安与困惑;现如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眼前时,盛咏反倒觉得自己考虑过的这些问题全都难以启齿。
或许对方只是天性聪颖,拥有察颜观色的本能;自己随随便便就朝着她大倒苦水,想必会令人家觉得困扰吧。
“呀。”
忽地,白空竹一声轻轻的叫喊,让他从重重思虑里解脱了出来。
远处唢呐号角演奏的乐曲声依稀可闻,舞狮和龙灯的队首已经出现在遥远街边的角落里。原本四散休息的人群又开始往中央大街的两侧聚集。
几个慌慌张张冲过来的小孩子与白空竹擦肩而过,差点让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手上的半碗冰淇淋倒没拿住直接翻到地上,所幸的是没有砸到路过的游客们。
“你没事吧?”盛咏关切地问道。
“没问题啦,”女孩惋惜地盯着地上黏糊糊的一团“残骸”,无奈地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就是这个,还有些没吃够呢。”
“啊,那要不要再重新买一份……”
“哈哈哈哈,你真是太客气啦,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白空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可……”
盛咏原本就不怎么高的声音,很快就被由远至近的乐曲声所淹没。看到他为难的模样,白空竹双手笼在嘴边,大声问道:
“你还要看花灯演出吗?”
盛咏立刻会意,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好——咱们换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女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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