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正在和一个少年聊天。
在这月色撩人的动人夜晚，梅林不是和倾国倾城的美人讨论人生，而是和青涩又认真的少年讨论一个令人无语的问题。
如何证明梅林是梅林。
这个问题过于哲学，以至于让梅林联想到了在罗马的那些老学究。
比石头更固执，奈何一个个学识如海，说有说不过，打又不敢打，真是憋屈。
正如他现在面临的情况。
作为不列颠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术师，自持身份，是不可能对一位少年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想到这里，梅林做出了一个自认为真诚的笑容。
“我真的是梅林。”
少年认真上下打探了一下。
“你觉得你穿着这破烂的魔法袍就可以冒充梅林大人了吗？”
——我……这是哪家的孩子？！冷静冷静！梅林啊，他只是个孩子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思绪瞬间转动数次，脸上的神色也变了几下。
“看我说中了吧，你果然是个骗子！”
少年见梅林的脸色，像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便是嘴角上扬，双手一拍，似乎做了一件极为了不得的大事。
“……”
梅林紧紧抓住了他的魔术杖，在强行忍住用魔术杖狠狠敲这小孩的脑袋的冲动后，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
“我冒充梅林有什么好处？我自己就是梅林，为什么要冒充他？”
“还在死撑？”少年瘪嘴，“传说中的梅林大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拥有诸多的红颜知己，其追捧者更是数不胜数。见你长得还有几分英气，肯定是想借梅林大人的名头，拐骗无知少女。”
梅林气极而笑。
这种夸奖听得很难受。
不仅是难受，他还想打人。
“怎么？想动手？”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梅林的心理，冷声高喝道：“你这种骗子，尽管放马过来。哼，我可是一位见习骑士！”
——冷静啊！梅林！你可是最伟大的魔术师！
“不敢了？”
少年得意看着梅林原地不动的梅林。
——我去！这个死小孩！今天谁来都不管用！我梅林要替他父母教训他！
这名面容俊美平日被无数人称赞的魔术师，在这一刻被气得发抖，魔术杖上有不可察觉的魔力在缓缓流动。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身穿白色铠甲全副武装的骑士，走到梅林面前，拿下了面甲，深深的一揖。
“梅林大人，国王请你过去。”
“开始了吗？”
“是。”
梅林侧着身体，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我没有骗你吧。”
少年呆立在原地，就像是罗马的雕塑，栩栩如生。
等到梅林上马后，少年惊觉追了过去。
“梅林大人！梅林大人！我叫凯，您是我最崇敬的人！真的，我不骗您！”
两骑骏马没有半丝的停留，消失在了深邃的黑暗。
少年不禁露出懊悔的表情。
在罕有人迹的荒原之上，就连野草亦难以生存。然而此时一场盛大的魔术盛宴正在展开。
几乎可以覆盖整个王城伦迪尼乌姆的魔术阵，在惊人的魔力供给下以超乎想像的速度运转。
被称颂为不列颠最贤明的王，乌瑟·潘德拉贡，即使在见证了无数铁与血交织的年代，也未从动容过的脸色上却罕见出现了担忧。
某位魔术师消失很久了。
正准备派人寻找时，青年从夜空中走到了他的面前。
乌瑟不满之意言漫：“到了这种时刻，你还有心情去游玩？”
梅林微微一笑。
他挠了挠头，乐呵呵道：“我内急。”
乌瑟王者的威严顿时无法维持，眉头皱了起来，道：“我不想听你的冷笑话。”
梅林看着魔术阵中忙碌的宫廷魔术师，轻笑说道：“你放心，我嘛，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答应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乌瑟忍住挥手打人的冲动，免得说出‘我喜欢的是伊格奈茵不会喜欢你’之类的蠢话，而失去了王者应有的风度。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
乌瑟实在是太了解面前的青年，因为他并非人类，而是人类与梦魇的混血儿。
天生拥有的眼睛，看透世界的眼睛，使得他具有难以想象的能力，不管在何处，都可以看穿一切万象，甚至于看见过去与未来。
在无数的神话之中，任何拥有这样眼睛的魔术师，都处在了于魔术的巅峰，身处于魔术世界的最高位。
而现在这个时代，只有梅林拥有这样的眼睛。
若是一个人能够知晓任何事情，人类世界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使有驻足，亦仅仅是一点兴趣。
所以他的性格便可以理解，处在一种随时随地的淡然，认真这种情绪大概与他无缘。
“那便来看看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赤龙。”
梅林笑意盈盈，梅花化作的魔术杖，轻轻触碰大地。
寂静的四周，骤然间生出天崩地裂之感。
火焰从虚空之中生出，以燃尽一切的气势横空直撞。
在触碰魔法阵的边缘处，发出轰然的响声。
只暂时的停顿，震耳欲聋的龙吟终于响彻天空。
一双遮天蔽日的龙翅挥展，红黑的鳞片间不断涌出灭世的龙焰。
“准备！”
乌瑟在巨龙展现出庞大身躯的瞬间，大吼。
魔术阵四周以某种规律散布的宫廷魔术师开始吟唱咒语，虽然这些人远远比不上梅林，但能够成为宫廷魔术师，至少是这个时代的强者之一。
咒语中，魔力汇聚交织形成了银白色巨大的锁链，以呼啸之势瞬间缠绕巨龙。
“太好了！”
就算以乌瑟王的风度，但看见传说中的巨龙被锁链拉扯得动弹不得，也不由得有些失态。
但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梅林看见因巨龙超过想象的力量，竟然使得由秘银制成的锁链开始出现了裂缝，一脸惊讶道：“哎呀，哎呀，失策了。”
当初原本考虑到龙族这种生物，可怕的魔法实力，所以才采取了拥有极好魔抗性的秘银。
但巨龙的力量却也同样的可怕。
乌瑟根本就不相信梅林的话，动怒道：“梅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能忘记？！”
“好啦好啦，并非不可挽救。”
梅林没有丝毫的担忧，但乌瑟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他沉声说道：“那些宫廷魔术师要坚持不下去了，你最好快点！”
梅林口中嘀咕着：“真是可惜，还想看看传说之中的巨龙是如何的大发神威呢。”
随即身形矫健的一退，刚好避开了乌瑟那挥舞过来的拳头，他不由得发出了感叹：“人类真是一种暴躁而易怒的生物啊！”
乌瑟彻底失去了王者的风范，咬牙切齿说道：“收起你那花之魔术师的样子！”
梅林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逐渐的平静，他眺望着赤龙，这条由大不列颠王之血脉幻化，具体地说，是由他借着王之血脉召唤出来的，不本该存在于世间的巨龙。
清爽的笑容又一次浮现。他撇嘴嘀咕道：“真是的，又要念咒，万一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怎么样？”
奇异的咒语从他的口中吐出，眼瞳中碧蓝色如湖水般的魔力在流转，魔术杖就地一指。
盛夏的气息宛如从天空倾泻，无数蔚蓝的天光从四面八方倒悬灌入。
在所有人的眼中，夜色消失了。
只剩下满眼的湖色。
不似人声的声音，在天空之中吟唱。
魔力化作湖泊，炙热的龙焰没有了任何的踪迹。冰蓝色的光芒从地面蔓延，从龙脚到龙翅，巨龙陷入了沉睡。
乌瑟的呼吸近乎停滞，即使曾经看见过魔法，但这宛如神迹的一幕，依旧让他心神震撼。
又何止是他，那些宫廷魔术师因为魔术师的身份，更能体会到其中的震撼。
所有人只能发出这样的惊叹：“真不愧是花之魔术师！”
梅林走到了自己的杰作面前，手指掠过厚重的龙鳞，便有蓝色的闪光如星火般在空气之中飞舞。
这是魔法的痕迹。
“开始吧。”
乌瑟走到梅林旁，并排站在了魔术阵面前。
梅林收敛了笑容，静默片分，轻声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乌瑟没有说话，梅林也不催他，静静的等待。
“开始吧。”
梅林神色认真而严肃，眼眸里透出乌瑟沉默又暗淡的面容。他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如你所愿！”
碧蓝色如同湖色的光芒再一次覆盖了天地，劲风将白发吹拂，梅林单手抬起。
“此身为天之所钟，此身为神之所爱；
诞生于龙血，沐浴于湖光；
骑士成其剑，万人成其鞘；
剑锋所指，即人心相向，
不败于敌，亦不为魔堕；
其身，定为龙之王女，
其生，定为大不列颠之王。”
所有的光芒都在向着四周逃逸，巨龙庞大的身躯支离破碎，终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地面的魔法阵…以及一个婴儿的哭声。
“是个女婴。”
乌瑟面色复杂，与寻常的婴儿不同的是，面前这个婴儿一出生便拥有一头如阳光般耀眼的金发。
而那比世间任何一个吟游诗人还要清脆悦耳的声音，轻易透露出这是一个女婴。
“你似乎有些失望？”
“这并非是失望，只是觉得将这个国家的重任交给一个女孩儿，是作为父亲的无能，亦是这个国家的悲伤。”
在知晓梅林预言的乌瑟，清楚的知道未来这个女孩儿将经历什么，所以他感到了于心不忍。
乌瑟在接受事实后，变得冷漠起来。或者说既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便不得不为之，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之中，他开口道：“不列颠的传统注定了女子为王，将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所以她只能是男子之身。”
梅林抬头，视线略过了乌瑟，投向了那无边的黑夜。他总觉得会有一头凶兽冒出来，他轻轻道：“你明白你说的话吗？从今以后她将不会嫁人，更不会生子，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子，亦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等待她的未来，将会凄苦无比。”
乌瑟合上眼睛，没有说话。
面无表情。
梅林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会教导她，教会她为王之道，传授她无双的剑术，并且引导她走上不列颠之王的道路，成为前所未有的骑士之王。”
乌瑟终于有了反应，手放于胸前，呈直角鞠躬，他请求道：“在此之前，你需要带她离开王城，去一个无人可知的地方。”
梅林露出了一丝意外，并非是因为乌瑟的话而意外，是因为乌瑟留下来的意外。
“你准备一个人面临即将来临的失败吗？”
“或许并非失败也说不定，若是我胜了卑王伏提庚，这孩子便不会受苦。”
“我答应你。”
梅林点头，走过去抱起了女婴。
“她应该叫什么名字？”
“Altria。”
乌瑟看来早已经想好，并没有任何的思考便说出了名字。
“阿尔托莉雅，寓意希望吗？说的也是，她确实是不列颠的希望。”
“你准备带她去哪儿？”
“我先前遇见了一位名为凯的少年骑士，他的父亲是一位道德高尚的骑士，我会将阿尔托莉雅寄养在那里。”
“如此也好。”
乌瑟转身离去，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女婴，他的女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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