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巫羽前，我一直都是一个懒散的人。
我从小就很懒，碗从来不洗，被子从来不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懒得学习，甚至懒得玩，每天迷迷糊糊地混日子。但我在运动方面的才能超乎寻常，篮球、乒乓、游泳……不管什么运动，我一学就会，而且在几天内就能超过练习这项运动好几年的前辈，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同学们都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运动员，但我完全没兴趣。
我还有一个特殊的天赋，那便是异常的敏锐，别人还在视线之外，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个技能相当好用，每当我偷懒的时候，都能事先察觉老爹老妈过来检查的时机，好摆出一副用功学习的样子。
我从来没想到，这个天赋会给我惹来一个大麻烦。
那一年，我十三岁。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一生。周五回家经过车站的时候，我脊椎骨突然感到莫名的压迫感，心脏跳得好快。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我不自觉地抬起头，在滚滚人流里见到了“她”。
她跟我同岁，那年也还是个孩子，但已生的亭亭玉立，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两根辫子，白色肌肤可比天山万年不化的雪，明艳不可方物。
她身穿一件朴素的连衣裙，抱着根被布条包裹起来，跟她差不多高的棍状物，走进了街角一条阴暗的小巷。被她身上所散发的奇怪感觉所吸引，我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全黑，我孤身一人行走在寂寥无人的小巷里，那女孩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本来就不曾存在。我感觉自己真像个白痴，正打算回家的时候。一种恐怖的感觉涌上胸口，我猛然回头，一个异样的影子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那“东西”从腰部以上来看，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只不过皮肤有点浮肿苍白，但他的下体，却完全是蜘蛛的形态，八只毛耸耸的腿支撑起它全部的重量，腿尖如刀刃般锋利，深深地扎进地面。
我仔细一看，发现那怪物手上提着一颗人头，正津津有味地啃食。顿时，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慌忙跑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太急，我七歪八拐地跑了一会儿，竟来到了一个死胡同，一面三米多高的水泥墙无情地拦在我面前。回头一看，那怪物不紧不慢地朝我接近，脸上挂着冷冷地笑。
我脑袋一阵空白，如果能跃过眼前的高墙该多好啊。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本能地压低身子，纵身一跳——
我飞了起来，脱离了地心引力，一跃三米高……
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那怪物便张开嘴，一根白丝飞射而出，缠住了我的左腿，它猛力扭头，将我拉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被摔得头晕目眩，挣扎着直起身子，恰好看见那怪物抬起它那刀刃般的细腿，朝我挥了下来。
忽然，一种冰凉彻骨的感觉涌上全身，那怪物的细腿被什么东西切断了。红色的血液飞溅在我的脸上。
我转动目光，看见之前跟踪的小女孩立在不远处，双手拖着一把和她本人差不多高的长刀。
那怪物转头望着女孩，低吼一声，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子，朝女孩直扑过去。
女孩不慌不忙地将抬起长刀，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刀已出，又复回。
空气被切成天地两半，扑向女孩的怪物被拦腰斩断。
红色的血液四处飞溅，被无形刀气斩断的怪物又往前跑了好几步，才缓缓倒下。
我靠在墙上，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问：
“……你是谁？”
女孩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害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巫羽。”
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一群武警便涌进了小巷，将我和女孩隔了开来。在一片喧嚣中，我被带到了警察局，接受没完没了地询问。当天晚些时候，一名长相极为平凡的中年军官出现在我面前，他自称上官宥，自我介绍是军队里的中校，来自一个叫做“特殊战技研发事务局”的组织。据他说这是一个神秘事务管理组织，专门处理国内超自然现象的机构。
他拿出一张照片，问：
“你怎么做到的？”
我瞥了照片一眼，上面是我被怪物追得走投无路时，纵身飞起的画面。回过头来看看真是神奇，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中校点了点头，又问：
“这房间里有几个人？”
我环顾左右，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中校。我本能地感觉到中校的问题非同寻常，但思考个中缘由实在太麻烦了，所以，我老实地回答：
“七个人。”
话音刚落，五名士兵突然凭空出现在办公室里。
虽然凭借着天生的敏锐我一早就察觉了房间里的人数，但生平首次看见光学迷彩还是令我颇为惊讶。
“……‘心眼’跟‘飞天’吗？”中校若有所思地小声自语。
好一会儿，他才盯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问：
“想不想变强？”
“不想。”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变强什么的，听上去就很麻烦啊，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家睡觉。
“驳回。有多少力量就有多少责任。”
以这句话为起点，中校成了我的师父。这名代号为“愚公”的老兵，一手将无所事事的我拉进了自己的命运。
后来，师父向我解释说，我对一种名为“气”的力量具有异常高的悟性，我天生的敏锐感觉，以及被怪物追杀时那一跃三米高的惊人跳跃力皆源自于“气”。
所谓“气”，是每个人都会发出的生命能量，但大部分人都无法感觉到这能量的存在，只能在不知不觉中放任它流逝。但一些有天赋的人能够感觉到“气”的存在，并将其运用到攻击和防御的技巧中。
虽然以前运用“气”的武学五花八门，许许多多。但到了现代，“气”的运用技巧全部建立在七大基础技，通称“七武技”之上。
七武技——心眼、飞天、不动、斗鬼、破军、金刚、无色。
心眼——对“气”的感知能力。
飞天——“气”对移动能力的强化，也就是俗称的“轻功”。
我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仅凭天赋就能使用七武技里的两种。
师父说我真的很有武学天赋，“气”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领会的东西，他认为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但是，但是……他一连说了好多个但是，最终十分无奈地感叹我这个人一点也不会珍惜自己的才能。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在师父的指导下学习七武技，虽然师父十分严格，但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管他传授什么样的惊天绝技，我都马马虎虎地应付应付，可到最后居然都学会了，而且好像还学得不错。
不到两年，我就练成了全部的七武技，师父说在他认识的人里，我是自上次大战以来，最快练成七武技的人。但他又说，如果我肯认真学，只要两个月就可以了。我知道他老人家不高兴，他称我为“天武者”，意为仅凭天赋习武。我觉得他在讽刺我，嘛，先不说其深意，至少听起来不错。
随着我“天武者”的名声越传越响，许多辛辛苦苦修炼了几十年的前辈很是不满，每周都有几个好像很厉害的武者登门挑战，想要教训一下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却无一例外，败于我手。
当我被战败者充满怨恨地瞪视，我都想大喊你们烦不烦啊，又不是我要这么强的。
总之，习武很无聊，比武更是无聊透顶。
就在我差不多要回到以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时，师父将她带到了我面前。
巫羽，时隔两年，再次相见。
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原本的辫子松开，乌黑的长发无尽奢华地垂落到腰间。包覆在水手服下的肢体也由女孩成长为少女，既纤细又清纯。只是她还带着那把一米多的长刀，有点不太搭调。
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她还记得我，比武前，她腼腆地朝我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高兴，明明只见过一面而已，却感到能与她再会真是太好了，对毫无兴趣的比武，一下子有了干劲。
“那么，恭请赐教。”我躬身示礼，发动七武技中的“斗鬼”——“气”在全身流转，大幅强化身体能力。我从未忘记，巫羽诛杀怪物的那一刀气势如虹，但我和以前也大不一样。
巫羽点头回礼，不快不慢地将手搭上长刀握柄，拔刀出鞘。所有的动作都像小鸟理应飞翔于天空般自然。以前那股逼人的寒气不见了。
我回忆巫羽斩杀怪物的招式，那是七武技里的“破军”——“气”的释放。巫羽上次在挥动长刀的瞬间，借着刀势将自己的气破射而出，将怪物一分为二。我也会使用破军，但拳头释放的气无法与刀气相提并论。
我低吼一声，单脚猛踏地面，朝巫羽急冲而去。她的武器太长，在近战中很不灵活，我决定贴身肉搏。
突进的瞬间，我用“飞天”进一步加快自己的速度，将自身化为一道疾风，直逼巫羽而去。只要接下巫羽的“破军”，便能近身。
我抬起双臂，护住头部，发动七武技中的“金刚”——凝气防御，也就是所谓的“硬气功”。我全身都包裹在“气”里头，守得严严实实。我有自信，至少可以抵消刀气的大部分伤害。
然而，巫羽并没有使用“破军”。
她缓缓抬手，平举长刀。所有动作都如洒水浇花般悠然自得，一个无形的“圆”在她四周展开。
踏入“圆”瞬间，我的意识猛然中断。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师父跟我说，巫羽已经回去，我呆然地点点头，整理破碎的记忆。
我踏入巫羽的“圆”——挥刀斩击的范围时，她以凌厉的刀势击溃了我的“金刚”，并用刀背把我打晕了过去。
这都是我的推测，因为我没有看见她出刀的动作，不，更准确地说，我完全没有看到她有任何行动。
好快的刀。我细细品味那一击，想象着那一刀的轨迹。
虽然战败，但我很兴奋，那女孩太厉害了，她的“心眼”完全捕捉了我的动作，她的“心眼”比我更高级吗？还有那一击的威力，仅仅用刀背就击溃了我的“金刚”，如果她用“破军”，我的“金刚”真能挡住吗？一个又一个新问题从我的脑海中浮现。啊啊，真想和她再战一场啊。我猛地站起身子，才想起她已经回去。便不顾大半夜，直冲师父的房间，不料他已经等候我多时。当我提出想约巫羽再战的时候，师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告诉我巫羽是“法外七蛇徒”之一角——“巫氏”的其中一人。
见我表情茫然，师父叹了口气，指责我把他教得课程都忘光了。然后无奈地重复起我们这一行不为普通人所知的“常识”。
“所谓‘法外七蛇徒’，是与各国政府妥协的七名原通缉重犯，他们如昔日的大海盗般与各国政府合作，换取特别赦免，非但不再被通缉，还享有各种特权。”
他停了一下，续道：
“第二蛇徒‘巫氏’便是其中之一，与另外六位蛇徒不同，巫氏不是个体，而是一个大家族，是世界上最强大，最有名的除魔师家族。巫羽是巫家前代族长的女儿。”
被师父这么一讲，我隐约记起他以前提到过，传说故事里的妖怪确实存在的。
在东亚，那些与人类完全不同的智慧生物被称为妖怪。它们有些躲在深山老林里，有些隐藏身份，跟人类混居在一起。它们形态各异，即强大又异常，为避免恐慌，政府向一般大众隐藏了它们的存在。
“说起来，以前差点把你杀掉的那只怪物，就是一只妖怪。巫羽自十岁时起就一直负责讨伐妖怪，她的实战经验……”
师父后面的话，我压根儿就没有听进去。巫羽会这么厉害，难道就是因为一直与妖怪战斗的结果吗？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顿时对妖怪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兴趣，便请求师父让我参与讨伐妖怪的战斗。
“你真的想跟妖怪战斗？”
“恩！”
我点头确认，态度坚决。师父寻思一下，说过几天会给我答案，便打发我去睡觉。
真是的，像今天这样打过一场后，还怎么睡得着啊！深夜，我来到跟巫羽比武的练习场，寻思她的招式，想象她挥刀的轨迹，这辈子我的思想从没有像这样全功率转动过，我挥动双拳，寻找与她战斗的感觉。
之后一连好几天，我一直都是这样。有人问师父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师父只是笑着说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是的，我终于明白自己最想干什么了，仿佛一个半生寻花问柳的放荡者突然感受到了爱情，就算置身熙攘的人群中，我的内心也无比清静，我第一次享受到了练武的乐趣。
就在我前所未有专注于武学上的修炼之际，师父突然把我叫去，惊讶地看见情报部的仓颉少校正等着我，他说临近的城市出现了作乱的妖怪，要带我去和一名除魔师会合，一起除妖。
我一听，精神就上来了，匆匆道别师父，和仓颉少校一起出发，前往目的地。只是出发前，师父的表情有点微妙，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点同情的味道，恩，我能理解，妖怪是强大的对手，我不会输的。
当我和仓颉少校到达目的地时，作乱的妖怪已经被先到一步的除魔师干掉了，动作之快，使一心想跟妖怪过招的我很是失望，虽说除魔师是对付妖怪的专家，但这有太快了吧。
与那名除魔师见面时，我满腹牢骚，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没能与妖怪过招的失落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除魔师正是巫羽。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天，便能与她重逢。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仓颉少校拜托我和巫羽同行，充当她的搭档。他解释说巫家认可了巫羽的实力，决定让她一个人从事除妖的工作，但跟巫家合作的军方觉得这样不太妥当，要求给巫羽找个搭档。经过一番讨论，师父推荐我来从事这项工作。
此刻，我对师父真是感激不尽。和巫羽一起行动，便能近距离观察她的战斗，我有自信，这样便能更加接近巫羽所在的境界，只是我不明白，像巫羽这样的高手，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只能拖后腿，为什么要找我同行呢？
仓颉少校苦笑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马上就明白了。”
说完，便丢下我们失去了踪影。
我望着巫羽，忽然想起还未曾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赶忙说道：
“……我……叫李胧，以后……以后……请多指教。”
我话说得吞吞吐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巫羽看着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啊啊，我看起来简直像个笨蛋。尽管十分尴尬，但望着巫羽明朗的笑容，心情其实相当不错。
可惜，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对着巫羽指指点点，隐约听见：“哎？你说是这女孩杀掉了一个怪物？”“什么，难道不是拍电影吗？”“你看她手上的刀，电影道具？”之类的对话。
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自心头浮现，这时我发觉巫羽的长刀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布条包起来，便试探性地问道：
“……你刚才该不会是在大庭广众下除魔的吧？”
“是。”巫羽老实地回答，“那妖魔盯上了一个孩子，露出了很大的破绽，我正好攻其不备。”
啊……我的头好痛。我抓住巫羽的手，拉着她脱离了人群。或许对于她们巫家来讲，只要干掉妖怪就万事大吉，但我们政府还得向民众隐瞒妖怪的存在啊，在大街上除妖什么的，会有引起骚动的啊。
总之，消息很快就会传遍这座小城，就当是为了帮仓颉少校管制信息，我们也得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我们两个使出“飞天”，很快就跑到了车站，就在我排队买车票的那一会儿，又出了乱子。
一个没啥创意的骗子，用“父母病危急需用钱”，这样一个连小孩子都不一定骗得过的理由，问巫羽借钱。谁知巫羽听了骗子声泪俱下的发言后，大受感动，把她身上的旅费分了一大半给骗子，金额之大，连骗子自己都愣住了。
然后？然后就是我辛辛苦苦地跑遍全城，把骗子揪出来，问他要回我们的旅费。虽然抓骗子很麻烦，但以后没饭吃更麻烦。
好不容易找到骗子，那混蛋竟然哭诉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这么做。我是打算直接把这家伙扔进警察局了事。但巫羽坚持要听一下骗子的苦衷，好，听就听吧，反正也费不了多长时间，大不了我放他一马嘛。
那骗子说，他被城里的黑帮陷害，欠了一屁股债，他在黑帮的逼迫下，不得不行骗。他说他急需这笔钱还债，不然活不过今晚。
我猜他讲得是真话，那令人哭笑不得的骗术大概也只有巫羽会上当了，不过这管我什么事啊，只要他把钱吐出来，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真怕死的话，去警察局蹲着不就好了吗？
可关键，关键是，巫羽对骗子的遭遇深表同情，尤其是来到他的家，看见他独自抚养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我说：
“李胧，我们帮帮他吧？”
我想说这关我什么事，烦不烦啊。但面对巫羽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充满信赖与期待的目光。我投降了，就陪她闹一闹吧。
应该说，那天的头号不幸人物是该城的黑帮，他们是一个普通的黑帮，做着普通的坏事，是一群普通的坏蛋。那一天，他们遇到了很不普通的巫羽。巫羽原本是打算用诚挚的态度，以理服人。显而易见，毋庸置疑，这不可能。于是在鸡同鸭讲了十几分钟后，普通的黑帮很普通地发怒了，操起武器，朝我和巫羽冲来。
那黑帮混得还不错，持有不少枪械，但对掌握了七武技的我们来讲，这没啥实质威胁。我用“心眼”读取他们的“气”，先一步计算出他们的动作，进而避开子弹。万一躲不开，我护身的“金刚”也足以挡下小口径子弹。
至于巫羽嘛，她只靠条件反射就完全避开了子弹，显然她的“斗鬼”已经练到了相当的境界，一场小小的战斗，我就清楚地看出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那群黑帮分子毫无悬念地被我们揍得哭爹喊娘，脸肿的连亲生爹妈都快认不出了。直到他们以祖宗十八代和全家老小的名义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坏事（我看得出他们是真心的，他们被巫羽非人类的力量吓坏了，尤其是在见到她用长刀劈开子弹后），我才拖着疲惫的脚步，跟着兴高采烈的巫羽回到骗子家中。
那一家子自然是对我们千恩万谢。恩，我不需要你们的感谢，把钱还给我就可以了。谁知巫羽大方地表示钱不用还了，留给他们作为新生活的开始。当时我差点呕出口老血，这一晚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想抗议，但巫羽使出她的特技——水汪汪的大眼睛。逼我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沮丧地和那家人道别，用剩余的钱在一家廉价旅馆里租了两个房间，姑且先混过今晚再说吧。
跟巫羽道过晚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久经锻炼的身体并不觉得有多累，但精神上相当疲劳，巫羽这圣母般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年头竟然还能相信别人相信到这种程度，她以前一直都生活在异次元吗？
“醒醒。”
我感到脑袋被敲了一下，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不禁怀疑自己还没醒过来。
一个陌生人站立在我面前，他梳绑着头发，身穿铁青色的和服，脚下穿着袜子与看起来很坚固的布制鞋，清秀的脸庞配着苍鹰般的眼神。那样子简直就像从时代剧里跑出来的日本武士。
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有个武士？果然我还在梦里。
我正想重新倒回床上，脑袋又挨了一下。
“醒醒！”
痛！我模糊的意识顿时清晰了不少，这时我的“心眼”察觉，面前的武士虽然散发着“气”，但那“气”和人类完全不一样。
“……你是？”武士并非人类，但他的“气”，我很熟悉。
“我是备前长船长光。”武士回答，“我是巫羽的刀。”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我早就奇怪，为什么巫羽的刀会散发出只有生命体才拥有的“气”？现在，望着眼前这名由长刀变化而来的武士，我一下子懂了，原来他是一件“传说武装”。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常年使用的药罐，有可能机缘巧合地带上阴阳之气而化为鬼怪，那么在神话传说中活跃的神兵利器，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产生自己的灵魂，化为精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便是“传说武装”，拥有自我与特殊能力的盖世神兵。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算是一种妖怪。我好奇地打量着他，问：
“有何贵干？”
“你，很弱。”
非常无礼的一句话，接着他就开始指出我的修为是多么不足，武功有多么糟糕，听着听着，我不禁怒道：
“废话少说，管你是什么盖世神兵，有种来战啊。”
我话刚出口，他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我来到旅馆旁的公园。他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把木刀，不由分说地斩了过来。
我匆忙迎战，却发现那家伙……超厉害啊，他的刀势之凌厉，更在巫羽之上，我一招都接不住，反应过来时人已躺倒在地。他冷冷地望着我，说：
“你这样是保护不了那孩子的。”
他自说自话，完全不顾我的反应，但从他口中我了解到巫羽的剑术是他教的，自上次大战时起，他就是巫家历代族人的武学教师。哦哦，难怪他这么厉害！不等我感慨完，他便说只有晚上他才能化成人形，所以，为了让我能够承担起保护巫羽的责任，从今晚起，他每晚都要给我特训。
我还没来得及理解“特训”两字的含义，他的木刀便破空而来。
第二天早上，巫羽见我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马上就警惕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妖怪作乱吗？”
“啊，没事，”我摆摆手，“我这个人睡相不太好。”
就算是我，也有自尊的。我可不想告诉巫羽，昨晚我单方面被她的师父暴打，连一招都没能接下。
巫羽点点头，也没多问。看着她抱在怀中的长刀，我不禁感到浑身脱力。我现在终于理解师父充满同情的眼神了，眼前所见，尽是一片黑暗啊。
“昨天，真是谢谢你。”对沉浸在悲观情绪里的我，巫羽突然开口道，“多亏了你，我才能帮到那些人，你人真好。”
她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呆了。
看来以后的旅程，也并非都是坏事嘛。
之后三年，我们在全国各地旅行，一路上灾难不断。巫羽真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麻烦吸引体质。她无法坐视别人遭受困苦，总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援手。于是，我们除了要打倒为祸人间的妖怪，还要不停地和混混、贪官、黑帮、不明生物、外星人……等等乱七八糟的敌人交手，睡觉的时候，那个神经病武士还要来找我的麻烦。闹得我十天里有七八天都处于抓狂状态，其中，尤其棘手，尤其让我受不了的，果然还是强拆队啊。
一天，我们接到委托，说是一座小城的旧城区开发改造计划遇到了麻烦，一个钉子户一直负隅顽抗，跟房地产开发商对峙。这听起来和我们无关，但邪乎的地方在于，凡是上门交涉、试图说服钉子户或者要强拆的家伙都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不幸。
有人生病，也有人遭遇了事故。
这种事发生几次还是巧合，但这样密集的发生，显然有问题。上面怀疑是妖怪作乱，要我跟巫羽去看看。
说真的，我一开始还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算真有妖怪又如何？事件发展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死者，最多也就是一只小妖在小打小闹。在别人面前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但每天晚上跟神经病武士对练，使我变强了不少。
师父说我的武学天赋极高，不管什么武功我都一学就会。我仗着天赋学尽天下武功，以为这样就足够强力。却被神经病武士打得人仰马翻。他的战斗方式极为简单，就一刀，一个完美的“圆”，就撕裂了我所有的防御，怎么也躲不开。
和武士打久了，我突然觉得武学没有必要搞得太复杂，简单一点也好。便把精力专注于八极拳，这种至刚至猛的拳法很对我胃口，也不知是练对了武功还是渐渐适应了武士的刀法，半年后，我终于撑过武士的第一击。一年后，我能撑到第十刀。现在，我已经能够支撑百招不倒，甚至还能还手。
对那小城的妖怪，我有自信一个人摆平。前往小城的路上，我完全是一种旅游的心态。来到小城的当天，我们就查明了真相，那钉子户家里只有一个人，是个名叫赵美美的十八岁少女。她长相平凡，属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但她并非凡人，但也不是妖怪，而是妖裔。
妖裔是混有妖怪血统的人类。他们在外表上和人类没有区别，拥有一些特殊的力量，基本上都不太强大，所以也不大引起政府的注意。
我支开巫羽，去市政府调查了一下她的资料，她是个孤儿，出生地等等一切不明。十年前，她被一对老夫妻收养，老夫妻的房子就是赵美美拼命抗拆的那座老四合院。去年，老夫妻因事故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和一个养女，女儿得了癌症，一直在住院。而养女赵美美拼命工作，努力支付非亲生妹妹昂贵的医药费。
我大致猜得到她抗拆的理由，多半是为了守护与养父母间的回忆，以及给自己留一个居所，毕竟他们家里的钱都拿去支付医药费了。
这情况有点棘手，倒不是说赵美美的实力有多强，我是怕巫羽听了赵美美的故事后大受感动，冒出想帮助她的念头。这可不行，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政府一边的人，而且强拆队可不好惹啊。
打定主意，我借口去买旅行所需的物品，让巫羽待在旅馆里，然后独自前往赵美美居住的四合院。不就是妖裔嘛，我一个人也应付的了。
那四合院孤伶伶地屹立在一片瓦砾之中，围墙上覆盖着龙飞凤舞的“拆”字，这一带除此以外的房子都被推平了，这仅存的老房子散布着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模仿开发商来一个“突击”式施压。谁知，我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巫羽银铃般的笑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幻觉，这绝对是幻觉！愿望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我按下门铃，出来迎接我的正是巫羽！她与赵美美聊得非常愉快。她说自己出门散步，与赵美美偶遇，便来到她家做客。
你说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听完赵美美的故事后，巫羽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对我说：
“李胧，我们帮她一下吧？”
接下来重复了无数遍的事情又发生了，我反对，坚决反对，但被巫羽清澈而充满信赖的目光秒杀，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师父，让他找当地市政府通融通融。自旅行开始以来，师父帮忙解决了不少麻烦，这次他终于不耐烦了：
“不要老是被牵着鼻子走，反对的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以这句话开头，是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说教，一向沉默寡言的师父能吐出这么多话，显然我们平时的荒唐举动给他积累了不少压力。总之，师父那边的帮助暂时是指望不上了，他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暴露自己军人的身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下我自己去跟市政府打招呼的路也被堵死了。
咋办？只好先观望了，希望巫羽能改变主意（这不太可能），或是师父能同情一下我的处境（这大有希望），别看师父嘴不饶人，他心很软的。
于是乎，我们加入了钉子户VS房地产开发商的“沉默”对峙，头两天，开发商还只是掐下电断个水什么的，对于长期在野外生活的我与巫羽，这不是问题。僵持了一个礼拜后，开发商突然转变策略，开始进一步施压，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交涉，试图说服赵美美。结果，他们反过来被说服了。迎接他们的巫羽极为诚恳地劝说他们再缓上几天，她全身散发出神圣的气场，令那些工作人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巫羽诚挚的目光堵住了话头，悻悻而回。
既然文斗不行，那就武斗吧。隔天，一群工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四合院，那阵势显然是打算强拆。虽然我对巫羽的决定很有意见，但我不能让女孩子去面对一大群不怀好意的壮汉。于是，我亲自出马，往大门口一站——
别误会，我可是个和平主义者，打架什么的，太麻烦了。我往门口一站，释放出全身的“杀气”。
“杀气”如字面意思，是一种气势，一种威慑的力量。虽然普通人的杀气淡得难以察觉，但像我这样练成了七武技的高位武者，能够释放出“虎威”等级的杀气。我放出杀气，门口的那些工人就停下了动作，他们的表情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住了一样。“虎威”等级的杀气能使人感受到被猛兽盯上的压迫感。拿来吓吓普通人已经足够了。师父说更高等级的“龙威”杀气能使人直接昏迷，如果我能有这种杀气该多省事啊。
工人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强烈的不安使他们撤了回去。这下房地产开发商知道钉子户有两个奇怪的帮手。于是，他们决定请外援，寻找专业的强拆队！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把工人吓走后，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正当我费尽口舌，想说服巫羽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危机值得我们留下的时候，又有一群工人聚集在了四合院门口。我说你们就不能晚点来吗，等我设法把巫羽忽悠走，你们爱咋样咋样，跟我无关。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到门口，故伎重演，释放杀气想把他们吓走。只是这一次，工人们将我的杀气完完全全地承受了下来，最多也就是流了几滴冷汗。我稍微有点惊讶，用“心眼”观察了一下他们的“气”，发现他们身上的“气”相当浓厚，恐怕是被称为武林中人的民间武者。
见我不发话，领头的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壮汉开口道：
“在下王钟平。刚才是‘虎威’吧？”壮汉笑道，“那么年轻竟有如此修为，少侠尊姓大名？”
师父让我保密来着。我瞥了眼壮汉扛在肩上的包裹，虽然用布条包着，但里边的东西应该是一把大刀。我知道他的身份了，说道：
“看您的兵器，您应该是大刀王五的后人吧？一代英雄的后裔，现在也下海啦？”
“哈哈，武林不同于过去啦，现在是赚大钱的时代，”壮汉笑道，“俺是个粗人，只能干点力气活，少侠别为难俺啊。”
“应该是您别为难我，前辈。”
我陪笑道，“气”在全身上下高速流转，进入“斗鬼”状态。我感觉到了壮汉的杀气，也是“虎威”。哦哦，强拆队果然像传闻里那样厉害。要知道高手藏于民间，房地产开发商在强拆的过程中时不时遇上隐藏在民间的好手，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于是，开发商一掷千金，广招天下英雄，建立了实力雄厚的强拆队。
现在是和平时代，凡事都得讲究法律，就算一个黑帮大佬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能直接冲上去“为民除害”。出了人命，你行侠仗义也会招来警察叔叔。很多老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会蹲大牢的。
剩下的人深深体会到坏蛋应该由警察去对付，纷纷下海，专心于时代的主旋律——小钱钱。这一点，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寺做了很好的示范。少林满世界开武馆，满世界圈钱。那西装笔挺，红光满面的少林方丈充分展示了武林中人在新时代也可以活得很好。一身好武功，赚钱行侠两不误。
现在，武林中人纷纷活跃于保安业、电影特效业、体育业……强拆队在这当中也算是热门职业，谁不知道房地产开发商有钱啊。
我握紧拳头，小心提防壮汉的动作。那壮汉的实力应该比我弱一点，但他身后的几十个手下若跟着他一起冲上来，我压力还挺大的。如果巫羽出来帮忙，摆平他们轻而易举，但我就算再懒，也是有自尊的，实在不愿向女人救助。
紧张的气氛使空气仿佛有了质量。我深吸一口气，正欲动手，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压迫感从身后压了下来。我头脑一片空白，险些跪下。
我定了定神，发现眼前的几十名强拆队员，除了壮汉，全晕了过去。
这是“龙威”。
我惊愕地转过头，看见赵美美朝壮汉微笑，名副其实的“美杜莎微笑”。壮汉一动不动，好似变成了石头。
这天，强拆队乖乖地退走了。可我的神经比面对他们时还要紧张，民间的“龙威”拥有者，在全国范围内屈指可数。而且我发现，赵美美对“龙威”的运用不怎么熟练，这并不是她锻炼出来的力量，而是天生就有的。
要出大麻烦了。
我打算立刻联系师父，可巫羽拉住我的手，恳求道：
“一天，李胧，再等一天就好。”
巫羽很认真，声音里透着决意，我如果拒绝，她就会用刀背让我睡上一天吧。
虽然我可以瞒着她偷偷地与师父联系，但这实在太麻烦了，而且对于赵美美我也有点兴趣，我想变强，拥有“龙威”的赵美美说不定能让我学到点什么。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一头狮身人面的怪兽追着我，想要将我吃掉。我受过的训练使我意识到这是一种精神攻击，费了好大力气，我才摆脱攻击醒了过来。
巫羽解释说怪梦是心灵术师的杰作。以擅长精神攻击闻名的心灵术师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当时我还觉得挺新鲜，尚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上街买点东西，广告牌从头顶砸下来，莫名其妙地碰上打劫，车子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盯着我撞……短短十分钟的路程就让我倾尽所学。当我全身破破烂烂地回到四合院后，巫梦说这是道士施下的诅咒。行，算他们厉害，我打定主意在四合院里龟缩一天，岂料午饭的时候，饭里被唐门好手下了毒，整个下午我都忙着将毒逼出体外。直到次日清晨，我还分别见识了阴阳道的诅咒、幻术、虫蛊、傀儡人偶、各种杂七杂八的暗器……金钱的力量真伟大，强拆队里怎么什么人都有啊。
巫羽的武学修为远远凌驾于我，她自是没什么事，那个赵美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应该也没事吧？看来我是最倒霉的那个。
次日晨，天空下起了小雨。强拆队凑齐了战力，在四合院门口列阵排开。放眼望去，足有二十人以上，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朴刀、狼牙棒、长棍、铁钩、方天戟……个个都是费尽半生研修到达人器一体境界的战鬼。
我朝屋外望了望，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霹雳戟刀”黄东海、“大刀王”王钟平、“铁人六臂”谢玄……全都是练成了七武技，赫赫有名的武林中人。我叹了口气，将男人的自尊心放到一边，对巫羽说：
“我们一起上吧。”
“他们找来了相当程度的战力啊，”巫羽朝门外望了望，“这样应该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
巫羽指了指外面，回答：
“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啊？”
不等我反应过来，巫梦走进四合院，我跟了上去，屋里的情景把我吓了一大跳，赵美美不知何时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她的样子……已经不像人类了，她的双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蛇尾，身上长满了鳞片，一对黄色的蛇眼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一种冰凉的感觉爬上脊背。妖怪我见多了，但赵美美散发的“妖气”不同寻常，跟人类的“气”比起来，妖气有一种狂乱的感觉，而赵美美的妖气已经不是狂乱，而是近乎暴走。
巫羽无惧于逼人的妖气，走到赵美美身旁，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说：
“你已经不用再忍耐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赵美美的妖气爆炸性地增长，瞳孔里最后的光明被混沌吞没。她的身体开始进一步变形，喷涌而出的力量形成了一股飓风，将我和巫羽吹出屋外。
最后，我听见她说：
“谢谢。”
我和巫羽一直被吹到四合院外才翻身落地，抬起头，眼前的“怪物”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四合院的屋顶被“它”的身躯撑破，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半人半蛇的异形之姿。它腰部以下是长长的蛇身，目测足有三十米长。如同进入战斗状态的眼镜蛇般，巨大的蛇身立了起来，腰部以上被厚重鳞片包裹的人形躯体冷冷地俯视我们。那对闪烁着黄光的蛇眼，放出惊人的压迫感。被那双眼睛瞪视，我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一动都动不了。
动了就会死。我当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我背后的二十名武者似乎也是一样的感觉，那怪物什么动作都没有，仅凭气势就镇住了二十名以上的好手。
唯有巫羽例外。
怪物的悲鸣使我因恐惧而凝固的意识重新活动了起来，我看到一条巨大的血痕在怪物胸口浮现，是巫羽以“破军”释放出的凌厉刀气。
“战斗！”她喊，率先冲了上去，备前长船长光在她手中闪烁着妖异的红色光芒。
仿佛被她的声音唤醒，身后的武者也纷纷展开行动。相信他们跟我一样，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本能告诉我们，要活下去，必须杀掉那怪物。
“霹雳戟刀”黄东海紧跟着巫羽，肩膀上扛着的八十公斤方天戟随着他的咆哮猛刺出去，混合着“气”的突刺穿透了怪物厚重的鳞甲，红色的血液喷了出来。可怪物却好像没有感觉般，甩了甩身体，便将黄东海两米多的身躯震飞了出去，怪物动了起来，几十米长的躯体光是移动就扫平了整座四合院。瓦砾四溅，飞扬的尘土遮蔽了视野，武者们在漫天飞舞的建筑碎片中小心地接近怪物，在它巨大的身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们是在和龙族战斗。情报部的仓颉少校告诉我，赵美美的血统传承自那伽族，那是生活在东南亚的独特龙族。他解释说政府隐瞒了一些妖裔的情报，虽然绝大多数的妖裔只比普通人强一点，但一些血统传承自强力妖怪的妖裔比较特别，他们自出生起就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可作为代价，他们体内的妖怪血统会逐渐变异，最终发生名为“妖化”的现象，原本与人类无异的外表，渐渐出现妖怪的特征。最后变成吃人的怪物——“妖魔”。
妖魔的力量比妖化前强大数倍至数十倍，但完全丧失理性，只剩吃人的本能。我和巫羽相遇时碰到的蜘蛛怪就是妖魔。事实上，绝大多数作恶的妖怪都是妖魔。
爆炸、火焰与雷电在赵美美变身的妖魔前炸裂开来，猛烈的爆炸气流与亮光，热风和冲击波吹向在场的武者。
强拆队除了派出二十名以上的武者，还派来多名道士进行支援，他们招来火焰与雷电，掩护我们朝妖魔突击。可这种程度的攻击连留下伤痕都做不到，龙族天生就有极强的抗魔力，绝大多数的术式对它们毫无意义。
不过，吸引注意力的作用还是有的。
火光闪过，巫羽从爆炸的烟幕里飞窜而出，直逼妖魔的脖颈，妖刀闪烁，一道巨大血痕自妖魔的脖颈延伸至胸口，鲜血流了下来，从它全身流了下来。
妖魔受伤了，但我们这边的情况更糟。
我吐了口血，抹去嘴角上的血迹。刚才我被妖魔揍了一拳，像个炮弹一样撞在建筑残骸上，护身的“金刚”险些大破，我挣扎着起身。战斗开始到现在只过了十分钟，参战的武者倒下了大半，能继续战斗的，包括我和巫羽，只剩七人。幸运的是，受伤的武者都被后面掩护的道士救了下去，目前还没人死亡。
强拆队做足了准备工作，此战我们得到了很好的掩护，那二十名武者也表现出了默契的团队合作。我本以为它再厉害也只是野兽而已，单打独斗固然厉害，面对紧密合作的团体，肯定会败下阵来。
龙族之强，超乎想象。那极为扯淡的抗魔力抵消了几乎所有的雷电与火焰，我们二十多个武者不得不跟它来场最传统的肉搏战。早就知道龙族的肉体非常强大，实际打过以后，感觉那身体简直就是作弊，它体型巨大，但速度极快，包裹全身的鳞片异常坚硬，我们不得不以七武技里凝聚“气”的技巧——“不动”将自身的“气”凝聚在各自的兵刃上，这才勉强可以砍开它的鳞片，可它惊人的再生能力要不了多久便使伤口恢复如初。
我咬咬牙，只好拼一拼了。尽管全身痛得要命，我还是更进一步发动“斗鬼”，催动“气”在全身游走，明天恐怕会痛得动弹不得吧。我猛踏地面，朝妖魔冲去。
另外六人也行动了，黄东海的方天戟、王钟平的大刀、谢玄的狼牙棒……攻击从四面同时发起，将妖魔的动作完全封锁。我利用它躲避方天戟的空隙，高高跃起，以一招劈山掌打向它的背部。然后以“破军”将“气”强行灌入它体内，绕开鳞片，直接冲击它的五脏六腑，鲜血从它嘴里喷了出来，身体缩了起来。
见妖魔受伤甚重，我想进一步追击，不料它的尾巴急速甩动，打向我的后背，眼看躲不过，我转过身，将构成“金刚”的“气”全部集中到正面。
硬接！
“砰”地一声巨响，我只感到天旋地转，意识几乎消失。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深深地陷在地里。
我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发现还站着的武者只剩巫羽一个，但她全身挂彩，鲜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
真没想到会栽在这种地方。我叹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把巫羽挡在身后，笑道：
“……我早就想说这句台词了，你快走，我……来争取一点时间！”
俗话说装逼被雷劈。不过，我都快**掉了，就让我在最后耍一下帅吧。可巫羽显然有不同意见。她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说：
“谢谢你，后面的，交给我。”
一股极为强劲的“气”从巫羽的手掌灌入了我的身体，封住了我的穴道，使我动弹不得。我勉强回头，惊愕地发现巫羽的双眼变成了不详的血红色，简直像某种野兽一般。排山倒海的杀气从她体内喷涌而出，我膝盖一软，不自觉地半跪在地，这是“龙威”等级的杀气！不过，真正使我惊愕不已的，是巫羽身上散发的“气”与平时完全不同，这种狂乱的感觉……没错，是“妖气”。
接下来的战斗，快得我看都看不清楚，我只知道巫羽化作一道疾驰的黑影，直取妖魔的首级。感受到威胁的妖魔全力迎战，她们的动作之快，在我眼里，只是一片不断变化的模糊影子。
当我终于看清他们的动作时，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巫羽手握长刀，砍下妖魔头颅的画面。巫羽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好像是泪光。
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结束。仓颉少校坐在我身边，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事件的真相。
与开放商对抗，与强拆队恶战，全是因为赵美美想救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赵美美养父母的亲生女儿患了癌症，没钱治疗，已经到了晚期。赵美美不知从哪里了解到，龙胆能够治疗一切疾病。便做出了一件相当疯狂的事情——她通过绝食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体逼到极限，以自身的意志实现妖化。她知道自己是龙族的妖裔，妖化以后身体的器官与龙族非常相似，就决心以自己的器官来救妹妹，报答养育之恩。
这里有几个问题，一来政府对付妖魔的方法一贯简单暴力，就是把没有理性的妖魔引到无人的地方，然后发射巡航导弹歼灭之。对赵美美来讲，如果被导弹烧成焦炭，牺牲便失去了意义。她需要在不惊动政府的情况下，被强力的武者在格斗战中杀死，这样才能顺利地取出内脏。所以，她想到了强拆队，为了压制隐藏在民间的武学高手，强拆队聚集了相当程度的战力，她乐观地以为强拆队能杀得了妖化后的她。所以赵美美当起了钉子户，吸引强拆队出动。
第二个问题，便是如何在她死后取出龙胆，拿去治疗她妹妹，正当她为此烦恼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巫羽，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巫羽答应帮忙。之后发生的事情，我都切身经历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巫羽会参与这样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我知道巫羽很善良，可这件事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仓颉少校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回答：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总有一天。”
我很想询问巫羽为什么会散发出“妖气”，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便会决定性地改变一些事情。不知怎的我感到害怕，我不希望与巫羽之间的旅程就此结束。所以我忍了下来，什么都没问。
总之，事件就这么告一段落。巫羽取出了赵美美的龙胆，救回了她妹妹的性命。赵美美也该瞑目了。至于房地产开发商，他们的强拆队虽然很多人受伤，但没有死者，加上我和巫羽政府人员的身份，也不方便追究什么，何况他们也得到了想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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