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葵)
——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该多好。
雨宫葵抱着一本厚重的知识百科,在无人的走廊上安静地行走着。当她听到窗外传来热闹的呐喊声时,不由得停了下脚步,朝窗外投去视线。然后,她就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她扶了扶眼镜架,羡慕地看着那些在操场上热血呐喊、不停追赶的男生们。
如果她是一个男生的话,就不会有这么长的黑色长发,洗澡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洗头发而感到麻烦。她的身材也不至于这么娇小,就不会被人无视。更重要的是,她就不会有懦弱的性格,也不会因为交流困难而没什么朋友。
然而,这些都是无可救药的幻想,都是建立在不可能的基础上假设,却也是葵最渴望的东西。
草地上的足球比赛很是激烈,毕竟是学校举办的一年一度足球友谊赛。以班级的形式进行预赛,最后是年级总决赛。
如果葵没有听错的话,这应该是最后的总决赛了,黄昏的夕阳正落在那些神情认真、拼命踢球的男生们的背影上,将那一颗颗汗珠照得闪闪发亮。
当红色队服里面的一个帅气的男生将球往对方球门冲刺时,蓝色队服的球员们迅速组织队伍进行拦截,但每一个球员都扑了个空。场内外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大家都把最后的希望与祝福寄语那个帅气的男生。
果然,他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漂亮地进了最后一个球。随着裁判哨声吹响,女生们兴奋地围到帅气的男生面前,同一队的球员们也都热泪盈眶地大声呼唤,有的甚至夸张的在草地上翻滚。
而失败的一方,则是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葵将这些看在眼里,看在细框眼镜下的羡慕的双眼中。她很羡慕男生们可以用体力、用汗水来浇灌青春。不论是失败的一方还是胜利的一方,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赢了。
没有任何人是输家。
只要参与其中,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输家。
葵是这么认为的。
黄昏正好可以衬托青春,赢家组肩抗肩,用那难听的腔调唱起了歌。
败家组留在草地上将最后的发泄进行到底。
已经到放学时间了,听到校内广播响起的音乐声后,葵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将莫名其妙的想法挥之脑外。
她继续走在无人、寂静的走廊上,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那个……”
图书馆还没有闭馆,但里面鸦雀无声。
葵胆怯地发出声音,或许是自己声音太小了没有引起注意,她又轻轻敲了下桌子,但还是没有回应。
后来,她在图书馆的柜台前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观赏足球比赛中,借书的请留下签名,还书的也留下签名。(嘿嘿,才不是偷懒什么的呢)=。=
可爱圆圆的小字体上还附加了颜文字。
“是么,去看比赛了啊。”
现在比赛快结束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
葵把厚厚的书放在柜台前,然后依照纸条上的指示,留下了还书的书名以及她的姓名。然后,朝里边一间旧书库的门看了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图书馆。
这是身为女孩子的她,身为16岁少女的青春。不是因为喜欢看书而去图书馆,而是因为图书馆里那间旧书库给人的感觉很安逸,夹在昏暗的旧书架中独自一人发呆,或是随便翻翻书本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自在。
单纯只是这样,没有可以追求的东西,没有追求她的东西。
在那一片名为青春布帘所遮蔽的舞台上,她算不上观众,也算不上演员,也不是饰演假树之类的道具,而是根本不存在。
青春的舞台没有她的影子。
就像今天,大家都热情洋溢地前往操场观看足球比赛,只有她抱着一本厚重的百科全书无聊地翻阅。
离开教学楼,在夕阳辉映的操场上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刚才输掉比赛的赢家们,他们互相倾诉悔恨与苦水,放声大哭,尔后又因为一切释怀而大笑起来。
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被称为青春吧?
葵在心里想着,加快了离开学校的脚步。
当别的学生在KTV开启庆功宴,或是相约到电玩中心玩耍的时候。葵独自走进贩卖食材的商店街,在那里精挑细选了便宜又营养的鱼,找到一家不错的豆腐店,到超市去看见快过期的猪肉打折时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将晚上的食材买好后,在回家的途中经过小河道。看着河水沿着下方缓缓流去,下坡的草坪上坐着一对情侣,河道上也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戏水。葵的心里涌起一阵羡慕,但察觉到现实的残酷之后又心灰意冷。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灰姑娘的水晶鞋与自己的脚相衬,王子却找上了另一个人。因此,内心仿佛被冷水浇灌一般。
她用力地握紧手提包与食材袋,将多余的想法挥之脑后,不再胡思乱想。想着天色不早了之类来催促自己赶紧回家。
因为她是一个人,所以没有什么好想的。
回到家后,将不多的食材做成料理,煮了刚刚好够一人份的米饭,坐在矮小的平桌上,合起双手,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开动了’,然后默默地吃起晚饭。
解决完晚餐问题,将碗筷洗干净后,稍微温习了下今天的功课,再到浴室里洗了个澡,将一天积累下来的疲劳全都清除掉后,换了身睡衣躺在床上。
如果说,现在入睡的话,对于一般高中生还太早了。所以,葵是打算做另一件事。
一件她非常厌恶,又忍不住去做的事情。
她很厌恶电子设备,尤其是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前不久的时候她在冲动之下把手机扔到河里边了,虽然事后有点后悔,但却也觉得轻松不少,因为再也不用受到邮件短信的轰炸。
可是,唯独笔记本电脑不能丢掉,失去手机的她,只能依靠笔记本电脑在完成那个东西。
网络上有个很流行的故事汇网站,无论是谁都可以在上面创作自己的小故事,然后发布到平台给读者们欣赏。这是一个很受欢迎,也让大家十分喜爱的网站,也有不少打算写小说的写手们在此练笔。
葵也喜欢这个网站,但也很讨厌这个网站,害怕这个网站。准确的说,是害怕网站上的读者。
即使如此,她还是会不自觉地点开,输入自己的账号,内心苦苦哀求,等待账号登陆完毕后,在个人私信和帖子回复上显示有数十条回信通知。
葵颤抖着手将眼镜扶正,双腿紧张地合拢起来,她不安地把被子拉到胸部以上,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胃里有股莫名地绞痛。
她忍着那股不安,小心翼翼地点开帖子回复。
显示缓冲的沙漏不停倒转,仿佛在算计雨宫葵的死刑时间,漫长又煎熬,不知何时结束的恐惧感如同黑色冰冷的魔手抚摸她的身体。
一秒,两秒,三秒……
信号弱,笔记本老式给她争取了不少算计时间,她只是紧盯着屏幕,咽下了唾液。
当画面终于呈现开来的时候,葵的目光追随着故事底下的评论区,才刚看不到一秒,她的世界仿佛塌了下来,窒息的感觉油然而生,双眼一片漆黑,脸色变得苍白僵硬。
——真恶心。
——话说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啊。
——逻辑不通,详略不分明。
——根本不懂作者想表达什么。
——违和感满满。
——哦呀,看得我都睡着了。
——作者实际上是刚上国中的小孩子吧?
——话说,你敢不边翻《银河铁道之夜》边写这个故事么?
——哈哈,楼上正解,这不就是《银河铁道之夜》的缩减版加劣质版么?
诸如此类的评论数不胜数,将滚动条拉到最下边,还可以往后翻页,从头到尾都是差评乃至恶劣评价。葵根本不敢再往后看下去,她的手心都是冒着冷汗,身体一阵寒颤,尽管有被子裹着,她还是觉得冷到发抖。
那是两位少女一起搭乘时空穿梭机,最后一人迷失在时空中死去,一人获得拯救的故事。只是一篇不足五千字的小故事,而正如评论所言,葵在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确实看了《银河铁道之夜》,她很喜欢那个故事,会不停地翻阅个三五遍,怎么看都不觉得腻,虽然最后的结尾带着淡淡的悲伤,她却很享受乔邦尼和康贝瑞拉在通往银河的列车上相处的故事。
她原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她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没有错,但还是被人点了出来。
如果只是这个也就罢了,其他评论也露骨地揭示了她的故事上所有的不足,所有的评论无一例外,全是开启喷文模式。葵有一种自己正浑身**的被绑在十字架上,人们带着残虐的笑容,用血腥的双眼看光她的身体,然后进行指指点点,从污秽不堪的嘴里说出污秽不堪的话语来羞辱她。
错的是她,因为她的能力水平差劲,因为她抄袭了别人的故事。
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害怕,很痛苦,很煎熬。
这是她第三个上了刑架的故事,前两个虽为原创,但同样被喷得一无四处。
葵不忍合上屏幕,也不忍继续看下去,那一个个刺眼的辞藻,仿佛在对她发出嘲笑,明明只是不起眼的字句,却在她身上烙下深深的伤害。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泪水吧嗒吧嗒留了下来,葵无力为自己擦拭眼泪,也没有资格擦拭掉那些眼泪,任凭脸颊被滚烫的泪水沾满,胸口传来窒息般的疼痛。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咽下这口苦水,用尽浑身的力气打开私信栏里的回复。
画面刚一跳转,葵的心彻底粉碎,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底下一点一点侵蚀她的身体,她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双手无力地下垂。
——丑八怪。
——恶心死了。
——明明没水平还要蹭人气。
——没有尊重故事,单纯是在玩弄。
——敢问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么?
笔记本的屏幕因为故障而浮现出几道黑线,接着画面一转,屏幕跳转为蓝色,上面跳出许多不认识的英文字母。
葵知道,一定是又死机了,毕竟是非常老旧的淘汰机。
然而,这又如何呢?
她心如死灰,目光麻木地盯着蓝屏的笔记本,过了数秒后才慢慢盖上屏幕,费劲地抬起笔记本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后。
葵关上了灯,把窗帘拉得死死的,身体缩进被窝里,承受着从内心深处传达而来的阵阵叹息与绝望,小声地啜泣着。
今晚的月色有些暗淡,空气也十分稀薄,而且很冷,葵都让自己躲进厚重的棉被里,还是冷得哆嗦。
或许,到了明天心情就会好很多吧?
她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在沉入黑色大海中麻木而习惯。
——如果是一名男生,该多好。这样的话,看到那些伤人的评论,只会感到生气,然后发泄一通就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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