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节
赤绛霞红的一缕火光——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燃烧的；在没有火焰聚集的龙纹上，那道不可思议的赤红之光仿佛来自一簇炙热之焰……它在燃烧着，在虚幻中焚烁，但是谁都看不见。
红色的粉尘飘散而出，是光点，是火焰的溅射，但不是魔法。
与魔法不同，龙纹之上没有半个魔法阵的浮现，只有迷离的纹路与火焰的粉尘。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的怠慢。令人惊奇的是，等到现在我再一次看到这道光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忘了它之前的模样。
我不记得之前的龙纹是如何闪出光辉的了。
或许比现在的颜色要深一些？或许飘散的粉尘比现在更浓厚一些？或许，曾经的赤红龙纹，其实从未有过与现在一般的特殊气息？——
生命。
这是我第一次从龙之纹路中感受到了一股生命的气息，是诞生的活力与心灵的颂歌。仿佛将成为一种充满全身的悸动，用它生命最深处的核心来将落魄的我唤醒——
灵魂。
是蕴涵在龙纹之中的灵魂在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辉，它又一次被生命的气息填满，再一次告诉我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她已经准备好了。
爱米莉的灵魂在我的身体之中向我诉说自己的存在，就仿佛是在催促我一般，奋力而努力地让自己的光辉照射得更耀眼，散播得更遥远。
“罗伊？”
估计是我呆住的时间太长了吧？斯露德已经带着疑惑的表情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看着我，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打算回应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右臂，忘记了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让爱米莉复活吧。”
斯露德凑近我的耳边对我说道。
“……”
她知道我现在该干什么，但或许不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她只能催促我做出下一步。
而在这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出现的少女。
明明也没有分别多久，只有一天没见，但却仿佛感觉已经经过了数年之久，这种尴尬感就像破裂的葡萄酒木桶一样涌了出来——最起码的，我在见到她之后，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为了让你复活，经历了许多我根本预料不到的事情。
甚至在最后帮你把你的仇敌，红龙利斯伍德给杀死了。
我想，是个人都不会相信我竟然把一头龙给杀死了——而事实上我的确办到了。但是我保证，不管讲给谁听他们都不会相信，他们一定会摆出看待傻瓜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你会摆出什么表情呢？如果我告诉你：
「我帮你复仇了。」
爱米莉，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啊，说不定你也不会相信，不，你肯定不会相信。你会笑话我，然后骂我是个笨蛋。
我仿佛都能想象得到，你在笑话我的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好。”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抬起头来。
不管怎么说，爱米莉，不管你会对我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不管你会不会相信我，不管你会不会骂我笨蛋，但起码现在我已经可以让你回来了，让你复活，并且这才是所有当中最关键的事情。
对于你能回来的这件事，我。
将露出微笑。
是啊，这就是我应该做出的表情，应该对爱米莉摆出的情感——我应该庆祝她的回归，跟她说一句欢迎回来。
让她高兴起来。
“呼，我要开始了，斯露德。”
“嗯。”
我举起自己的右手。
“成功后，我们就开个欢庆会什么的吧。”
“欢庆会？”
“嗯，庆祝爱米莉复活什么的，也欢迎爱米莉回归什么的。”
我开始集中自己的精神，让火龙的龙纹闪耀红光。
“然后，对她说一句欢迎回来什么的。”
“嗯。”
斯露德靠了过来。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对自己能够再一次见到这个世界而感到高兴——”
“……”
“然后，我也肯定会很高兴，啊，大家都会高兴起来的。”
“罗伊。”
斯露德在我的耳边叫着我的名字，她的口气有一些强硬。
“然后，告诉她，成为一个人类的好处……”
我握紧了右拳，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从内心涌来。
“然后……我——”
“罗伊。”
倏然，斯露德向我伸出了一根食指，将它放在了我的嘴唇上。而我在亲到她的手指的同时，也不禁停下了我的话语。
“这一次，相信自己。”
“斯露德……”
她收回了自己的食指，接着用双手握住我的右腕。
“这一次，不会再失败了。”
“……”
她轻声说道，并把我的右手举高。
“罗伊，我向你保证，已经不会再失败了。”
斯露德依偎在我的身边，与我靠拢，仿佛是用行动在向我诉说自己不会离开我；斯露德的行为让她的话变得更加令人信服，我本涌出的那份未知的冲动，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相信我。”
“嗯。”
相信她。
用自己心脏最深处的一切感情去相信她，然后把所有的疑惑与担忧抛去。
会成功的——我自己对自己说道，让斯露德的话语替代所有的胆怯。
会成功的——我自己对自己说道，用无限的信任来填满内心与全身。
会成功的——我自己对自己说道，将属于爱米莉的灵魂再一次绽放。
然后，我会成功的。
我将让爱米莉复活，让她的灵魂得到躯体，让她再一次回归到这个美丽又丑陋的世界。而下一次，我会保护她的，不会再无动于衷，不会再有一丝的疏忽。
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赎罪。
“哈！”
我大声喊道，让自信与兴奋充满全身的同时奋力举起自己印刻着火之龙纹的右臂——赤光四射——让掌心朝向天空，仿佛是为了召下天火的陨落。
而苍天回应了我，它在下一瞬间把布满天空的乌云消散，让碧蓝之空重新显露在我们的眼前。
火焰的纹路开始闪烁，仿佛时间已经停止，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结在那片火红的光辉之中。
思索，仿佛让全身被火覆盖，甚至让我的心也被火焰全部填满；专注，宛如整个世界都缩小至一立方米的范围，只深下红光与我的右臂。
然后大喊出来，大喊她的名字——
“爱米莉——！！！”
想象着她的身体！属于她原本的身躯，那巨大的红龙——！
炙热而赤红的火焰从我的掌中喷射而出，冲向天空，形成一顶高耸的赤柱。接着火焰开始扩散、坠落，变成散落而下的火之喷泉，将我眼中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红。
它们在燃烧，在什么都没有的天空中燃烧。
而火焰继续涌出，仿佛无尽无穷——火焰的花瓣在天空飞散、舞弄，扩散、覆盖，让仅仅一片蔚蓝的天空变得鲜艳亮丽，为本就无限美丽的苍天点上眩耀的颜色。
“——！”
足够的火焰，仿佛一瞬间拥有了意识。
遍布天空的火焰开始集合，它们在下一刻合并成一团庞大而凛然的巨炎，化成苍蓝天空下的新的太阳——
谁都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
龙的身体，在此时此刻被塑造了出来。
火焰组成的巨炎改变了自己的造型，它长出四肢，长出翅膀，长出躯体，而剩下的火焰化作了龙首——赤红火焰塑成了巨龙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
“……”
那巨大，令人畏惧的红色巨龙浮现在我的面前。
它开始燃烧，它的全身仿佛被火焰撕咬，亮起更加耀眼的火花，燃烧着。
“爱米莉……”
然后，在那令人战栗的灼热燃烧之下，龙的鳞甲透过红炎将光辉照射四周；在火焰无情的肆掠之下，龙鳞渐渐浮现而出。
覆盖全身的赤红龙鳞，让巨龙显出身形。
红炎之下，龙的双翼从燃烧烈焰之中脱出，击出火花，开始驱使风而上下扇动。
而那股强风，一瞬间将其余的火焰吹灭——
“你回来了。”
霞红火龙，爱米莉，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扇动着自己的龙翼，渐渐落在地面，用自己刚刚塑成的双足站稳，将双翼收起。
吼——
她开始低吟，与红龙利斯伍德不同，是更加令人安心的龙吟之声。
而她的体型，也与红龙利斯伍德不同，比它更小，更显得年幼。但那双赤红色的龙角，却要比利斯伍德要崭新许多。
“……”
巨龙用自己金色的眼瞳看向我。
沉默不语。
咚——
她向前踏了一步，让大地颤动并向我走近，下一刻她将比我巨大数倍的龙首对向我。
「——」
无言之下，她张开了自己的龙颚，一片血红之色瞬间覆盖了我的视野——我仿佛能够想象得到，她在下一瞬间将我的头咬去的场面。
「……」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停了下来。
「我想吃了你。」
爱米莉说道。
这是她……复活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想吃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感到恐惧，甚至都没有对爱米莉向我说的第一句话感到一丝讽刺之情。
“吃吧。”
大概是因为高兴吧？
「……」
她没有回应我，而是将自己的龙首低在我的面前，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而我甚至都没有考虑，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触摸她的额头。
龙纹再一次亮起光芒，将爱米莉的身躯吞噬。
一切都仿佛在一瞬间之内发生，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巨龙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取而代之的是，强光之下，一位模样较小的红发少女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摆着不高兴的表情看着我。
在下一刻，她又撇开了视线。
“……笨蛋。”
她果然说了我笨蛋。
“你……又不好吃。”
爱米莉不满地说道，撇着嘴角并没有看向我。
尽管爱米莉的这句责骂，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我露出早就预定好的微笑，看向她。
“我帮你复仇了。”
露出笑脸。
“然后，欢迎回来。”
“……”
我说完后，盯着爱米莉的脸看着。
她却低着头，缄默不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没有一丝想要抬头的打算——我只能看见她仿佛有些颤动的嘴角。
“欢迎回来。”
我重复了一遍。
就像是担心她没有听见一般，情不自禁地说出口。
“唔……”
“欢迎回来，爱米莉。”
我再一次重复。
“不要说了。”
然后，爱米莉又一次低下头，直到谁都看不到她的表情的时候——
“闭嘴，笨蛋。”
她说着，并举起自己的右手——我本以为她会用右手来打我，但是我猜错了——她的右手伸向自己的眼眶，抹去了什么。
很可惜，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笨蛋……”
爱米莉举起左手，也同样抹去了什么。
“呜……”
抽泣声响起，她的左右手在自己的眼眶上徘徊，不再放下，而在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她到底抹去了什么——
爱米莉一次一次抹去的，是人类的感情。
是永远抹不尽的感情。
“对不起。”
我抱向她，将自己的胸怀借给她。
而这个举动，却让爱米莉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我、不想死…………好害怕……呜……我……”
“……”
爱米莉颤抖着的哭声在我的耳边循环，那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的声音，让我不敢相信是来自我面前的少女；一切都显得突然，爱米莉也伸手抱住了我。
她的哭声没有停止，她在我的耳边用自己的哭声寻求那份曾经失去的安全感。
……而在这一瞬间，我解开了一直存在我内心中的最后的疑惑。
是的——
这就是爱米莉……
一位拥有真正感情的龙族。
红鳞的幼龙。
爱米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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