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红龙的利斯伍德……已经成年的霞红火龙，也是我在系丝塔里森林之中第一次见到的两头红龙之一。那时印在我双眼中的庞大身躯，让我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而现在当我尝试重新在脑海中回忆起它之时，却总会回想起另一幕。
另一幕……而每一次回想起它时，都会让我觉得内心的反胃、不舒服，仿佛一瞬间将愧疚的感情充斥全身，疲倦与无力感顿时像是被破坏的大坝似地涌了出来……
那令人讨厌的一幕——
爱米莉在我的面前被吞食的那一幕。
看见红龙利斯伍德的刹那间，我的心脏开始阵阵作痛，全身的肌肉变得麻木起来，大脑之中却冒出了比平时更加强烈的欲望：
复仇。
——
“罗伊不要……”
突然我被斯露德握住了右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差一点失去了控制，差一点就像是失去冷静的犀牛一般鲁莽地向红龙利斯伍德冲去。
斯露德对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触碰下等的人类，你已经疯了。」
“人类……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下等。”
「你已经被洗脑了吗？斯露德。」
斯露德很冷静地在说着，她抬起头越过我的双肩看向利斯伍德，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表情。
但红龙利斯伍德根本不打算相信斯露德的话。他仅仅用自己那布满巨大獠牙的龙嘴朝我们吐了一口气后，把听到的话语全部甩到脑后。
「叛徒，雷龙斯露德，叛徒。」
叛徒，红龙利斯伍德开始用新的名字称呼斯露德。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再是龙族的一份子了。」
“……”
斯露德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之后，她渐渐张开了自己的嘴：
“红龙利斯伍德，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叛徒。」
红龙利斯伍德缓缓吐息，将头抬起，轻佻似的挥动了下它的龙翼，它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厌恶。
斯露德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的嘴角有些颤抖，握住我肩膀的双手用劲了起来，仅仅是这一丝的变化也让我察觉到了。
叛徒这一个词……让斯露德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感觉，我不知道，但她在忍耐什么。
“斯露德——”
“不，我不在意，我已经决定了。”
突然，斯露德开口了。她把自己看向红龙利斯伍德的视线移开，转过来看向我的脸庞，接着她将放在我双肩上的双手抬了起来。
她慢慢地从后面把我抱住，以一丝刻意的微笑看向她面前的庞大红龙。
“我爱上他了。”
“……”
不知为何，斯露德特地用了另一个字，那个更令人心动的字。
……尽管我曾经已经从斯露德的嘴中听过一次相同的话语，但依然让我有点难以启齿的羞耻感，更何况这一次听到的并不是“喜欢”两字，而是确确实实的“爱”。
斯露德在这一瞬间把给予我的恋情，转变成更加上乘的爱情——这让我不得不觉得心动。
「……」
而此时红龙利斯伍德也和我一样，选择沉默不语，而它只以低沉的吐息回应我们，接着再开口：
「是吗，爱这个人类了？」
“是的。”
斯露德抱着我的同时，点了点头。
红龙利斯伍德将视线转向我，它的神情却出乎意料得很冷静。我看不出来它有因为斯露德的话而感到惊讶，它此时此刻的表情更显得有些失望，好似听到了最坏的消息。
「……智慧的雷龙斯露德，在我们之中担任智者的你，也会说出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言了吗？」
利斯伍德将龙语说出口，它用嘲弄的口气，一瞬间我在怀疑这句话是不是我听错了。
它不可思议地将斯露德的“喜欢”划入了谎言的列表里。
不过，等下……为什么？为何红龙利斯伍德要说那是谎言？只是为了借此挑衅斯露德吗？不，不会是挑衅。或者说，斯露德喜欢我的事情是假的吗？
我看向斯露德——
“什、么意思……？”
她变回了原本那无的表情。
「令人失望。」
红龙利斯伍德抬高自己的龙头，用金色的眼瞳直直盯着我们，它的眼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冷漠，仿佛已经把它眼前的事物当做了一堆破铜烂铁，或甚至连废弃的垃圾都算不上的残渣物。
它在看着斯露德的时候，更是如此……
「爱，这种无聊的字，你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
它低吟着。
「龙族不会爱任何事物，我们龙族从来不需要那种多余的感情。」
“……”
「更何况人类还是我们的食物。叛徒，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思考过把他当作今天的晚餐吗？你并不是没有吃过人类，你和我们一样对人类有特殊的欲望——想要把他们吞食，一个，两个，三个，不管多少个都不够……人类的味道，那种比其他猎人更加美味的口感，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利斯伍德驱使自己沉重的身躯，向前踏了一步。
「叛徒斯露德，你比我们更清楚。」
“不……”
斯露德低下了头……
「长寿的你比我们谁都更早尝过人类的味道。」
“……”
「你比我们谁都更喜欢人类的味道，比我们谁都更清楚将人类吞食的**。」
“不对……”
「爱？不……你不知道爱，你和我们一样，只是自以为是地将我们想要吃的欲望当作了‘爱’。」
红龙利斯伍德再一次向前踏了一步，被飓风吹倒在面前的树干被它一脚踩碎，地面在它龙足的重压下沉入了大地，发出了沉闷的重响。
“不……对……”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现在成为了人类，就得到了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感情吗？」
利斯伍德继续向前踏步，每一步，每一次大地的颤抖，它都将离我们更近一点。
「别做梦了，那对于我们龙族来说丝毫没有任何意义，那对你来说也是多余的东西……叛徒斯露德，你就算变成了人类，你的灵魂也是我们龙族的东西。」
“……”
每一次龙吟声响起，斯露德的身体都会稍稍颤动一下。
「你是成为不了人类的。」
这一次，斯露德的身子并没有颤抖。
她一动也不动地趴在我的背上，不说一句话；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此时此刻当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的时候的这种感觉，却让我很讨厌。
红龙利斯伍德说，斯露德成为不了人类——
那斯露德现在正在想什么？我想起她曾经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自己并没有成为完全的人类。
昨天晚上，她也在我的怀中诉说自己的苦恼——无法理解我的心，这不正是代表着斯露德还并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爱”嘛？或许正如红龙利斯伍德所说的一样……斯露德成为不了人类……
她并不是完全的人类。
而斯露德对我说的“喜欢”，将一样不是完全的。
“斯露德。”
“……”
我或许在这一刻应该感到失望，但是我没有那种感觉……我对斯露德不完全的爱情并没有感到失望，我仿佛就像是完全没有相信似的，心中连一丝的不安都没有。
宛如自始至终都相信斯露德所说的话，是真实的。
“罗伊，对不起……我……”
尽管斯露德对我承认了自己感情的不完全……她开始在向我道歉，但我却意外感觉很平静。
“你会成为人类的。”
“唔……？”
我让昏睡的伊娜平躺在我的身边，接着站起身来无视了面前的巨龙，让自己的背面朝向红龙利斯伍德，让自己的正面朝向斯露德。
我微笑起来，将右手放在斯露德的头上，她两只白朱色的龙角之间。
“我保证，你会的。”
我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说道，不用任何解释的话语，只以自己的名义保证。
斯露德抬起头看向我，把自己真正的表情显露在我的眼前，比任何时候还要让人心痛的神情，甚至比昨晚的她更让人心酸——她的眼角，溢出了第一滴眼泪。
是的，如果有谁告诉我，我眼前的这位蓝发绿瞳的可爱少女并不是人类，那么我相信，这一定是假的。而且比告诉我面前的这位少女是为了吃了我才会和我在一起这样的无稽之谈还要可笑。
会流泪的少女，怎么可能不会是人类——
“嗯……”
斯露德点了点头。
我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抹掉那一滴眼泪，情不自禁地将它含入口中，不用想也知道是和人类一样的味道。
当然，是咸的，和我的泪水味道一样。
“……”
我转过身来，再一次正面面对这头令我熟悉的巨龙。
红龙利斯伍德。
将爱米莉吞食的霞红火龙。
它并不是人类，我虽然没有办法从它的表情中读出它在想什么，但那张令人恐惧、又令人厌恶的面孔却让我感到熟悉，我仿佛能从那污秽的嘴角之中看见它扭曲而又丑陋的灵魂，而那丑陋的灵魂的全身都沾满了污秽，让人恶心的同时，又令人憎恨。
“利斯伍德……”
「人类，你能活到现在，是已经用尽了你一生的运气。」
在它吐出低沉龙语的同时，被罪恶浸满的鲜血也同时从它的口中流出……把它的嘴角染红，把它的颜面染红……最后把它的全身染红。
红色的巨龙利斯伍德，它的全身不是火的颜色，而是血的颜色。
“我不能饶恕你……”
腐败的气息从它的身上飘来——恶臭，罪孽的恶臭覆满它的全身，罪孽的血涂满它的全身，而我知道那染红它全身的血液并不是它自己的血。
“我会为她报仇的。”
我说完向前走了两步，接着伸出自己的右手，让斯露德的雷电之纹亮起白蓝的光辉。
一瞬间，我的全身被电流缠绕。循环环绕在我身上的蓝色雷电球体闪着不可思议的电光，让我周围的一切被光照明亮，接着制造出电流传递的噪音，让暴雨击打过的水洼溅起水花。
黑云又一次让天空失去蓝色，乌云之中闪着白光，发出短暂而小声的轰鸣雷声。
“……”
那被赤红浸染利斯伍德全身的血水，是被它啃食之人的鲜血。
是爱米莉的血——
“我会用你的血祭献爱米莉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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