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艾尔玛,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我背靠着门,对着好不容易接听了电话的艾尔玛用百感交集的语调说道。
本来我以为会是个正经的慰问品,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展开。这一切,还要从十几分钟前说起。
岛风级虽然体格不小,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是被划分为驱逐舰这一类别的,而作为特化了隐身能力与速度的侦察舰,她自然不会有更多的空间来分配给机库,因而舰舯两侧延伸出的大气辅助翼内部就成了机库的主要停机坪。但也正因如此,在这里总能看到与内敛式机库相比别有一番风情的景色。
我站在左舷机库指挥塔旁的平台上,在这里能够将整个机库的左半部分尽收眼底。在我的左侧,一排排被飞行员和机载AI们依照自己的个性漆得五颜六色的战机正穿插停泊在蜂巢形的机位中,几条白色的机械臂正走走停停地给战机进行维护,表示安全的绿色指示灯闪个不停。而在我的右侧,数条并列着的弹射跑道横穿过机库,一直延伸到最远处淡蓝色的能量屏障,黄色的箭头形指示灯轮番地亮起又熄灭,那箭头也就随着灯的节奏射向太空。
举目看时,能量屏障上荡起一道道蓝色的波纹,在太空的映衬下如同雨夜里的池塘,宁静而深邃。在波纹的间歇处,璀璨的星空若隐若现,数以亿计的星辰将光芒从千万光年外投射而来。这幅景象,宛若一张动态的抽象画。
但这些不是我要看的景色。在几条跑道中间,有一条跑道上的弹射器才刚刚开始闭合,在电机的驱动下逐渐加速着归位,两侧一直亮着的红灯也随之转为黄色。透过能量屏障,拨开众星,在那无尽深空中有两个蓝色的光点不断缩小着。那是艾尔玛驾驶着的飞机的背影。
“雷云900E-35号机已离舰,2号跑道可开放。”
广播里,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了。在我上方的不远处,连贯着机库的棚顶与地面的指挥塔的窗子里,一个身影正快速操作着控制面板。她是这艘船上的塔台指挥官邦妮·勃兰特,在我成为舰长之前,她就已经在做着这份工作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令人百看不厌的星空,我抬起头对邦妮摆了摆手,接着便看到了她热情的回应。这也是我选择留在这艘战舰上的原因之一——船员们总是很友善,这让这艘冰冷的兵器上有了家一般的温馨。我只能祈祷这样的温馨不要在战火中被燃烧殆尽了吧!
“好了,差不多该收快件了吧。”我自言自语着,转身走向升降机。机库的寄存处在一层的东区,而我所在的位置是机库四层的东区,几乎只要拐个弯就能走到升降机旁。
升降机的前后两面是坚固的合金门,左右两侧都是透明的防弹玻璃。虽然只有四层,但其实机库里的每一层都高得不像话,因此这段短暂的旅程并不会无聊。当玻璃外的景象不再从眼前飞速掠过时,我才意识到门已经再次打开了。
寄存处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在这个时间点,机库里几乎看不到走动着的人影,因此我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孤独。我很害怕这样的感觉,害怕自己沉浸在孤独中,就这样渐渐在回忆中淡忘妹妹的身影,但幸运的是,这艘船不会使我产生孤独的错觉。
走到寄存处的大门前,我将手环贴在了身份扫描仪上。在蓝色的显示屏上,一个白色的光条不断上下滑动,同时投射出微弱的光芒。在“嘀”的音效响起后,乳白色金属大门中央的圆环顺时针旋转了180°,随后亮起了蓝色的指示灯。整个大门在低沉的机械运转的声音中向两侧收拢,排满了储物架的寄存处内部便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嘿,舰长。”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听到有人叫我,我便下意识地向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不高的少年正站在几摞军绿色的聚合物箱子旁边,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是正在清点货物的样子。按照这艘船上的规定,小批量的货物要先进入寄存处,再统一转存入格纳库。而这位少年的工作,就是统计和管理物资。
“叫我亚历克斯就好,德里克。”
少年的名字叫德里克·克莱曼,虽然长得有些幼小,但并不是新兵——这也是这个时代最鲜明的特征之一,人不可貌相。我平时没有和他接触过几次,但是他工作时专注的态度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就连现在也是,尽管在和我打招呼,但仍然用另一只手在核对清单。
“好的,舰长……不,亚历……克斯。”德里克转过身来,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有些长的棕色头发,咧着嘴对我笑。
多亏他的功劳,偌大的寄存处丝毫没有一点凌乱,需要转移到格纳库里的物资也不会在这里堆积太久。我按照艾尔玛的嘱咐,朝着大门的左侧看去,立刻就发现了那个“白色的大箱子。”
那是一个整体呈白色的长方体保险箱,长度约有两米,白色的表面上有着为方便机械手搬运而设计的凹凸纹理,四周也都被合金框架加固,这使得它只是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它坚不可摧。在箱子的正中心偏上的位置,一个六边形的观察窗紧挨着状态显示屏,光滑的玻璃表面反射着照明灯发出的乳白色光芒。
我走上前去,想要看一看窗子下面究竟有些什么,但这时才发现那个窗子已经被封死了。正当我哭笑不得时,我看到在箱子的侧面,写着这样一排文字:
“H.E.P.025FujiwaraAuthorizedByEdenCore”
“这……”我看着那排黑色的印刷字体,不知如何是好。类似这样的文字我之前就见过,那是在我得到174号遗物作为配枪的时候,但那时只有后面的“AuthorizedByEdenCore”,却没有“H.E.P.”的字样。
似乎是看到我在箱子前犹豫不决的样子,德里克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电脑,隔着几层置物架对我说道:“舰长,里奥波特小姐告诉我说,要你拿回房间之后再打开。”
“哦……哦,知道了。”
我答应着,摇了摇头,只好拉起箱子,对他说了声再见后离开了寄存处。
当我终于把这个东西带回舰长室后,我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虽然舰长室是套房,但这毕竟是军舰上,每个房间都不会太大。甚至,与客厅相比,我的卧室还要大了一圈。我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拖进卧室里打开。
这个箱子是有密码锁的,不过艾尔玛已经把密码传给了我,因此我只要在显示屏下方的键盘上输入就好。敲击键盘的声音过后,显示屏的中央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开锁动画,醒目的“Unlock”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咔哒——”
清脆的机械结构开合的声音从箱子侧面刚刚打开的缝隙中传出。在指示灯不断的闪烁中,整个箱子的正面分成了两半,保留着金属本色的外挂式装甲仿佛盛开的花瓣一般展开,露出了满是精密插口的卡槽。更大的一声闷响后,随着咝咝的声响,淡淡的白气从缝隙中溢出,在室温中很快蒸发不见。
随着开口的扩大,箱子内部的事物也渐渐进入了我的视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可塑性填充材料,接着是一个闪着寒光的合金卡扣。随着箱盖的移动,一只手的轮廓也渐渐呈现出来——你没听错,是一只手!
那只手有着乳白色的细嫩皮肤,纤细而修长的手指,长度恰到好处的指甲在灯光下泛着光。若是在单单看它的模样,那简直就是艺术品一般。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怎么可能有闲心来欣赏它的美丽呢?就算我在战场上见过了不计其数的残肢断臂,在自己的卧室里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会受到惊吓吧?!更何况……更何况,是从朋友送来的礼物里看到!
正在我惊愕不已时,整个箱盖已经完全打开了。躺在箱子正中的,竟然是一位沉睡着的少女。她的身高约莫一米六的样子,被紧身衣勾勒出的身体曲线柔美而不夸张,一切都是完美无缺。如同丝绸般的天蓝色长发整齐地铺在背后,发丝间若隐若现地透出一抹孔雀绿。
虽然有着近乎纯白的肤色,但她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病恹恹的感觉。在仿佛凝固住的空气中,我能够清晰地听到她微弱的喘息声和一颗强悍的核心在解除待机开始重新运转时的音效。
——随后我就一把扣上箱盖,一溜烟跑了出去,背靠着门拨通了艾尔玛的个人终端。
我通过手环向艾尔玛大吼之前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了。
“喂,喂,艾尔玛,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什……什么?”
艾尔玛的声音中满是疑问,看起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啊!分明就是在偷笑吧,这拙劣的演技!
“你送来的那个玩意……”
我紧握着左手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啊,那个啊。……”
“……你说什么?”
“……噗……嘿嘿哈哈哈——”
果然憋不住笑了,这家伙。
“你想吓死我吗?快点说,那是个什么玩意。”
“唉,什么嘛,你这反应。箱子上不是写了吗?H.E.P.025,也就是025号高级实验计划,她的名字是藤原礼奈。”终于不再笑的艾尔玛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开始对我解释起来。
“你寄个小姑娘给我干嘛?我又不是奶爸,不负责抚养你们不要的孤儿。我就把她放回寄存处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记得拿回去。”
“哎……这么说来,你是已经打开了吧?”
“是啊。……喂,你不要告诉我不能再重新待机。”艾尔玛的语调中有些幸灾乐祸,这让我心中十分忐忑。虽然我能肯定艾尔玛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我可能即将成为第一个受伤害的人了。
“当然……不能啊。如果你开箱了,她的待机就已经解除了,这时候立刻再次进入待机,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你也清楚的吧。”艾尔玛的声音忽然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如此可爱的礼奈小妹,你就那么忍心伤害她吗?”
噢,天啊——我差一点就要感动得哭出来了,真的。不过还差一点,这也是真的。
“艾尔玛,下次再见面有你好受的。”我一边说着一边为指责艾尔玛而组织起语言来,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开始有些担心那个被我关在保险箱和房门的二重屏障里的那个女孩子,因而将组织得差不多的语句都忘在了脑后。我的左手也就在这时扶上了门把手。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艾尔玛开口了,“那礼奈就拜托你了。她还没有完成编程就被新项目挤下来了,我看她蛮可怜的,就干脆把她领走了。正好你也挺闲的,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相处吧。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我就先挂了,马上我就要着舰,不能再开小差。”
虽然觉得她这样没经我允许就私自做决定对我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我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了。我转过头朝身后看去,却被厚实的房门阻断了视线。
“……再见,艾尔玛。”
“嗯,再见啦。”
“嘀”的一声之后,在手环的屏幕上,一个白色方框从四周向内收拢,又反向打开。先前沾满屏幕的“艾尔玛通话中”字样,先是变成了“通话结束”,又变回了简约风格的屏幕界面。
放下手臂,我对着房门吸了口气,压下了把手。
推开门,白色的箱子仍然静静地躺在原处。没有犹豫,我毅然迈起步子走近那个大箱子,按下了开启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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