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一方庭院,有很多树。
春天,是树们最美貌,最艳丽的时节,树树繁花热闹盛开,姹紫嫣红,芬芳缭乱。
风神们最喜欢这个时节来这里,勾搭各位美貌的树妖。
风神们都生得飘逸俊朗而高大,与各自看对眼的树妖眉来眼去,撩动枝头,甜言蜜语,邀请树妖共舞。
风吹树动,树妖化作人形,都是锦衣玉裳的美貌公子。
一对对的风神与树妖,开始痴缠起舞,花瓣纷飞。
看上去,庭院变成了大型舞厅,蹦迪现场。
只有一棵树,在热闹庭院的边缘,稳如泰山,毫不动摇。
因为在这春天的庭院里,从来没有风神勾搭过这棵树,没人邀请他跳舞。
庭院里只有这棵树没开花,他的树叶长得稀稀拉拉,树干不高,树皮粗糙,化作人形后,也是个不起眼的粗糙模样。
这个树妖,我们可以叫他,阿糙。
阿糙长得糙,脾气还不太好,抱着手,臭着脸,看着庭院里甜蜜共舞的一对对儿,心中不停嘲讽冷笑:
哼,都是逢场作戏!
哼哼,看你们现在跳得欢,马上就分手!
哼哼哼,这些浪荡的风神蠢死了,树妖和你们跳舞,不过为了把花粉传得更远!
…
突然有人扯阿糙的裤腿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
“诶~~请…请问…我…我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阿糙低头看脚下,一个小矮个儿的男孩子,正眼巴巴望着他。
阿糙皱眉:
“切!小屁孩不学好,学人蹦迪?一边儿玩去!”
“我…我不是小屁孩…我是新晋的风神,我很快就能长高的…今天是头一次跟着风神前辈们,出来参加舞会…能和我跳舞吗?” 小小的风神怯怯说。
“老子不跳舞!”
阿糙凶他,小风神吓得肩膀一抖。
“诶…为什么不跳舞呀?”
“因为老子不想开花。”
“为什么不开花呀?”
“因为老子不想跳舞。”
“???”
小风神被绕晕。
“走开走开,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我不跳舞。” 阿糙不耐烦。
“我觉得你挺好看的呀……”
小风神小声喃喃,阿糙没听见,只忙着伸手赶人。
小风神一把抓住阿糙的手,那只驱赶他的手,战战兢兢地说:
“那不跳舞,可以让我,在你旁边坐会儿吗?前辈们都是一对对的,就我一个人落单……”
看小风神可怜兮兮,阿糙一撇嘴,别过脸:
“随…随便你,不要烦我就行。”
于是小风神在阿糙脚边,席地而坐,抱着膝盖,笑眯眯。
阿糙表面上别过脸,不耐烦的样子。
心里却突然意识到,这是许久以来,春日庭院的舞会上,自己头回不是一个人。
不要太开心,阿糙警告自己。
春日庭院的舞会结束了,风神们告别各自的树妖,纷纷离开庭院。
风,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风停了,就死了。
风神,注定要浪。
小风神也要跟着着前辈们离开,他依依不舍地起身,因为个子矮,他踮起脚,抱了抱阿糙的腰。
小风神说:
“我会回来看你的。”
阿糙不答,眼角余光里,忍不住看小风神,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眼看小风神化为一股盘旋小风,慢慢飘远。
阿糙心想,哼,你们风神的话,才信不得呢。
夏
盛夏,庭院里的树们,早已卸下繁花盛装,长出茂密绿叶,铺起层叠绿荫。
骄阳下,树们默然矗立,静静承受酷暑。
庭院里,没有一丝风,安静得彷如时间停止。
阿糙的叶子似乎茂盛了一些,不过依然不算茂密,太阳晒得他有些昏沉。
尽管不愿承认,阿糙曾经也喜欢过一个风神。
那时阿糙还是个小树苗,不算好看的小树苗,春日庭院的舞会,没人邀请他跳舞。
他百无聊赖地围观,待反应过来,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的视线一直黏在了一位风神的身上。
他是最好看的,起码阿糙这么认为,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谁知,舞会结束时,那位最好看的风神,竟掠过阿糙身边,对他狡黠地眨眨眼睛:
“刚刚你一直在看我吧?可惜舞会结束,我要走了,下次有机会,再邀请你跳舞。”
说着揉了揉阿糙的头,随即飞走。
留下阿糙,全身的枝叶微微发抖。
一年,又一年,春天的庭院里,风神们来了又走,不见他的身影。
阿糙都已经从丑丑的小树苗长成了丑丑的树,他还是不来。
直到某个春天,远远的,自天边飘逸而来的一群风神里,阿糙一眼就认出了他。
阿糙暗自激动,挺直了枝干,等着他来邀请。
他径直掠过阿糙,邀请了旁边盛着一树艳红桃花的树妖。
他忘记了阿糙,或者说,没开花的阿糙,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阿糙怔怔地看完这场舞会,直到所有风神离开。
从此阿糙讨厌春日舞会,讨厌所有风神,风神说的话,才不可相信。
遥远的记忆,在日晒的昏沉里袭来,又褪去。
“我回来看你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糙以为是太热,自己产生了幻觉。
有一股细细的凉风,溜进了庭院。
阿糙面前,站着一个少年,睁着亮亮的眼睛,兴奋地盯着阿糙。
是今年春天的那个小风神,他长高了不少,以人形来说,已经到阿糙的肩膀。
“诶?你怎么昏昏沉沉的?是不是太热了?”
小风神见阿糙没什么精神,忧心起来,不等阿糙回答,立刻一拍胸脯:
“我是风神,让我给你吹吹风,就不会那么热了!”
小风神性子挺急,说着便围绕阿糙的树干,奔跑起来。吭哧吭哧,跑得可带劲儿了。
阿糙觉得,脚下是有那么一股小风,吹了起来,凉凉的。
怎奈烈日炎炎,树顶还是晒得火辣辣。
没过多久,脚下那股小小的凉风停了,阿糙低头一看——
小风神直愣愣倒在地上,自己先中暑了。
阿糙翻白眼,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吧?
随即叹了口气,聚拢自己并不茂密的枝条,给小风神遮挡起一小片阴凉,再伸出几片叶子,给小风神扇起风来。
过了一会儿,小风神终于缓过来,睁开眼睛。
小风神意识到自己正被阿糙照顾,羞红了脸,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相信我,我一定要变成更强大的风神,再回来找你!”
风,不能停留太久,小风神窘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阿糙看着小风神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
切,就这么走了,小没良心的家伙。
他却没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嘴角有不经意的微笑。
秋
秋日的庭院,是另一种热闹华丽。
秋霜把树叶染上火红,染上金黄,给树妖们带来这一季最时尚的发色。他们欣赏着彼此新染的头发,吸收秋日和煦的阳光,养精蓄锐,为越冬做准备。
阿糙的叶子,只黄了尖尖上的一小点儿,他看着其他树妖聚在一起臭美,心里有些羡慕。
自己长得不美,至少想变得时尚一点。
等那个小没良心的回来看他时,有点惊喜。
糟糕,自己怎么就期待起来了呢?哼,才不稀罕他来看我呢!
小风神真的来了。
远远地,小风神从天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把云彩都冲散开。
阿糙忙把脸转过一边,努力忍住开心的表情。
小风神俯冲下来,对着阿糙一个大大的熊抱。
小风神又长高了,个头已经和快和阿糙一样高,而且强壮了不少,渐渐有了点其他风神那样俊朗的轮廓。
只有眼睛,还是如少年一般,亮晶晶地望着阿糙,兴奋地说:
“你看你看,我变强壮了!我现在能刮更强的风了!”
这次,又不等阿糙说话,小风神炫耀似地,急匆匆围着阿糙刮起了风,很强的风。
“不要……”
阿糙想说,可惜已经晚了。
秋天的树妖,发质脆弱,最怕刮强风,容易脱发。
待小风神停下脚步,骄傲脸,等着阿糙表扬他。
却发现,阿糙,秃了。
阿糙脚下一地的落叶,都是被小风神刮下来的。
没能跟上这一季最时尚发色的阿糙,瞬间领先其他树妖一个季度,先秃了。
庭院里的其他树妖看到这一幕,一个个憋住尽量不要笑出来,憋的树枝乱颤。
小风神,怕真的是个傻子!
秃了的阿糙,绝望地想。
小风神慌了手脚,连忙捧起地上的树叶,往阿糙光秃秃的脑袋上堆,堆得阿糙一脸黑线。
阿糙忍住才没有拿树枝勒死这个傻子。
见落叶顺着光脑袋又纷纷滑下去,急得小风神流眼泪:
“哎呀…怎么办怎么办……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赔!”
“怎么赔?”
小风神已经哭唧唧,别看长了那么大一只,慌起来依然是个孩子的神情。
他甚至伸手扯起自己的头发,就要往阿糙头上贴,被阿糙抓住手腕阻止。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不要你的头发,你好歹是个神仙,身上有啥贵重的宝贝赔给我吧。”
阿糙赌气,随口一说。
小风神想了想,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他想着想着,头越埋越低,两根食指扣在一起,扭捏起来,脸颊泛起红晕。
这小子在想啥?怎么突然变娘了?阿糙皱眉。
“啵!”
又是风风火火一下,不等阿糙反应,小风神捧起阿糙的脸颊,往阿糙嘴上亲了一口。
啊,风神,果然又快,又浪。
阿糙被亲得一脸懵逼。
小风神在原地继续害羞扭捏,说道:
“这…这是人家的初吻…最…最宝贵了。”
周围原本憋着笑的树妖们,现在齐齐变成欣喜的神情,为小风神鼓起掌来。
真是吃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阿糙怒目瞪向其他树妖,没用,掌声依然热烈。
“呀,时间不早,我又该走了,要是你嫌不够…下次…下次多赔你几个。”
小风神一蹦一跳,美滋滋告别离开,一点都不像是刚做过错事的样子。
阿糙望着小风神的背影,咬牙切齿:
“可恶…那也是老子的初吻!”
冬
冬天的庭院,风神们呼啸而过,却没有谁,会在此停留。
冬日里,树妖们掉光了叶子,沉入深深的冬眠,不显人形,庭院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这样萧瑟而不美貌的庭院,浪荡的风神是不会在此停留的。
可还是有一个风神,脚尖点地,轻轻落在庭院的地面上。
小风神终于完全长大,和别的风神一样高大,俊朗,飘逸。
但不同的是,他心里始终挂念着同一个树妖,阿糙。
我又回来看你了,小风神大声说。
寂静,没有回应。
没看到阿糙,小风神四下张望,他不记得阿糙的具体位置,冬天的树木似乎长得都差不多。
直到他意识到,在光秃秃的冬眠树木里,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棵树是阿糙。
他慌了,一棵一棵地查看,一棵一棵地呼唤。
他可以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
怎么办,我还有那么多宝贝想赔给你,你在哪儿?
依然找不到。
小风神绝望地坐到地上,抱着膝盖,高大俊朗的风神又要哭唧唧了。
一阵清冽醉人的香气袭来。
“请问,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小风神抬起头,忽见一树腊梅盛开,香气四溢,接着腊梅树化作了人形。
一位淡金色头发的翩翩公子,模样有点眼熟……
有点,有点像阿糙!但相貌精致了百倍不止,小风神有些不敢相认。
“小没良心的,你还和老子蹦不蹦迪了?” 金发公子换了个语气。
就是阿糙!小风神兴奋地扑上去,一个熊抱,把阿糙揽入怀里。
“原来你会开花啊!”
“对啊,只是不在春天开,所以春天我丑,没人邀请我跳舞。”
“胡说!我明明邀请过!
胡说!我觉得你不开花也好看!
秃了都好看!我都喜欢!”
阿糙琢磨,小风神可能不仅是傻,而且瞎。
不过,这世间能遇上又傻又瞎的家伙喜欢自己,挺好的。
现在的小风神已经比阿糙高出一个头,他深深吸一口阿糙的香气,陶醉不已。
“啊!好香!我忍不住了!跳舞之前,让我把宝贝一起赔给你!”
小风神捧起阿糙的脸,进行了一次深度赔偿。
寒风撼动盛开腊梅的枝头,花枝乱颤。
据说,这场只有他俩参加的冬日舞会结束之后,小风神裹了一身阿糙的花粉。
小风神带着阿糙的香味,去了很远。
阿糙第一次,期待起了下一个春天。
因为他知道,有个又傻又瞎的风神,一定会回来看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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