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老爷！”从窗户口忽然探进一张快乐的面孔，把坐在桌前的瓦格吓了一跳，杯子里的热茶差点溅到他的黑色内衬上。
瓦格拿过布擦拭着被溅湿的桌面，一边抬起头，极不情愿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多夫？”
在史威克工坊做学徒的多夫是个十九岁的小伙，脑门上点缀着青春痘，大鼻头微微发红，好像感了冒。多夫用力地抿了抿鼻涕，拿食指在鼻子下面蹭了蹭，再次露出那招牌的傻笑：“没事！镇里的人都去集市上参加庆典了，警长老爷您不去吗？”
“哦哦！”瓦格好脾气地点点头，笑一笑，“还有点事得忙，晚点儿就去。”
“挺忙？那您可得快点儿了！镇长晚些儿要讲话呢，去年他讲完话，全镇的人都分到了一顶新帽子，不知道今年他会分些啥？”多夫看上去一脸期盼，一手下意识地扣了扣脑袋上戴着的帽子。
瞧他那样子，居然还带着去年发的那顶烂帽子。瓦格心里颇感可笑地想。镇子每年都会办一次周年庆典，但都没今年办得盛大。他还记得去年伊蒙利坦镇长发的那顶帽子，麻线织得便宜货，帽扣上还很傻地写着一个“4”字，以纪念四周年。
“你要是想拿那东西，可就得早点过去了。”瓦格找到了机会，赶紧对多夫说，“赶紧去吧，别等我了。我忙完事儿自己会去的。”
“嗯……那好吧！”多夫想了很久，最后才犹豫着答应了。临别前，他还不忘一个劲地念叨着：“谁知道今年镇长会送些什么呢？一条马裤？还是一双马靴？等我在史威克老爷子那里再学几年，我也能做出这些体面玩意儿！”
谁知道呢？你若想要有学成的一天，就得趁早发现，镇长给你的那些垃圾根本不是啥体面玩意儿。瓦格心里满满地都是不屑。他伸手关上了木条搭起来的窗户，往后一靠，整个人缩在了他的木头摇椅中。光线被分格的木片所遮挡，只有一丝丝地渗入到他的身上。
瓦格抬头看了眼桌上的茶具，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伸手将它推开。他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瓶密封的龙舌兰酒，取了杯子，给自己慢慢地倒上一杯。酒液很纯，像是没凝结的琥珀。瓦格拿了盐和柠檬，将它们放在酒杯旁边。
窗外，集市所在的方向，喧闹的声音仍在不断传来。挺闹腾的不是？瓦格还记得去年的庆典，还有前几年的庆典，人们的热情和今日几乎一模一样，又唱又跳，每个人都全身投入到狂欢之中。
当然，狂欢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去年犯事的是铁匠铺的莱达姆，这家伙平常也就打打农具，结果在庆典上却一锤子砸倒了小偷杰米。前年则是牛仔亨利，在酒馆里一枪打死了个耍老千的绿马甲柯南。再往前是……
今年估计也得让他手下的小伙子们够呛吧？瓦格一边想，一边将柠檬汁挤到酒里，又抓了一把盐在虎口，用舌头细细地舔干净，最后将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烫！一团火球在他的胃里腾起，瓦格整个人立时紧绷，一滴汗从额角留下。但过了一会儿，火慢慢熄了，一股暖流从他的胃袋开始向四周满眼。他舒服地靠了下去，轻轻地发出呢喃声。
借着暂时的放松，记忆好像宣泄不住了似得，从他的脑子里涌现出来。
我在镇上当治安官有几年了？瓦格伸手指数了数，发现一只手刚好能数完。你个白痴，不就五年吗？从镇子建立那天起，他就是这个镇上的治安官了。他和镇长一起带着人们在废土上开拓出一片难得的绿洲。第一天从地下出来，他便像今天一样手握左轮枪，保卫着身后躲着的人们。
在黄沙土地上生存并不容易。镇子在这五年里经历过很多事情，在无秩序的环境下接受了一轮又一轮的鲜血洗礼。至今为止，有多少恶人在我枪下丧生了？瓦格扳起了手指。屠夫巴利、狗龙王道格、艾迪·哥伦比亚……他数完了两只手的手指，便无法再记下去，他不会喝烈酒，只一杯就把他的脑子烧成了糊。
今天的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参加庆典，在酒馆里酒杯齐响，在妓院里寻花问柳。他们得以组建家庭，有自己的屋子和家人。这一切全都靠了他，这个始终高调的治安官，从未离开人们视线的保护神。
他们在听镇长讲话呢？瓦格看了看紧闭地窗户，努力看清脑海里那个穿着得体的胖子镇长。切，我算是听不懂那头肥猪在说些什么。随他说去吧，这就是文化人，读过书嘛！我还不满足么？我有着地位，有着荣誉。人们迟早会发现的，我才是这镇子最重要的人，没有我，他们便什么都不剩了。
瓦格开始迷糊了。他想起来，今天好像还没人来找他打招呼呢。哦，多夫是找我打过招呼，可那**……哦，算了，算了。瓦格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可还是感到晕头转向的。我为什么要喝那破酒呢？嗯？那**东西……还吃盐……哦，舌头，舌头咸死了。妈的！**……妈的！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瓦格迷惘了。他记得好像从没有人来和他打招呼。大家只是从他的窗户边路过，从没有人像多夫哪个**一样主动打开那扇**窗户，和他讲过一句话。他们只是在遇到了麻烦，或是出了事才来找他。人们夸他有派头，夸他武勇——可他为何从未亲耳听到过这种话？
哦，瓦格。他听见有人这么说道。那是个身体健硕的黑人，剃了光头，是他以前的军官。是的，在一切发生之前，他还是个军人来着。“长官。”瓦格喃喃道，下意识挺直了身体。
“叫的就是你！士兵！”办公桌前，西葛上尉狠狠地砸了一下桌面，他的双目瞪得巨大，里面充满了叫人害怕的怒气，“你！究竟为什么要打你的战友？还是在入伍的第一天！？小子，你要不想干，趁早回家抱住你的妈妈，既然来了我就得送你上军事法庭！”
“抱歉，长官！”瓦格听见自己喊得也很大声，“但我必须打他，长官！”
“放屁！这里没有什么必须，有的是纪律！”西葛上尉吼道，“你为什么要打他？士兵！”
“他对一个犹太人说纳粹万岁。”瓦格说，“还把这当做一个不错的玩笑，我必须揍他，长官，因为……”因为正义高于历法，因为我是为人民和国家奋战。我不应遭到处罚，也不应遭遇冷落，我是正义，是保护他人的坚盾！
“正义必胜！正义必胜！”他迷糊地吼着，一直不停。直到过了很久，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将他一下唤醒了过来。
“您在说什么？警长？”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轻人的脸。瓦格愣了一下，用衣巾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哈喇子：“没什么，做了个梦罢了。”他这会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你是谁？庆典结束了吗?？”
“不，庆典还没结束。”年轻人回答道，随后焦急地说：“我是哨兵队的杰克。警长你必须来一下！我们发现了一个人！”
“发现了一个人？”那关我什么事？只要那家伙别是什么杀人放火之流，各个城镇之间又不设关税！
“是的，是个中国人。”小杰克说得很急，在这里不免接不上气，喘了一会儿。瓦格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慢慢说。”
“是个中国人。”小杰克总算接上了，“从太平洋那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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