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面前只有一片素净的白。面对着这片空白，他慢慢回想着发生了什么，然后很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没有死成。今朝转着眼珠想看到熟人或护士，但他失望了，不转脖子的话视线内只有这片空白。
他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地方，第一，自己头部以下没有知觉，无法动弹。第二，这片白不正常，仔细太干净，一点儿污垢都没有。第三，周围太安静了，不像在医院里。
今朝越发地感到不安，他想大喊大叫，但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意识，恢复了。”
一个过于平板显得机械的女声响起。今朝瞪着眼睛向那个方向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白色的影子。用白色的影子来形容也许很奇怪，但他觉得只有这样合适。
“你救了该死的人，知道吗？”
那对母女是该死的人？今朝对这句话很不忿，无法说话的他用不解与眼神表示反对。
“小女孩不会死，甚至不会受伤。如果你没有莫名其妙地冲上去送死的话，死的只会有那个女人，她前世撞死了别人。”
今朝听到这句话没有愤怒，相反他开始狂喜，喜悦充斥了他的心，如果还有的话。
“你是我见到的最奇怪的人，哪怕自杀的人来到这里，大部分也生了悔意，保持平淡的只有极少数，反而高兴的一个都没见过。”
他们一定不明白解脱后的释然，今朝很认真地想着，他知道她能听到自己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你要付出代价。”
今朝有些不安，我没做坏事，不会下油锅吧。
“这里不是地狱，也不是极乐世界，你担心的不会有。”女声停顿了一下，“不过你要做我的奴隶。”
奴隶？今朝第一反应不是历史书中凄惨无比、衣不遮体的人群，而是另外一群奇人，与前者不同，他们很享受被鞭打，左脸被打了，恨不得把右脸也贴上去。
如果这位真的是女魔王，今朝不敢再想，他全身颤抖，如果全身还能动的话。
“不是这样，你要签下契约，重返人间在我监督下将你的过错改正。”
一句话里包含了两点今朝不能忍受的事，重返人间与改正错误。就算那女人该死，今朝也决不会杀死她。更要命的是居然要自己复活，这怎么能接受，如果还有命的话。
“你现在没有命。”
女声平静地吐槽。
原来地狱里的人也懂得吐槽，死了看来不会憋死。
“你的回答。”
今朝犹豫着，他想知道如果拒绝会怎么样。
“我可以让你害怕的事情成真。”
这的确是非常有力的威胁，今朝服气了，也服软了。要订立契约什么的就尽管来吧，但我是不会亲手杀人的。
“不用你动手。”
影子渐渐现出轮廓，比救下的小女孩高不多，白瓷般的肌肤，似乎本身就散发着光辉的一头金色长发，今朝立刻闭上了眼睛。衣服，衣服！他在心中呐喊着，这实在太不健全了，如果还有心的话，也许马上就要有心了。
然后，知觉就恢复了，他立刻尝试着站起来，下脚的地方有些软，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睁开眼，记住主人的样子”
“请问，您穿上衣服了吗？”今朝尽量平缓放松着语气，反而显得心情紧张
“我可以体谅人类的习惯，所以现在睁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声音虽然还很死板，却带着几分人气。不知为何，有些高兴，他睁开眼。
今朝看到了光，无数的光，仿佛就是光的本身。他从未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哪怕是模特明星，也远远不能相比，也许用人间的女人作参观的对象，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如果这样出现在人间，”今朝小心地考虑着措词，“会有麻烦，大麻烦。”
今朝可以想像到无数的记者蜂拥过来，无数的星探包围着她，脸色不自然起来。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看到我。”女孩稍作解释，带着人偶一样的表情命令今朝，“仔细看。”
今朝想微微欠身，没等他动作就看到女孩翘起手指，闪烁不定的光在指尖流转，忽然射到自己的眉心。今朝摸了摸，不疼带着微热，他眨眨眼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感觉什么约束或羁绊。
“今朝，记住我的名字——爱恩·索菲。”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
看到从停尸间里没事人一样走出来的今朝，一个护士当朝晕倒，另外一个哆嗦着坐到了地上恐惧地看着他。
“我不是僵尸。”今朝认真诚恳地向坐在地上的护士解释，“我只是复活了。”
“今朝，你可真行，活过来还调戏护士姐姐。”罗道一脸佩服地看着边抄笔记边打呵欠，不知道是勤奋还是懒惰的自杀狂魔。
今朝停下笔，本来没想理会老道，但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黑板上的八字标语，便想了想问道：
“你说这样都死不掉是不是说明阳寿未尽，想自杀是不是太天真了。我是不是不应该自杀？”
罗道一挑眉毛，探过身子想摸今朝的额头。今朝一皱眉，左手挡住老道的咸猪手。
“喂！少动手动脚的。”
“哪里有这么多是不是……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被妖怪附身了，天天喊着没劲要自杀的家伙居然想开了，这不科学。”罗道紧紧盯着他，好像自己的眼睛是照妖镜。
今朝一愣，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右边，穿着琉璃色蕾丝裙，美丽得如人偶一样的女孩依然漂浮着，神情淡泊，似乎没有生气。他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心里想道，没被妖怪附身倒是被神仙缠上了。
“缠上？”
爱恩的话从今朝心里响起，非常直接地表达出她的不满。今朝已经习惯她这种说话方式，他小心翼翼地在心里想，不是故意的，绝不是故意。
神仙没有说话，今朝却知道她没有接受自己的说法，正琢磨着还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安抚的时候，罗道又靠了过来。
“明天我生日，放学以后来红旗饭店，带不带礼物没关系，”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重要的是带上你妹妹。”
今朝忍不住对他翻白眼。
“老道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搞了半天，你原来就是冲我妹才请我啊。”
“哪里的话，要是请你不请你妹，过后她肯定会找我麻烦。”罗道带着爽朗的笑容拍了拍今朝的肩膀。
“虚伪。”清高的爱恩冷冷地在今朝心里吐了两个字。
人间常见的交际手段罢了，不要没事就蹙起眉头，虽然美女生气时候也很漂亮，但你外表只有十岁左右。
爱恩哼了一声。
很少急躁的今朝敲敲桌子，与爱恩订立契约已经有三天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履行，她也没有催促，不知道为什么。
“不急。”
爱恩望着黑板上八字标语——天道酬勤，厚积薄发，慢慢飘过去，用手抚摸着天字，深邃的瞳孔中隐藏着强烈的感情。
今朝看不到这些，他单纯地认为“天”对他的消极怠工不满意，于是叹了口气。
“帮我请假。”
“别不高兴，大不了我把我妹介绍给你哦，虽然性格很差就是了。”罗道在后面想叫住今朝，结果引来许多敌意的视线，大多数是女生。
罗道摊开手，很没诚意地表示道歉，然后看着今朝不回头摆手的背影走出了教室，突然觉得要是不认识这损友人生压力会少很多，不过，乐趣会少得更多。他苦笑着，想着第八十九种请假的理由。
今朝一边往校门走一边很认真地对爱恩说：
“无论如何，我不会杀人。”
空旷的操场里只有风吹起樱树叶的哗哗声，乌云遮天，今朝觉得周围的温度忽然降了很多度，夏末裸露在外的身体感到深冬般寒冷。今朝看向爱恩，神仙生气了吗？
“停下。”爱恩的声音如常，但今朝知道她不是在生气，她看着乌云的神情有些紧张，还有一线不安。
让神仙都紧张不安的东西，正常人遇到都会有多远跑多远，对今朝来说，不过是一次特别的体验，他镇静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空的异变。
“是冲你来的吗？”
爱恩没有说话，今朝不知道她没空回答还是默认，再看天空的时候又有变化，乌云中一小团模糊的东西翻动之间越来越黑，转眼间已浓甚于墨。
“这不是你的意中人吧，不过为什么是踏着乌云来？”
今朝无视气氛地开着玩笑，一点儿都不担心接下来会不会有妖怪出现。
我可是无神论者，哪怕旁边飘着一个神仙，也可能只是幻觉而已，今朝无畏地想着，一点儿都不怕被爱恩知道。
“十六。”
爱恩轻轻地说出一个数字，与此同时，今朝感到自己的视力变得清晰，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很小的细节。再看那团模糊的东西，他感到的世界观要崩溃了。
乌云中有一个羊首人身、背生双翼的恶魔，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双手中握着长长的黑色锁链。
“我还以为会有一条浴满鲜血的黑龙，这样的家伙你能收拾吧。”
“试试。”
爱恩抬起细小的胳膊，用手指隔空一点，一道光射向了恶魔。
那云中的恶魔羊嘴大张，表情惊恐，来不及任何动作便被击中，然后烟消云散，阳光重新洒向大地。操场上又只剩下风与樱树叶缠绵的声音，今朝吹了声口哨。
“今日的风好喧嚣。”
今朝与爱恩的视线交叉，没有火花，只有好奇与试探。
“既然恶魔来找你的麻烦，看来你还真的是神呢。”
“啰嗦。”女孩自顾自地向前飘去，今朝只有跟上去。
“为什么到人间以后你变得少言寡语了？懒得说还懒得想吗？”
“不是。”
“选择疑问句不是这么回答啦。”今朝大声地说，周围除了打着磕睡的看门大叔没有其他人。
爱恩的裙角飘飘，速度一点儿都不降低，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少年不急不缓地迈步，对着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女孩，不停地进行着无意义地骚扰。
“你好像没有实体，为什么裙子还会被风吹动？”
“慢一点儿，不然就要看到你的内裤了。”
“一直看不到你的影子，感觉有点儿惊竦。”
“你原来呆的地方的叫什么名字？”
“我们要到哪里去？”
不成立的对话一直继续着，和前几天相似的情景重复着，许多年以后，今朝回想起这些非日常与日常的间隙时光，为自己的天真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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