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开始，空中阴云的累积已有了越发猖獗的趋势，至九月十九日，西加山附近的地域都被乌云笼罩，太阳隐藏在漆黑的云层中，偶尔会投下几丝光亮，又会迅速随着云层位置的变动而消失不见，让地上人们的心情也平白阴暗几分。
西加山山顶地域，足有两百人的鸦军精锐赶走了前来窥伺的联军斥候，占据了关键险要的地区。北方联军完全放弃了西加山的防线，他们在北部山脚地区设立防线，准备将军队一分为二，同时应对石堡和背后的敌方军势。
“如果此时在对方阵线尚未完成之际便发动进攻，或许会有奇效？”
马尔·雷特加踩碎了脚下的砂石，山顶上的空气同样隐约充斥血腥气，山脚下编制不同衣着各异的联军士兵们已经开始加固土垒。远处的联军营地不断有士兵开始向山脚前进以强化防线，好似嗅到食物气息的蚂蚁之群，连成一条蠕动的黑线，陆陆续续朝着西加山的方向列队前进。
“假若我们真的要发动奇袭的话，你认为南部山麓的狭小地区可以容纳多少士兵向山下的敌军阵线发动冲击？”重新套上了巨大而坚固的赤红铠甲，艾华思·鸦名的声音在铠甲中嗡嗡作响。
“如果现在下决定的话，有两百人便足够了。”稍微估量了一下山脚敌军的人数，马尔摸着下巴嘟囔道。
尔后艾华思立刻否决了副手的提议。
“……太冒险了，我们还没到需要做出如此赌博的时候。”
有着“不动”称号的艾华思，其战术一向有着沉稳有余的特征，鸦军的个人战斗素质在拉斯特罗名列首位，能够稳定发挥鸦军强悍战斗力的战术是西方鸦名家所一向推崇的。
“大好时机就在眼前。”。
“西加山以西遍布密林和沼地，哪怕是小股的斥候队都很难通过。我们只需要用几百人守住山顶的阵线，主力军队向东侧的平地移动，逼迫对方与我们正面交战就好。”
艾华思的说法实际上并无错误，以西加山山顶为基线，南北两侧地域的隔绝程度相当严重，除了号称南方最高的西加山系进行阻拦，密林和沼地都是阻碍交通的不利因素，能够供给大批军队运输和移动的只有东侧西加山流水产生的冲击平原，一旦鸦军的军势对东侧的交通线造成威胁，那么整支北方联军的补给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说到这一点，实际上我们也没好到哪里去。”马尔嘟囔：“根据斥候的情报，附近一切可以获得食物的地方——村庄、教堂、农田，基本上全部都迁徙或烧毁了。我们现在孤军深入，带的口粮最多维持一个星期。”
“是北方联军的手笔？。”艾华思讶然。
“不，是石堡中那个人干的。”马尔道：“坚壁清野战术，他的手法如传闻中一般毒辣，现在看来无论是北方联军还是我们，口粮都已成为不得不重视的难题。”
现今石堡中统领蛇家王军的那个男人，最擅长使用的便是狠毒决绝的战术。虽然石堡中的蛇家军队与鸦名血军是盟友关系，可这种战术的破坏性无关敌友。
“在东部平原，北方联军一定会与我们进行军团规模的决战，他们必须保证东边交通线的安全性，那是他们的补给线和后退线。”艾华思说道：“问题便是，对方的兵力配置了。西侧的密林地带设置岗哨便已足够，西加山的正面阵线他们需要派遣兵力加以防守，与石堡对峙也要分去部分兵力，东部平原更是要派遣与我们进行决战的兵力，原本庞大的军势一分为三，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看上去我们胜算很大，但是，您不觉得，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吗？”马尔皱眉：“按照原本的预定计划，我们可以在对方尚未察觉的时候袭击东方的交通线，但斥候回报说他们早有防备，所以才不得不与改变计划与联军进行正面决战。在我们到来之前，联军后方可一直都是安全地带，他们又何必要在后方的交通线上部署如此众多的兵力呢？就算鸦军长途跋涉体力不足，我也有信心在联军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夺走东部路线。”
马尔凑近艾华思并压低声音。
“您记得我前天晚上说的话吗？我怀疑北方联军早已察觉血军的动向，我们的军队中，一定有着被克莱维伦蛊惑的间谍。”
“……你还在说这种话。”赤红盔甲之下，艾华思无声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你不信任你的同袍，如何让你的同袍信任你？”
“现在不是说人与人之间信任的问题，”马尔对眼前这位老人的顽固感到有些烦恼：“我只是在提出确实存在的可能性，您也知道，我指的不是莉墨那种脑袋空空的小丫头。虽然西部地域没有加入北方联军的军队，但谁都不能保证我们军队中没有克莱维伦的拥蔟者，鸦名血军中有鹰家间谍的可能性极高。”
“那我也可以这么说，如果对方早已察觉我们的动向，为何不在我们将要到达的地区设下埋伏？非要与我们进行正面决战？雷特加，考虑事情的多种可能性是好习惯，但这可不是多疑的借口。”
艾华思再次用这个理由来搪塞马尔，事实也确实如此，对方可没有好心到发扬骑士精神等对方军队安顿下来后，再堂堂正正地分出胜负的道理。
可马尔·雷特加的怀疑亦非空穴来风。
足以让整个拉斯特罗都为之骄傲的男人，救国的英雄克莱维伦·多莱克斯，他对于拉斯特罗人的号召力是超乎想象的。即便是依赖血缘作为军队意志的鸦军，也无法杜绝对于大英雄的崇拜。
“不必，如此担心，雷特加。”寒风吹过光秃秃的山岩，艾华思咳嗽着：“篡位者安塞特·斯内斯对于克莱维伦也是极为忌惮，虽然她无法阻止北方联军的组建，但可以限制克莱维伦本人的活动范围。”
“克莱维伦·多莱克斯，现在并未身处前线，统领北方联军的另有其人。”
北方联军——这支由英雄的崇拜者，女王的监视者，利益的追逐者等组成的成分复杂的军队，除了克莱维伦之外，不可能存在任何一个能如臂使指地使用他们的指挥官。安塞特·斯内斯在“王蛇内战”中夺到了拉斯特罗王位和王都洛特里亚，容易满足的新晋年幼女王已经不再急于对她的姐姐赶尽杀绝，曾帮助她夺取王位现今又军力过强的鹰家反而显得有些碍眼。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安塞特让克莱维伦远离了前线停留在鹰家所属的星留城，现今代替克莱维伦暂时指挥北方联军的，是蛇家旁系的萨特家族。
“萨特家的人多好夸夸其谈，他们的指挥水准比起他们在宴会上的表现可是要差得远呢。”艾华思暗讽：“王都有一句俗语，主家的斯内斯是要命的毒蛇，但他们的旁系萨特却是条只能松土的蚯蚓。”
“蚯蚓可不会打仗。”马尔嘟囔着。
“蚯蚓只会盲从蛇的命令。”艾华思补充道：“萨特家虽然暂时接管了北方联军的指挥权，但联军的士兵一定对此心怀不满，再加上萨特家的人可没有鹰家人的本事，可想而知，现今的联军一定处于士气的低潮期。”
“安塞特长公主应该也知道，萨特家的指挥能力远不能同鹰家相比，可即便圣溪城的女王陛下击破了北方联军，也绝对再无力对她发动讨伐。相反，一旦让克莱维伦拿到联军的指挥权，再一举攻破圣溪城歼灭女王陛下的残余军队，那鹰家的权势将一举达到顶峰，甚至足以超过狮家威胁到她的统治。”
“那现在的情况便是，安塞特长公主宁可眼睁睁看着北方联军全军覆没，也决不允许鹰家再攉取更多的战果了？”马尔发出叹息：“果然不愧是先王的女儿，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是一个上位的政治家。”
“这一点我们的女王陛下也是不遑多让。”艾华思的声音低沉地传出盔甲，难分其中的褒贬之意：“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处于前所未有的极佳处境。多莱克斯家族被调离战场，萨特家盲目自大不通指挥，北方联军攻城无果士气低下，王都中的篡位女王对曾经的拥簇者也是心怀芥蒂。再加上，天下无双的鸦名血军即将对联军发动攻势，对方现今失败的概率要远高于胜利的概率。”
“这支军队是克莱维伦的军队，没有了英雄的指挥，他们土崩瓦解只在瞬息。”马尔看着山下逐渐成型的联军阵线，开口道：“我的意见不变，我们可以试着向山脚发动奇袭。只要能够将其中一支部队冲散——这对于血军来说并不困难，他们的溃势将会蔓延至整支北方联军，我们甚至可以在决战之前就击溃整个北方联军。”
“单凭这山上的几百人？”艾华思闷声闷气地问。
“已经足够。”
马尔笃定的话依然不足以给予老人足够的信心，艾华思摇了摇头。
“太冒险了，我的意见也不会改变，在不该冲锋的时候发动冲锋，这并非果敢，而是愚蠢。”
“这并非单纯的冒险，”马尔镇定说道：“您难道忘记了，我们可以花费一周绕到联军的背后，那么其他的家族也可以这么做。即便他们难以保证同样迅速的速度。”
“你指……”盔甲下，老人的表情僵硬起来。
“狮家的援军。”马尔看着身披坚甲的艾华思，缓缓道：“现时不同以往，狮家有着对我们出兵的借口，安塞特长公主也乐于看见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有可能和现在的北方联军一样，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如果我们不能迅速击破北方联军的话。”
“狮家的军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的！”
“那鹰家的军队呢？虽然鹰家将半数的军队都投入联军之中，但在星留城中他们还有着数千人的军队，而且只要再给他们一段时间，凭借克莱维伦的威望，鹰家可以轻松召集上万人。不管安塞特长公主使用什么手段让克莱维伦滞留在星留城，可我们都很清楚，即便他违抗蛇家的命令，亦会有成千上万的拉斯特罗人和他一起无视蛇家的命令，成为英雄的军队向我们发动进攻。再考虑我们的粮食补给，我们根本没有和联军磨蹭的时间。”
马尔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乌云盘踞在天际，伴随着恶质的征兆。
“您应该知道，我绝非危言耸听。”
艾华思沉默了。
绿色的不知名飞鸟在半空中盘旋，马尔并不知道，这种飞鸟是当地名产，以其高速和美丽的姿态闻名。
一道惊雷突然出现在绿色飞鸟身后，飞止住了老人的思索，艾华思抬头，天上巨大的雨点砸落在他的盔甲之上，发出噼啪响声。
马尔也抬头，看着丝毫不受暴雨影响依旧展翅高飞的绿鸟，心思转动。
这算是天意吗？
“攻势暂止吧，山路陡峭，雨势甚急，只能如此。”
“大雨，啊。假若现今统领联军的萨特家是个厉害角色，说不定我们会因此要吃上一些苦头。”
马尔突然心念一动，看着艾华思问道。
“萨特家派出统帅联军的人是？”
“好像是叫黑斯特·萨特？”艾华思不以为意道：“听说是萨特家主的私生子，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稍加注意便好。”
正如艾华思所述，这个男人应该之是个不出名的后生小辈而已。
“黑斯特·萨特吗......”马尔咀嚼着这个从未听闻的名字，为自己先前心中的那一瞬惊悸而不解。
但，所有名动天下的人物，也都曾有过名不见经传的时候。
九月二十日午时，西加山附近天降大雨，堪属十年罕见的暴雨，受此影响，鸦军与联军同时撤离西加山阵线，竟有些互为默契的感觉。
下雨了。
坐在椅子上，莉墨托着下巴看着处于深眠的洛谢，一边听着营帐外雨点拍打地面的声音，一边静静地发着呆。
下雨了。
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湿度、噪音！”原本酣睡的男人在莉墨警戒的眼神中坐起身来，仿佛大梦初醒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嗜睡之人被吵醒的愤怒，却是有些意兴盎然：“真不错啊，这大战初始的聒噪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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