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女步履蹒跚地走下长廊木阶,她穿着白色内袍,一手捂着胸侧,缓慢坐了下来。萃香搀着着她,一同坐下,随手将散乱的黑色长发从她肩上拂开。
“灵梦,你的伤势未愈,刚刚见好便出门透风不太妥当吧。”萃香正说着,少女就已经开始咳嗽,萃香忙排着她的后背,帮她舒缓,少女匆匆挥手示意停下。
“我没事,不必担心,萃香。”待情况稍定,灵梦说道“我只是想要透透风而已,一直呆在房间太憋闷了。”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依现在状况实在急不得,总要等你伤好后才行。”萃香劝道。
“放心吧,我不会没有把握便贸然行动的。”灵梦平静地说道,解下腰间墨蓝锦囊,倒出一颗漆黑色泽的珠子,在她的掌心滚动。
“这阴阳玉本是博丽家族世代流传的法器,而我却早已将它遗忘了,说来真是不肖呢。”灵梦盯着双手手心中的珠子说道。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魔理沙她们去了魔界,天子与美玲则前往虚海,大结界里又是一个烂摊子,可做的事很多呢。”萃香漫不经心地说着,拿起葫芦喝了一口。
“我要……登上那座魔塔。”灵梦抬起头向围墙外望去,高高的墙壁与茂密的竹叶遮挡了她的视线。
“你一个人是爬不上去的,你看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被那座塔弄得精疲力竭的,何况你一个伤者。”萃香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你说得没错,我一个人的确做不到,但我还有同伴的,不对么?”灵梦笑着向萃香反问道。
“你也开始变得重视同伴了呢,灵梦。”萃香笑道。
“世界是会变的,人也是一样,若要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中活下去,就要适应它的改变。”灵梦转过头继续盯着院墙说道“为了在塔中等待的人,我必须要学会面对这一切。”
“困塔里的人,是谁?是紫吗?”萃香愣了一下,立刻问道“难道紫是被魔渊的人关押了吗?”
“她不是紫,她是……梅莉……”灵梦慢慢地说着“我必须救她出来,而她也一定在等着我们,因为她是大贤者,阴阳眼的主人。”
辉夜独自一人坐在房间窗台上,沉默地看着窗外茂盛的竹子,银月的冷光均匀涂在翠绿的竹叶上,散发出阵阵寒意,伴着透过窗隙的秋风,辉夜不由得拉紧裘边斗篷,鲜艳的红色底面衬以金丝绣纹,包裹住她漆黑的长发。
一千年前蓬莱巫教攻陷月面,建立起月都的城市,极尽世人想象之能,城市以原本的蓬莱宫阙为蓝本,遍布钢铁构架的立柱,用以支撑模仿璃瓦殿顶的房檐廊拱,外覆的青铜能路刻纹流过阵阵微光,铸造出蓬莱古卜文字。
相比于新兴的都市,璧琮宫以及其附属宫阙一直保持着蓬莱古典风格,辉夜更喜欢这种木制陈设布局,她在庭院中种植了许多凡间花草,甚至连蓬莱的神木也移栽其中。这种叫做蓬莱玉树的奇异植物自人类建国以来便受到无数人的顶礼膜拜,坚硬的枝干间每逢深秋便会结出透明球果,好像人工雕琢的宝石珠般,球果质地同样坚硬,却可以自严冬数九起始,逐渐附上五色果壳,被巫教视为神物,用以炼制秘药蓬莱丹。
蓬莱丹源自巫教所创制药法术,向青铜鼎炉中置入原石药材,以咒焰烧炼,辅以雷火震击,促使燃灰熔浆聚成圆润形体,深红色泽若凝固鲜血,月上人因此奇药获得超乎常人的寿命。巫教曾将此推为修法所生效力,借机推行教义,广纳门徒,甚至操纵蓬莱国事。
辉夜正身坐起,面向房门,斗篷从肩上滑落,永琳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铃仙,手端一只红木托盘,放置两只倒满琥珀温酒的玻璃杯。
“天气渐冷,你还要坐在这种地方,不怕着凉吗?”辉夜正要开口,永琳已先说道,铃仙把托盘捧上,辉夜从中拿起一只杯子,站起身来。
“你的伤还未好怎么就随意走动呢?”辉夜说着把褪下的斗篷披在永琳身上,拉她在榻边坐下,永琳端起另一只杯子对铃仙道“你先下去吧,铃仙。”
“是,师父。”铃仙顺从地回答,收起托盘退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桂花的清甜滋味,最适合这个时节了。”永琳喝了一小口杯中琥珀色温酒,看向一旁的辉夜,微笑道。
“是啊,秋天的感觉……”辉夜跟着喝下一口,低声应道“而且,今年的那轮明月,若不是异变所为,真的是好美……”
“你说得对呢,那月亮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美丽,看上去近在咫尺,伸手却又遥不可及。”永琳说道。
“若是月都也像这月亮般皎洁,也不妄它的名字如此令人遐想了。”辉夜慢慢地说着。
“正因为令人遐想,所以月都才能维持着千年平静,而当年也未因根基不稳受异族所戮。”永琳说道。
“是啊,说起来也真是不容易的。”辉夜附和着笑了笑,低声说道。
月都璧琮宫是自巫教登上月面以来,为数不多未被重建的宫阙,其立于九耀宫正前方,成为月都处理政要的地方,与月都其他神殿行宫所不同的是,璧琮宫由诡异的狩魔者专司看守,这是自蓬莱时代便传下的不成文法规。狩魔者是巫教秘密的守卫者,不同于人类所有的游侠术者,他们穿着兜帽黑袍,从不外露面目,使用的是奇门暗器,身挂怪异魔具,成为月人乃至人类最可怕的部队,直属于璧琮宫诸长老,连大祭司也无权调用。千年前巫教曾为稳固教宗地位,以蓬莱国之名向国境四周发兵,讨伐结成帮盟的妖兽余党,五百狩魔者凭借压倒阴阳师、灭妖师与伏魔师的惊人战力,摧枯拉朽般清剿妖兽联军,一战成名,蓬莱月巫迎来了立于其他宗教势力之上的鼎盛时代,直至月巫脱离蓬莱国为止。
幽深的璧琮宫第一次如此喧嚣,狩魔者全部聚集到那如城门般巨大的青铜大门前,獠牙铃目的凶兽铸纹缓缓移动,将宫殿内室一并敞开,耀眼的青铜咒灯沿着宫墙排列下去,散发出橘红热光,一列巨鹤带动黑漆独辕车从月都上空降下,车体以鸟兽雕纹装饰,它们来自南面的俾壑宫,那里修筑有月都关押囚犯的地底天牢。
巨鹤纷纷降落在璧琮宫空旷的石砌高台上,鹤足轻盈地移动,闪避开行驶的车轮,一排狩魔者站在车队前,单膝跪地,左手束着冥铁细锁。几位月巫长老从前面的车中走下,他们身穿金丝黑绸袍,以青铜面具遮蔽,踏着狩魔者事先备下的梯石,落脚高台。随后几名狩魔者走向后排车子,掀起首辆鹤车门帘,一名披着漆黑斗篷的女子从车中慢慢走出,斗篷遮住女子的脸,看不清她的容貌,狩魔者伸手向那女子,小心扶她下车,若不是女子双手被冥铁镣铐所缚,便与其他长老贵族无异了。
银发的依姬走下鹤车,黑色长袍垂地,腰佩长刀,丰姬跟在她身后,折扇叠在右手,无心地轻摇,常日悠闲的笑意已被严肃的神情所取代,远看同她的妹妹极其相似。长老们率先穿过宫门向内走去,两名狩魔者跟在斗篷女子身后,缓缓穿过两旁单膝跪地的战士,被邀请的月都贵族们紧随他们的脚步,一起进入通向璧琮宫内室的长阶。璧琮宫的阶梯可上下调动,向上通向长老们的议事大厅,向下则往审判法庭,在那条向下的幽深通道内,却灯火通明,如置身于晴空烈日之下,仿佛从身体到灵魂都被窥探着,令人极不舒服。月都的老人们说,这审判庭正是仿照了阎罗殿的设计,辅以魔具来强化光亮,替代冥界用以威慑的恶鬼石雕。
“诸位长老有令,带受审者!”五位长老在高高的审判席上坐下,一名卫队长打扮的狩魔者高声喊道,战士银光闪烁的轻护铠,挂着三柄宝石镶饰的匕首。依姬同姐姐以及其他贵族在两侧副席处坐下,从侧面的视角能够看见女子斗篷间散落而出的黑发。
“诸神在上,吾辈以太古神裔之血起誓,当庭审判依凭律条明文,无可欺瞒,无胁公正,无寃罪者!”首席长老起身说道,大庭内回音洪亮,声如雷霆。女子闻声即刻跪地,仿佛是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压迫,身旁两名狩魔者上前褪去她的黑色斗篷。
“辉夜姬,你所犯大罪承认否?”首席长老问道。
“我何罪之有?”尽管身体被魔力压制着,辉夜还是尽力抬头看向审判席上开口的长老,咒力的压迫使她呼吸困难“如此急于立罪决刑,你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辉夜姬,无论你认罪与否,事实佐证,无从狡辩。”席上右侧一位长老说道“月都法律允许从轻论咎巫教高层,唯独不赦背叛月都之人。”
“背叛?我身居月都大祭司职位,何来背叛一说!”辉夜猛地立起身子喊道,咒力的反冲立刻压她伏下身去,弄得她干咳起来。
“呈上物证!”首席长老一声令下,一名狩魔者从宫外阶梯上走来,手捧方木托盘,上有几张写满字的纸。
“拿给辉夜姬细看。”狩魔者得令将托盘捧于辉夜面前,辉夜瞥向那些用过的纸,顿时震惊得睁大眼睛,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翻动着这些纸张,每一张都留有她的笔迹。
“辉夜姬,此物证已经鉴定,笔迹确有出自你手,可还有辩解之话要说?”首席长老问道。
“有……”辉夜颤抖的手将那一叠纸张落回盘中,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以曾经的大祭司身份要求,彻查此事缘由!”
“为何?”首席长老问道。
“此物触碰月都禁忌且出自我手不假,但它已被我锁回药房内室柜中,非我准许无人有权打开。”辉夜大声说道“诸位熟知我月都法律,擅动主人私物律当如何?若非受刻意指使,怎会有人冒性命之险来做此卖主之事,况且小小侍仆之话又有何份量?它只有落在特殊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诸位长老明鉴!”
“带上人证!”首席长老令道,几名狩魔者闻声离开大庭,辉夜双手支撑着身体,慢慢避开压制她的无形咒力,尽量抬起头,保持着大祭司该有的气质与威慑。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狩魔者们用担架抬着一名月兔进到宫中,几名月兔侍仆跟从他们,凌乱的浅色长发披在因恐惧而发抖的身体上,遮挡着她们慌乱而茫然的面容。
“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不许遗漏,也不许说谎!”首席长老冲下面蜷缩成一团的月兔们喊道,月兔们惊恐地回应,不安地看向跪在前面的辉夜。
“是她……是……辉夜姬大人……”片刻的沉默后,一名月兔战战兢兢地开口道,依姬的视线越过兔妖们直视她的姐姐,丰姬却专心注视着事态的变化,并未察觉到这些。
“为何要诽谤大祭司大人,兔子?辉夜姬一向为人宽和,怎会如此虐待自己的侍仆?”丰姬开口了,双手交织放在桌案上,冷眼注视着颤抖不止的月兔。
“大人!大人,我们说的句句实话!”胆小的月兔慌张地越过她说话的姐妹,整个人扑在地上“的确是辉夜姬大人做的呀!那天……那天夜里……”
“她看到了辉夜姬大人把这些药方抄录后锁回木柜中!”
席上众人的目光顺着那月兔所指的方向,落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月兔身上,辉夜勉强侧过身,呆呆地看着那身穿紫绸衣裙、奄奄一息的消瘦兔妖。
“此月兔可是常年贴身侍奉辉夜姬的仆人?”首席长老问道。
“回禀大人,是的!”一位狩魔者上前单膝跪地道“据医师所述,此月兔身中剧毒七杀丹,若灵力盛者服用为瞬发,蚀人心肺,攻破周身脉络。若为灵力衰者服下则为慢性,不思饮食,身心日竭,油尽灯枯。只是这七杀丹慢性症状与脾胃失和颇为相似,误诊也是难免。”
“辉夜姬,此事是否亦你所为?”首席长老转向辉夜问道。
“不是我……”辉夜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体仿佛脱力似地伏跪地上“如果是我……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我为何要伤害最亲近的人!”
“为了保住你大祭司的位置,未免做得太过火了吧。”辉夜听到副席上丰姬的话,她转头看向正坐的丰姬,那双冷漠的眼睛如利剑般逼得她无处躲藏。
“是你……”辉夜口中慢慢说出这句话,一旁狩魔者从她身边走过,捧出一个玛瑙石雕小药瓶。
“这是从辉夜姬的木柜中取出的七杀丹,此瓶为十颗剂量,如今只剩九颗,大人请过目。”狩魔者说着将那药瓶开启,放在长老们的席案上。
“占星师永琳在哪里?”首席长老向一旁的狩魔者卫队长问道。
“我已派人封锁她的府邸,将她扣留在房间内。”卫队长答到。
“此事与永琳无关,她对此全不知情,蓬莱丹的事,七杀丹的事,与她无关!”辉夜闻言急道。
“辉夜姬,这便是你自己承认了。”丰姬突然说道,辉夜不再反驳,只是伏身在地向席上五位长老跪拜。
“七杀丹为月都禁药,出自药房内库,通常无人出入,唯其主司持有钥匙,占星师永琳难逃干系!”左侧一位长老说道。
“求诸长老明鉴,此事即自我而起,责任在我……与永琳无关……既然我罪名已定,所有罪责便由我一人承担!”伏地的辉夜大声说道,声音在宽阔的厅堂中回荡,清晰可辩。她猛然抽出发间锋利的紫翡金簪,双手握住,直刺自己的喉咙。
“快拦住她!”依姬见状,慌忙起身喊道,那卫队长即刻出现在辉夜面前,但半根金簪已没入辉夜细腻的肌肤。猩红的鲜血溅在大庭厚厚的金丝绒毯上,辉夜倒下去,黑色长发散乱地铺在那片艳丽的深红中,混乱而模糊的视野充斥着漆黑而混乱的人群,长老们从审判席上慌张起身,辉夜咳出一口炙辣而粘稠的液体,便再无意识。
“辉夜,你有在听吗?”辉夜被永琳的一句话唤过神来,温热的甜酒在手中已渐发凉,辉夜不由自主地拉紧领口,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辉夜抬头看向一旁的永琳,低声笑道“说起来,我本想要你作为人类同盟指挥官的,可惜被妹红阻挡了。”
“没关系,只是同盟而已,永远亭还是保持着独立运转的情况,如此继续就好。”永琳同样笑着答道,那笑意令辉夜捉摸不透。
“但是依凭你的智慧,指挥军队应不在话下的,这种非常时期更需要一个善于谋略的主帅不是吗?”辉夜问道。
“世上无全才,人总有他不能胜任的地方。”永琳举起杯子喝了口酒说道“况且妹红的话也许并没有错,权谋与将才是完全不同的学问,而谋略与把握时机同样重要。”
“你要知道……辉夜,当年若不是我一时犹豫的话,你……也不必受那轮回折磨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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