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句道别，我一个人来到了离住处并不算特别远的汽车站。早晨五点，在冬天只能是一片漆黑，整座城市都在沉睡之中，空气格外冷冽。天边隐约可见料峭的寒星，也许只有在这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黎明之前才能窥见它的身影。
也许只有孤独的人才会选择此时离开，因为我看见候车厅前面居然站着几个黑色的身影。他们站得若合若离，彼此之间没有半句话语，犹如酣睡一般眯着眼睛，我光是看到这幅光景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在向下沉。
倘若说这里的冬夜是寂静，是萧条。那么这里的冬日清晨就是死寂，是连枯枝败叶都没有的死去的树干。除了远处偶尔能够听到菜市场里制造豆腐的声音，偶尔能够看到突然亮起的高楼灯光，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自然也是这些等待着首趟汽车的一个孤独的人，脖子上缠着李警官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条围巾，将鼻子藏在围巾底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这座沉默的都市。
风车镇……是吗？我脑海之中似乎完全寻找不到这座小镇的踪迹，风车镇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不属于我的现实。但是毫无疑问，我昨天在售票大厅的电子显示屏上清楚地看到风车镇这个与其他城镇完全不同的名字。
像是童话一样，坐上一辆白色马车，随着风飘荡，来到一个完全脱离于现实的童话王国，那里只有美好，没有污秽，一切都是明亮的，而不是今天早上的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怎么可能？我苦笑着，脑海里却又浮现出父亲的身影，他那始终在背对着我的身影完全遮住了我对于他的脸庞的记忆。为何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个叔叔的事情？
倒不如说，为什么他一直在对我隐瞒着什么？
要是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就应该试图去了解这个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像今天一样连父亲都逝世却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这是悲哀还是幸运？我问着自己，手因为寒冷放进口袋，却依旧感受不到几分温暖。
要是我真的了解太深，与他羁绊再深厚一点，或许我会对于他的死去感到更加痛苦与悲伤吧。这么看来，这真的也能算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幸运吧。
天边逐渐露出光芒，但天色依旧像是灌满铅色，只有寒风在空气之中流动，就连我身旁的这些候车客也都是凝固的。
随着天色慢慢明亮，虽然只能模糊地看见身边事物的影子，但候车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沉寂了一个夜晚的气味扑面而来。
六点整，坐在车子上，乘客林林总总不到十人。他们打着呵欠，闭着眼睛靠在僵硬的座位上，我却不知为何，在坐上车子的那一刻疲倦瞬间消散，头脑莫名变得格外清醒，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地面。
“再见了，父亲。”我不知为何扬起嘴角，意味不明地说出这句话。
然而接下来，我清晰地看见车窗上映出了一个人的笑脸，那人此时正从车窗里望着我。
他笑着，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的笑脸，尖利的牙齿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残忍地笑着，仿佛在望着待宰的羔羊。
冷汗，悄悄滴落。我屏住呼吸，眼睛丝毫不敢眨眼，迟疑着回过头去，那股充满威慑的恐惧支配着我此时唯一的意志，让我连叫喊声都难以发出。
“是谁……”我咬着自己的嘴唇，目光从刘海下穿过去。
什么都没有。我的身边连一位乘客都没有，其余乘客睡着一般，疲惫地靠着，和我之前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那个人在哪？我意识到自己的呼吸都紊乱起来，手指不经意地颤抖，那恐怖与压抑的气氛依旧笼罩着我，就像是寒冷一样……
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慢慢转回身子，重新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对准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车窗，结果，什么都没有，除了我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我那在刘海下也能看见的缩小的瞳孔。
“难道是幻觉吗？”刚才或许真的是因为压力过大，才导致自己一瞬之间慌了神，以至于连幻觉都开始影响着我自己了吧。
我自我说服着，然而那个男人的可怕面孔依旧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尤其是，他那残忍的笑容，那眼神里似乎只有杀人的欲望。
我不敢再想了。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这才注意到，今天早上起雾了，随着车轮的滚动，我们仿佛是在腾云驾雾，遨游在天上仙境。这似乎会将大雾之中的风车镇完全遮盖，不过这也好，免得我对于当地的风景有着太多的心理落差。
毕竟这个世界上可不存在着什么童话仙境，存在的只有染着灰尘的，沾惹上尘埃的可悲现实。我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白雾，千篇一律的景色就这么从我眼前一页页翻过。
还要等到八点才能到达，如今看来这并不算是一趟轻松的旅程。毕竟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乏味，我咳嗽了几声，尽管毫无睡意，但也慢慢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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