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日本一周后,A大学举行了交换留学生说明会。在说明会上,认识了同一个学部的韩国女生,崔仁伊,韩国人。仁伊个子很小,大概155公分,齐肩的一头棕发,皮肤很白。仁伊住在A大提供的留学生宿舍里,5万日元一个月。A大有好几栋与房地产公司合作的留学生宿舍,她被分到位于下北泽的宿舍。总共三层的宿舍楼里住了将近四十个留学生,一楼住男生、二三楼住女生。除了A大的学生,还有来自T大和语言学校的学生。房型为单人单间,带有独立卫浴,连被褥都备好了。宿舍由一对大约六十岁的夫妇管理,管理员夫妇每天会在食堂为学生们准备早餐和晚餐。但缺点是有门禁,晚上12点关门,早上6点开门。
听完仁伊对宿舍的描述,很羡慕,一是可以认识其他留学生;二是羡慕她的自由,不用住在亲戚家。
和仁伊留了联系方式,约好选一样的课程。
说是留了联系方式,其实也就是留了社交网络账号而已。我还没有签约手机号,出门在外基本是处于失踪状态,交换了账号,也只能回到小姨家里用Wi-Fi上网。
到达日本之前,父亲就交代小姨和姨丈帮我办理智能手机。父亲很怕联系不上我,他希望任何一刻、只要他想联系我,就能联系到。但到达日本的当天,姨丈就和我说:“依形,我建议你还是别办智能手机了。日本的手机和国内不同,是实名签约制的,不是买一张卡插上手机就好。”
“我知道。”这些讯息看日剧就知道了。
“嗯,而且签约日本智能手机最低年限是两年。目前看来,你只能呆一年对吧?”
姨丈的这句话让我一时语塞。出发前就跟家里人和小姨一家说过这事,我一直很想到日本留学,但觉得一年太短。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在为期一年的交换留学结束后,以“编入入学”的形式,继续留在日本读大学。但姨丈的这句话,仿佛是在告诉我,“编入入学”是没戏的。
“嗯,知道了,不用麻烦姨丈和小姨了,手机的事我自己处理。”已经是大学生了,这种事情会自己解决。而且姨丈主动来谈这事,一副要帮我的样子,不过是因为父亲交代了他罢了。
“那就好。”
冲着姨丈这句“目前看来,你只能呆一年对吧?”,我决定要办理两年合约的智能手机。
在经过了长达一个星期的各种说明会和欢迎会后,A大终于开学了。此时我到达东京半个月。
由于和仁伊都住在小田急线上,又一起选了一样的课程,我们经常一起去学校。我从成城学园前站搭急行列车到下北泽站后,在站台上和她见面,然后两人一起前往学校。
除了面向留学生开放的日本文化课以外,几乎所有课上,班上都是只有我和她两个外国人。有的课没和她一起上,甚至百人的大班,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只有我一个外国人的课上,不管身边有多少同学、多少欢声笑语,都觉得世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也许由于自己是交换留学生,班上没有认识的同学。主动去加入别人已经建构好的朋友圈子,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有亲戚在东京多好呀,吃饭、水电费都不用你付钱,还能省去好几万的租金。”仁伊笑着对我说道。我觉得她这句话是出于客套,而且在我听来,有很强的讽刺意味。
“我宁愿每月多花几万日元搬出去住。”一说出来就后悔了,这种会体现出家庭不和谐的话,不该和任何人说。
“依形和亲戚一家关系不好吗?吵架了?”仁伊一下皱起了眉头。
“也并没有……”
和小姨与姨丈,关系并不差,从小到大都没和他们吵架过,也没机会吵,毕竟那一家人一年都不一定回国一次。唯一发生矛盾的记忆,就是幼儿园时,有次我不知为何在家里大哭,爸妈都不在家,没人哄我,小姨便拿起身边的报纸卷成一卷,打在我肩上,一边说“再哭信不信我打死你!”。这也是我对小姨最初的记忆。
到日本以来,我们表面上相处很和谐。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让我不开心。把跟我并不熟的表姐的房间让给我;隔三差五给我父母写电子邮件,谈论与我同住的感受;小姨和姨丈几乎每天都吵架、有时甚至摔东西;他们六岁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佑太动不动又哭又闹;有时他们夫妇和表姐都出门时,还要我负责照看他。这些事情都让我很不开心。最不开心的是,小姨、姨丈、表姐、表弟,这一家四口,总让我觉得他们发自内心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没住过别墅、没住过贵族区、对日本没他们了解,这些全是源于不可抗力因素的事情,似乎都是他们瞧不起我的理由。就连他们跟我介绍成城学园前站周边的环境,在我听来都是在“炫耀”。
年仅六岁的佑太也不例外,仿佛跟他的父母联手,想尽了各种方法来瞧不起我。前些天,小姨和姨丈在批改他的家庭作业。他们对佑太教育很严格,除了学校以外还给他报了数个培训班,所以作业量是其他孩子的数倍。正当我拿起本子要帮忙批改时,佑太走到我面前用日语说道“你不会日语,怎么帮我改?”。而姨丈的回复让我更不开心:“佑太!不能那样说!”。为什么姨丈不告诉他其实我会日语?还是说我应该直接用日语和这孩子吵一架?竟然连六岁的表弟也毫无根据地瞧不起我。可我只能不吭一声地、硬着头皮继续帮他批改作业。
“但感觉依形不太开心啊。如果那么不想和亲戚住,为什么不搬出来?”
“不知道……”对啊,我为什么不搬出去?因为怕父母不同意?父母让我住在亲戚家,最大的理由就是安全,当然还有省钱。但如果我提出搬出来,他们会同意吗?现在我已经对这里的生活很熟悉了。但他们愿意为我出昂贵的租金吗?许多问题在我脑内盘旋。
“如果依形也能搬来下北泽的留学生宿舍就好了,那样一定很热闹。有好多人想介绍给你认识呢。我们这里还有空房的!”
“有空房?”仁伊提供的讯息让我很动心。她每天跟我说留学生宿舍里发生的事,都让我很羡慕,希望自己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对呀,要不要考虑一下?”看到仁伊期待的眼神,我决定在晚上视频聊天时告诉父母。
回小姨家的路上,在学校附近碰到了纱江。她和几个日本同学走在一起。小姨一家在十年前就归化为日本国籍了,现在姓田中,纱江五岁就来到东京,在东京长大,身边的人大概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中国人。更何况平时不爱说中文。想到纱江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其实是中国人,犹豫了片刻决定不打招呼,但她似乎看到我了,和我微微点了个头,我也对她点头。
她身边的几个日本同学看到她点头,都看了我一眼。纱江会怎么和她的同学们解释我的身份呢?表妹?还是同学?估计是后者吧,如果说出自己有个中国人表妹,就等同于公开她不是日本人的事实。
“刚才那是谁?”仁伊问道。
纱江一定不希望我告诉别人她和我是亲戚,但一想到,她也许和刚才那几个同学说我是她同学,就忍不住说出实话:“表姐。现在住的亲戚家的大女儿。”
“诶?表姐?那是中国人咯?还以为是日本人呢。”仁伊似乎很惊讶。
“是啊,平时也不爱说中文。十年前就归化了,现在姓田中哦。”一边告诉仁伊关于小姨一家的事,一边觉得自己很多嘴,但还是希望更多人知道小姨一家并不是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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