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之后，雨停了，我站在阳台，冷冽的雨后凉风灌进略显单薄的衣领中，让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我看着楼下湿漉漉的街道，偶有几个行人匆匆地走过，脚步踏在积水上发出节奏急促的响声，啪嗒啪嗒，然后消失在并不深沉的夜色中。
我没有注意到陆慢慢已经站在我的身后，我是听到身后传来的打喷嚏的声音，才回头看到她。
这么凉的夜晚，她穿得这么少，当然会打喷嚏了，说不定会感冒，她走过来，光脚丫踩在阳台冰冷的瓷砖上，冷得脚趾蜷缩在一起，两条光溜溜的腿也膝盖磕着膝盖，但是她的表情却是如此平静，就像平日里一样，冷漠得似乎不懂情感。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好好把衣服穿上，夏天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走过去，试图把她带进屋子里，这里实在有点冷，但是她的身体立在哪里纹丝不动，我轻轻推她的肩膀，她也是固执地使劲儿反抗。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刚刚对她建立起来的好感又开始有了崩塌的迹象，“你是不是总是喜欢和我做对？”
“我不冷，只是想吹吹风。”她抬头，淡淡地说。
“好，你想吹风的话，那就去把外衣穿上，随你在这儿站多久。”
“抱住我。”她低下头说。
“嗯？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没听清。
“请你，抱住我。”
我伸手摸了摸鼻子，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一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随后就伸手把她抱住，在我抱住她的时候，她的脚丫顺势就踩在我了我的脚背上，然后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这样就不冷了。”她把右脸帖在我的心口处，说道。
我觉得这个体位实在是滑稽死了。
“我说，你又是何必呢。”我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你就这么恨衣服吗？”
“你真的很笨…”她语气拖沓地说，“我的衣服，五年没换，还能穿吗….”
我算是恍然大悟了，原来她总是穿着背心和内裤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原因是这个啊，说起来，她现在穿的背心似乎都是我的衣服….
又是吹起一阵凉风，她的身子一阵冷颤，不由自主地往我怀里又缩了缩，我亦是抱紧她。
“明天我放假，我带你出去买点衣服，好吗？”我对她说。
她犹豫了下，说：“我不要出门。”
“你宅在家里的原因是因为我吧，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忽视你，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不好。”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世界的大小对我来说，一个房间就足够了。”
“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里面？”
她突然抬起头，下巴抵在我的胸口，由下往上看着我，语气稍显急促地说：、
“你会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的，对吧，只要你还住在这里，还会回来看我，我出不出门，有什么关系呢。”
“陆慢慢，你的人际关系不应该只有我和老爸，虽然我们是家人，但是都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爸爸会老，会比我们先走，我会成家立业，会有自己的家庭，而你，最终也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你懂吗？”我认真地说。
我第一次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慌乱，她的呼吸急促地打在我的胸口上，手也紧紧地攥住。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都不需要。”她直勾勾地看着我说。
“你可以不需要你的归宿，但是我需要。”
“可以。”她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话，“你可以有自己的家庭，无所谓，到时候就让我住在你家的某个房间，我会和现在一样永远不出门，我也不会花你的钱，我的生活全部自己打理，你只需要偶尔来看下我，这样不过分吧。”她脸上强装笑意，说道。
“荒唐至极！”我大声说道。
听到她的话，简直就不像是十七岁的人说出的，如果是她小时候这么说，还可以理解，但是从一个即将成人的青年嘴里听到这话，实在是无法接受。
“荒唐？”她从我怀里挣脱，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她难以相信我会说出这句话，“陆仁，你…觉得我…很荒唐吗？”
“难道不荒唐吗？”我反问她。
阳台上，我和她就这么在冷风中站着，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我不得不承认，五年的时间，她已经变得我完全不认识，她的想法我已经揣摩不透，我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地变得失落，然后变得哀伤，最后完完全全地成了绝望。
“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吗？”她用最后的侥幸对我说。
“什么感觉，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感觉。
她突然走近，然后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右手，然后按在她的心口。
“你干嘛啊！”我一惊，手上传来的不妙触感实在是让我心慌意乱，虽然是妹妹，但是这动作也太出格了。
她使劲按住我想要挣脱的手，脸上带着不容质疑的认真，一字一句地说：
“仔细感受，我的心跳。”
我耐着性子冷静下来，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努力把那手心传来的该死的绝妙触感从脑子里隔离，去感受她所说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心脏的跳动从手心传到我的脑海，这代表着她生命的波动，此时显得有些急促，跳得很快，原来她平静的外表下，是这样一颗急速搏动的心。
陆慢慢又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左手，然后放在我自己的心口。
“感受到了吗？”她的眼里几乎带着哀求。
我并没有什么感受，但是，在我仔细感受双手传来的两人心跳时，我惊讶地发现，两颗心跳动的频率居然完全同步，这种感觉，就好像两只手放在同一个人的心口。
“陆仁，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她微笑着，眼里已经带着激动的泪水。
巧合。
我不断地对自己说着这两个字：巧合。
“只是巧合而已。”我挣脱她的手。
她几乎是吼着对我说：“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我他妈什么都不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装神弄鬼，你到底想要我明白什么！”我已经彻底没了耐心，脾气又上来，毫不留情地吼道。
她忍住不让眼角的泪涌出来，哽咽着说：
“我们….我们不可以分开。”
“怎么不能分开！你只是我妹妹，成年后你我各自成家，各走各的路，甚至可以老死不相来往，怎么就不能分开了！”
“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她哭了出来，站在哪里，身后就是阳台外黑漆漆的夜幕，瘦弱苍白的身体镶嵌在其中，显得孤零零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粒粒滑落，离开下巴，在光滑的瓷砖上砸成水花。
我的心里立刻就软了下来，察觉到自己说得太过，后悔自己又把一次交谈搞砸了。
“我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力地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伸出手，试图拉住她的手腕，但是她身子突然动了起来，一把推开我，低着头从我身边跑开，随后，传来她房间的门重重关上的闷响。
我只觉得浑身脱力，身体往后一倒，靠在阳台的护栏上，这时候风是玩命的吹，楼上的遮雨棚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外衣，也被这夜风拉扯着肆意翻飞。
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能暂时认定她的心理依旧停留在小时候，似乎对我还带着不应该长期保持的依赖，虽然这几年她没有和我说过话，但是从今天的交流来看，她似乎很在意我是否在她的身边。
难道今天我不主动和她说话，她还会继续保持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只因为我还住在这里？如果我搬走了不再回来呢？她是否会主动出来？
不一切都得而知，我和她毕竟是两个人。
哪怕心跳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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