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和庆典总是来临得非常突兀,四月底的奇士墩堡,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日子。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在这里举行,一方是来自哥廷根帝国东部的杰拉福特家族,另一方则是奇士墩堡的主人,罗贝尔家。
只是这场婚礼,几乎没有谁能为它高兴得起来。
一个礼拜以前,菲隆纳多·罗贝尔,柯尼森布伯爵的表弟,也就是原本最有希望成为罗贝尔公爵的男人,被公开处死了。
罪名是通敌、叛族和传播异教,公证人是来自北地的凯琳圣骑士。
其家族成员被统统发配到白海上的无人岛,一时间伯爵领内震动不已,没人会料到菲隆纳多会就这么死了,还死在了原以为能成为姻亲的杰拉福特伯爵康奈蒂之手。
私募兵被严格控制,家族议会的人员也被逐个调整,可以说这次这位女伯爵,再没有像上次那样留有情面。
她此刻坐在族长的座位上,处理着伯爵领地内的种种事务,诸如税收、劳役和生活供养的其他细节,罗贝尔的长老们则视若无睹一般。就连菲隆纳多和他的走狗塞伯伦都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您可以参考一下历年来的税制变动,可以说罗贝尔家的领地维鲁奇算是帝国南部颇为富庶的区域。所以说就算是三税一的税率,平民们也是完全可以承担得起的。”
没了塞伯伦这样的代表人物,诸如提利甘这样管不住嘴的家伙还有不少,他们无一例外地削尖了脑袋,想在这位女伯爵面前显露一二。可实际上他们的言谈举止之中,反而充分展现出了对平民的漠然和家族私心。
“这里将比杰拉福特家的税率还低,七税一,不用再说了。”
一如既往的气概堂堂,康奈蒂停止了关于税收的议题。
“在我告退之前,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堂叔,他是内政的行家……”
“下去吧,顺便把普鲁妮叫来。”
在康奈蒂的逐客令之下,提利甘也不敢违抗,只好乖乖地照做。等他下去之后,康奈蒂要见的女侍卫长普鲁妮来了。
普鲁妮当时带着手下和女兵们暂时远离了古寺,可却并没有想贝昂利多说得那样有多远跑多远。一来怕逃命带来的士气低落会产生哗变,二来是普鲁妮的个人感情。为了确认贝昂利多的情况,她悄悄带着姐妹们回到古寺之外,可却发现福瑞森家的士兵们一个个神色悲戚。
抓获俘虏质问之后才知道,贝昂利多和罗贝尔家的小女主人被人救走了,而他们的领主哈特却为了救自己年幼的弟弟,把自己献祭给了白神。
“也就是说现在福瑞森家群龙无首喽?”
康奈蒂问道。
“他们后来从古寺出来,一路向西,随即与另一只不知名的军队汇合,我们便停下了。”
“西边?那不是爱萨蒂诺家的腹地……”
话说到一半,康奈蒂颓然放弃了思考。她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问普鲁妮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教堂已经布置好了,香槟和糕点都能随叫随到,鲜花也正好应时。只是地毯的天鹅绒还要从辛克尔城那里购买,制作婚纱的匠人也有,不过生丝还要从南方采买。如果您着急地话,我们也可以用雪纱将就。”
“不,不急,这件事一定要办好。”康奈蒂扶着额回答着。
这是他的心愿,我一定要达成。
“您……您还好吧?”
康奈蒂略微点了点头。
普鲁妮看上去也忧心忡忡的,她刚才想问的对象其实并不止康奈蒂一个。
佣兵贝昂利多,自从在古寺前的那一战后便再也没了音讯。她清楚地记得他的脸,尤其是他夸下海口要以一人之力独挡福瑞森家的样子。热泪随着情感上涌,她甚至想自己这辈子兴许也见不到这样帅气的男孩儿了。
“听说他有一个侍女。”
康奈蒂深吸了一口气,状态似乎恢复了一些。
“具体姓名我不知道,可听他说好像叫莉莉丝。”
“我们发出的那些请柬,有这个女孩儿的名字吗?”
“暂时还没有,您需要我现在去办吗?”
康奈蒂顿了顿,嘴里念叨着莉莉丝这个名字。然后拿起了笔,又找来了纸。
“我会写一封信,请把它和请柬一起交给她,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普鲁妮答应后退下,留康奈蒂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内。
亲爱的莉莉丝小姐,来信者是杰拉福特家的康奈蒂伯爵,五月中这里将有一场婚礼将在帝国南部的奇士墩堡举行。婚配双方是康奈蒂伯爵本人和罗贝尔家的贝昂利多男爵,鉴于您是贝昂利多男爵唯一在世的少数亲人之一,故而邀请您届时参加……
写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区区这点字数,康奈蒂也不知道自己犹豫在哪儿了。不管怎么说自从她在战场上彻底让义父柯尼森布变成一具遗体之后,心情就再也没能从沉重的状态下解脱。
是役凯琳两千人的队伍阵亡了一大半,就连凯琳本人也受了重伤。立下大功的康奈蒂原以为能在白雾散开之后的第一时间,见到那个年轻开朗的笑容。
但她失望了。
贝昂利多全身上下能称为好端端的地方没剩几处,凯琳公爵在释放最后一道落雷之后赶回贝昂利多所在之处时,他已经被白雾腐蚀得不成样子了。凯琳说他还剩一口气,黑精灵诺兰则表示没有多余的魔力之下,她也无能为力。
最后就只有最寻常的医术可堪一用了,他被包裹成一个绷带人,然后送回了奇士墩堡。好在贝昂利多依旧惊人地把这一口气延续了下来,然而那帮无能的医生们居然连保持现状的承诺也不敢包票,这让康奈蒂大为气馁。
那种白雾毫无疑问是一种诅咒魔法,来源奇特,似乎一旦沾身就不会轻易离去,只是身体以及药物的恢复能力在与之抗衡,能否存活只能交给老天做决定了。
她命令医生们不许离开诊室,直到有好消息出现。可在一连过了几天都没有动静的前提下,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那就是实现自己早先的誓言与罗贝尔家的人成婚。
而这个成婚的对象也不是别人,正是奄奄一息的贝昂利多。
这个决定一经抛出便引起了轰然巨响,因为贝昂利多·罗贝尔并非合法家族继承人,而这一决定将导致康奈蒂丧失对罗贝尔家的继承权。
虽然康奈蒂本来就没有这个意思,可罗贝尔家的人尝过她霸道的手段之后几乎都是这么认为的。吃惊归吃惊,更多的人是惋惜,谁能想到美丽的女伯爵要和一个将死的佣兵定下永结终身的誓言呢?就算是塞伯伦也只是拿来作为攻击的借口而已,他本人也未必相信。
唯一支持她的人既不是普鲁妮也不是她亲随里的任意一人,而是圣骑士凯琳。纵然凯琳这位特别的公爵有她势利和暴君的一面,也不得不说她的特立独行也总归是有可爱之处的。
“和他,结婚,没什么不好。”
虽然忽视掉她用句的间断就好比忽视冬天的严寒一样难。
不过至少这样的对话也是女武人之间心意相通的体现。
另外,还有一个小细节让人心塞——被贝昂利多救下的小女孩儿格温特琳这几天每天都会在病房门外等候。
她大概能判断出贝昂利多的情况不妙,可没人舍得告诉她实情。
晚饭过后,康奈蒂终于鼓起勇气要去病房,她以为会在这儿看到格温特琳,可事实上她也确实看到了。只不过在看到矮小的格温特琳之前,映入眼帘的是挡在格温特琳前面的两个怪人。
他们带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令人看着碍眼。
“康奈蒂姐姐!这两个人在找你。”一边是陌生人,一边是见过次数不多的义姐康奈蒂,格温特琳想也没想就冲着康奈蒂跑过去。
“您终于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从什么幽暗的地方传来。
可实际上压根就没有多远,近在眼前的光头老者向她致意,同时也向同行者示意。
“我不记得我认识教廷里的哪一位主教。”康奈蒂看着这个身穿修士袍的家伙,心里早就有了警戒。
“过来,格温特琳!”
她赶紧把朝她跑过来的格温特琳护在身后,她害怕对方会对小女孩儿不利,所以没敢让她一个人逃走。
“姑娘,实际上我们现在和教廷一点关系也没有。”右边的络腮胡中年汉子立刻做出了澄清,然后示意康奈蒂到一块清净少许的区域,此举让后者握住剑柄的手攥的更紧了。她看了一眼格温特琳,低声说了句“留在这儿”之后,紧盯着两人,像一只老鹰张开翅膀护犊一样,挡住任何威胁格温特琳的线路。
“我们彼此的身份都不打紧,至于来此的目的,直言不讳地讲就是救人。”
老者除了嘴皮子动一动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再加上他与中年人轮番说话的模式,使得康奈蒂的戒心消去大半,不过除却魔法本身不说,还有魔法道具不得不防。
“我们知道现在躺在里面的人,也就是您所在意的那位,情况不妙得很。”
这句话差点令康奈蒂大惊失色,但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纵然是义父柯尼森布伯爵于眼前再现,也难以令这些直接显露在康奈蒂的脸上了。
“诚如您所见,我们现在也有一位不得不去救的人。”老者接过话茬,指着身后的棺材。“而救她的唯一办法……”
老者的眼神滑向病房内,欲言又止。
“不方便告诉我吗?”
康奈蒂一眼洞悉了他的意图,她看到老者一双深邃的眼直直地冲着病房,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的人。下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对某人眼睛出奇的着迷”这种古怪情况就突然发生在康奈蒂身上。
对方光秃秃的额头上好像有光在萦绕,找不到头也看不见尾。花白的眉毛下,眼睛不再眨动一下,而眼白一寸寸翻了上来。逐渐的,甚至让人连眼瞳都找不见。
那不是眼白!从老者的眼窝中发散出光芒的是银色的眼球。
直到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剑鞘中的红晶宝剑毫不犹豫地出了鞘。
“卫……咳呃……”
正要高声喊卫兵的时候,自己喉咙突然被硬物卡住了,康奈蒂愕然地发现那是老者身后之人的剑鞘。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对方是怎样做到的,不过这种粗鲁的法子非常实用,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一样,无论她怎样移动身体,喉咙总被顶住。
与此同时,银色的光芒愈加强盛,终于把康奈蒂笼罩在其中。后者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不过也正是由于这种呆滞,才终于留出了解释的空间。
“我叫艾瑞肯,这位是赞克。”
“艾瑞肯!!难道说……是那个大预言家艾瑞肯?可不是已经死了么?”
“您可以如此理解,因为我确实已经称不上是完整的活人了。”
“堕落的说法……”
康奈蒂脸上露出释然,戒备一下子就被解除了。
“听我说小姐,不是你想的那……”
误解,纯属是误解,艾瑞肯你这个家伙干嘛老是装神弄鬼!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赞克一下子就慌了,放下了抵在康奈蒂喉头上的剑鞘,开口解释道。
“果然是假的。”释然又变成了微笑,“我说对了吧,隆巴德团长。”
与此同时也伴随了艾瑞肯的笑意,令斗篷下的赞克哑口无言。
“你你你,你认识我?”
“您的剑术,我早在帝国当年的骑士大会上,便在您的弟子身上已经领略过了。玛丽莲·提斯卡曼的强悍,想必是继承了您的武风吧。”
她停了一下,转而又对艾瑞肯深施一礼。
“这样一来,就没有理由不放心了呢。”
康奈蒂款款让路,请两人进屋子。
“除此之外,阁下的婚礼之前,还请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此处,包括您在内。”
接受了这个简单的条件,康奈蒂把所有医护者都驱走,门刚一关,格温特琳扯了扯康奈蒂的衣角,问她“我可以留下吗?”
被康奈蒂柔和地答应了。
回到书房之后,继续完成未完的书信。
“鉴于您是贝昂利多男爵唯一在世的少数亲人之一……”康奈蒂摇头苦笑,“措辞也未免太悲观了呢。”
……
两个人进去了,一个人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小人儿了。
格温特琳又像只小猫一样,拿一本书蹲在门口看。而铁匠大叔就在斜对面一锤一锤地抡动着,糕点屋的双胞胎也准备好了银珠灯,装饰起店面,还有一条街上的各个作坊。所有这些井井有条的场面都在证明婚礼丝毫不亚于节日庆典,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因为税务和劳役的减轻,很快他们便忘了老柯尼森布,也忘了菲隆纳多,甚至连康奈蒂也一同忘了。偶尔有人注意到了格温特琳,那是因为很少有小孩子孤零零地待在黄昏中央。
他们知道,这个从战场上回来的小姑娘就像一个无害的幽灵。家族战争平息了,仇恨被掐断了,没人在她身上指望什么。哪怕明明知道康奈蒂放弃的家主位置最终要落在这个小脑袋上,可依旧如此。
当声音和悲伤一同被人带走,留下来的依旧是悲恸,只不过,是无声悲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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