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秦律伸了个懒腰，长长呼出一口气。
“您的卡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谢谢。”
她应该早就走了吧……秦律的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起身向门外走去。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太久，腰部有些酸痛。
推开门帘，强烈的光线令他一时睁不开眼。用手遮住阳光才看清眼前的行人。
“已经是中午了吗？”
热浪扑面而来，他叹了口气，走出网吧。夹杂着汽车尾气、餐馆的烟味以及花店的香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嗯，是夏天的气息。糜烂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味道。浑浑噩噩度过的这些年头，充斥着这样的气息。
从那一天开始，秦律的世界便一片灰白。
明明刚刚毕业没多久，记忆中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同学的脸，却像蒙上了一层纱布那样模糊不堪。
哦不，并没有陪伴呢。
深呼吸，秦律的眼神黯淡下来，将手插入口袋，走进了一望无际的灰白色人群之中，心情也随之变得惆怅。
走过熟悉的街道，来到了公园中。入口处的海滨公园四个字因为岁月的侵蚀，颜色比以前淡了不少，秦律一直不明白，明明距离最近的海岸都有几百公里，为什么要叫海滨公园呢？
找到了公园右侧角落的木椅，轻轻拍掉椅子上的灰尘，他坐了上去。
伴随着重量的增加，木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清新的空气在已有几十年树龄的树木间流动，秦律惬意地合上了眼。
“还是喜欢这样的夏天。”
呼…………
就这样失去知觉，似乎也不错啊……
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喵……”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秦律睁开眼，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小家伙。
黄褐色的毛发，金色的瞳孔，翘起来的小尾巴。
“咦？”秦律身体前倾，伸出右手，小家伙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好几步，秦律见状收回了手。
“别害怕。”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了小猫面前蹲下，再次伸出右手，只是这次动作更缓。
小猫警惕地上下扫视了秦律一眼，慢慢走上前来，舔了舔秦律的手指。
“哈哈好痒……”秦律轻轻笑道，用手指轻抚小猫的毛发，再用左手勾起小猫的爪子，摸了摸柔软的肉垫。
“喵……”小猫舒服地蹭着秦律的手指，发出舒服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喵。”“喵？”
秦律不由自主学起了猫叫。
“喵……”“喵喵喵？”
“扑哧！”笑声从身边传来，秦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啊啊啊！！！”看见笑声的主人，秦律叫出声来。
长发的少女蹲下身来，抱起了小猫，小猫温顺地蹭了蹭少女的脸，喵喵地叫着。
“怎么，我有这么可怕吗？”少女看着秦律假装生气地说道。
“我……”秦律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看着少女的脸说不出话来。
“卡卡真调皮，看你把人家吓的。”少女宠溺地挠着小猫的下巴，笑着说。
“这是你的猫？”秦律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试探道。
“不是哦，我家不许养猫的，不过我经常会在公园给它投食，久而久之也就混熟了。”少女轻轻举起猫爪看着秦律。
好可爱……
这样想着的秦律回过神来，少女起身，走过他的身边，坐在他刚刚坐过的木椅上，将卡卡放在膝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秦律坐下。
“我……”刚要说什么，看着少女命令式的眼神，秦律选择了妥协。
……
尽管已经坐在椅子的边上，两人之间却只有不到一指宽的距离。
“好近……”
这样想着的秦律往边上坐了坐，差点再次摔倒。
少女偷偷瞄了他一眼，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
“今天天气真不错呢。”少女轻声说道。
“啊？嗯……对，天气不错。”
两人静坐无言，秦律感觉尴尬到了极点，将脸朝向旁边的草坪。
说些什么好呢，应该说什么好呢……嘛，算了，干脆什么都不说算了。
少女逗弄着卡卡，整个公园寂静无比，只有微风习习拂过草坪所发出的沙沙轻响。
沉默的夏天，充斥着飘散于饱含湿气的空气中的花香，没有聒噪的蝉鸣，没有人群的喧闹。
“真安静。”少女抚摸着卡卡的脑袋，看向秦律。
秦律避开她的视线，回应道。
“嗯，真安静。”
秦律不安地搓着手，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从头顶垂至背部，白色的连衣裙直到膝盖，一切都像以前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秦律再次回忆起从前。
九岁那年，父亲唯一的弟弟因病去世，秦雅雪的母亲抛下她不知去向。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收养了只有七岁的秦雅雪。
之后父亲便开始拼命工作，还清了秦律的叔叔在医院的欠债。
秦雅雪很听话，母亲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只是秦雅雪的脸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笑容。善良的秦律像个大哥哥一样带着她四处玩耍，带她去抓蜻蜓，抓蛐蛐，还带她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秦律没有朋友，对于秦律来说，秦雅雪简直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无论秦律说什么，秦雅雪总会一脸信服地点点头，秦律渐渐喜欢上了她。
懵懂的感情，在两人的心中发芽。
十一岁那年，父亲患上了和叔叔一样的病，每天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往返不停。
再后来，父亲住院了，母亲每天便在医院照顾父亲，秦律放学后就去县城另一边的小学接妹妹。
每天，气喘吁吁赶到妹妹的学校的秦律总会看见妹妹靠在墙角的孤独身影。
“哥哥，你来了。”
“嗯……我来了。”
十二岁那年，父亲的病情加重，常常能看见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偷偷抹眼泪。
秦雅雪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压抑的气氛弥漫在家中。
秦律下定决心不在妹妹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每天总是笑着学做饭，笑着看望父亲，笑着面对一切。
父亲欣慰的眼神，对于秦律来说，是最大的鼓励，支撑着他度过了艰难的日子。
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要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去游乐园。
这样想着的秦律，得知了父亲的死讯。
他再也笑不起来了。
看着父亲被陌生的亲戚抬进棺材，埋葬。秦律和雅雪的脸上，只剩下了泪水。
之后，秦律常常会看着父亲的遗像发呆，上课也总是走神。
他想起妹妹在自己家过的第一次生日，父亲让秦律去接妹妹，自己却先回家，等到两人推门而入的瞬间，只见装扮得五颜六色的父亲吹着笛子跳了出来，母亲则边拍手边唱着生日快乐歌。
那是秦律第一次看见妹妹哭。
之后的每一天，妹妹的脸上都布满了笑容。
全家出门旅游的时候，妹妹会坐在父亲的脖子上，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
秦律总是担心妹妹会摔倒，就一直跟在父亲身后。
记忆里的童年，是微风中妹妹发梢的清香。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生活变得窘迫，医疗费花去了父母半辈子的积蓄。
母亲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秦律和妹妹假期也会接一些发传单的活，没传单发的时候，就进些廉价的玩具自己摆摊卖。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秦律的一生。
一天摆完摊回到家，妹妹开始咳嗽起来，之后开始发烧，和父亲生病初期的症状相似，秦律吓坏了，赶紧把妹妹送去医院，然后打电话联系了母亲。
等到母亲赶到医院，妹妹已经睡着了。
检查过后确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普通的发烧，第二天妹妹就出院了。
但这件事却不知怎么传入了两位远方亲戚耳中。
两位亲戚已经年过40却仍然无子，想要收养秦雅雪，母亲刚开始坚决不同意，后来却动摇了。
当母亲第一次和秦律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秦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秦律带着秦雅雪离家出走了。
“哥哥，我不要跟那些人走。”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绝对不让他们带走你。”
秦律握紧了妹妹柔软的小手，向着未知的路途走去。
两个孩子没走多久，便被前来寻找的人发现。
再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妹妹被亲戚开车带走，秦律发疯一般追出去又被母亲哭着拉回来。
看着满脸泪痕的母亲，秦律再也没有追出去的勇气了，他无助地跪在地上，念着妹妹的名字。
“雪儿……雪儿……”
“对不起……”
秦律很多次想要去探望妹妹，却得知她和收养她的父母出国了。
秦律绝望了，从此便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
造化弄人，十六岁那年，妹妹一家回到了秦律所在的城市，并且似乎打算长期居住下去。
秦律去看望妹妹，期待着妹妹的拥抱。期待着掌心的温暖。
但是迎接他的却是陌生的亲戚，以及躲在亲戚身后的妹妹。
妹妹的变化让秦律大吃一惊。
“雪儿……你长高了。”
“雪儿，不认识我了吗？”
妹妹的眼神空荡荡的，将头缩在“父亲”的背后，小心打量着秦律。
“不好意思啊，我女儿似乎不太想见你呢。”“父亲”说道。
秦律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只记得从那以后，属于自己的某一部分永远消失了。
雪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晚，秦律将雪儿给他缝制的小兔子收进了柜子，上了锁。
从此，再也不对谁敞开心扉。
和雪儿在一个中学，雪儿在初中部，秦律在高中部，偶尔遇见，妹妹也会无视他。
秦律开始下意识躲着她，想要忘记她，但在优秀学生栏上看见妹妹的名字时仍然会觉得高兴。心里像被揪住一样，难过却又有些开心。
无人倾诉的秦律开始学着写日记，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感。
“3月27日，妹妹有了很多朋友，每天都很开心，看见妹妹的笑容的我，也很开心。”
“4月15日，妹妹又在全国奥数竞赛拿了奖，同学们都在议论她，说她是全能的校花，我的妹妹最厉害了，嘻嘻。”
…………
“12月25日，又是一个人的圣诞节，圣诞节有什么好玩的，哼！不过今天在街上遇到了妹妹，很开心，妹妹买了一款情侣钥匙串，是送给谁的呢？有些在意。不过我也买了和她一样的，嘻嘻。”
“12月30日，一个人的夜晚，有人在放烟花，真美啊，妹妹看见了吗？现在她在做些什么呢？”
“1月1日，下雪了，好美，和小希一起堆了雪人，想起妹妹以前用纽扣做雪人眼睛，结果手被冻的通红，还是被我握着才变暖和，嘻嘻，真傻，我也是，妹妹也是。”
“1月7日，今天遇见两个惹妹妹生气的男孩，第一次打架，赢了，虽然有点疼。妹妹终于和我说话了，可惜我逃掉了。”
…………
秦律笑了起来，秦雅雪不解地看着他。“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了。”
“以前？”秦雅雪向秦律靠了靠。
“以前和你一起堆雪人，抓蛐蛐什么的。”秦律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那个，我以前就认识你吗？”秦雅雪疑惑地问道。
“对不起啊，我之前在国外的时候生病了，治好后有一段时间的事情都记不住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
“那个，能说说你怎么认识我的吗？”
秦律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努力想要整理刚刚听到的一切，结果只是徒劳，思想变得混乱不堪，所见的景象仿佛也扭曲起来。
“我……”他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秦雅雪见秦律有些不对劲，问道。
秦律突然起身，向公园外跑去。秦雅雪被吓了一跳，卡卡也醒了过来。
“奇怪的人……”
秦律一路跑回了家，躺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望着天花板久久的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想突然想起一样拿出手机，拨打了熟悉的号码。
“嘟……嘟……”
“喂，您好。” “妈，是我。”
“小律？怎么了？”
“雪儿失忆了。”
“……”电话另一端，是长时间的沉默。
“妈，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恩……”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律……”
“以前也好现在也罢，您一直都在骗我是吗？”
“不是的……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一直欺骗我是吗？为了我好就送走了雪儿是吗？为了我好就连我的生日都忘记了整整五年是吗？”
电话另一端没有任何声音，秦律喘着气。
“我受够了。”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出了家门。
街道，行人，车辆，一切都变得陌生，成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物。
秦律再一次感觉到了彷徨无助，第二次离家出走，只是这一次，只有自己一人。
他什么也不愿去想，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大桥上，护栏不是很高，秦律弯腰撑着护栏，看着下方的汹涌河水。
这种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苦涩的风划过嘴角，留下一丝嘲弄的意味。
眩晕感突然产生，一幅幅画面涌入脑海中。
“这是……”
秦律开始摇晃，然后从桥上掉了下去。
眩晕感消失，秦律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高速下落的同时，脚下的半空中出现了银色的光纹，化作一圈圈银色刻印将他包裹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啊啊啊！！！”
伴随着，秦律消失在了半空中。
“哎有人掉下去了！”路人们纷纷向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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