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渐渐走到了下午三点，叶曦窝在酒吧的角落里，他双眉皱起，眼睛出神地看着一个点，很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
蜃到底是什么？它能不能沟通？又是怎样生存繁衍的？会不会和人一样，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为什么只吃掉人类的记忆，而不吃其他动物的？
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是源自“看不见”，因为视觉是人类感受世界最主要的器官，即使明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但古老的本能依旧让他们非常依赖自己的双眼。
所以，一旦看清了“蜃”的模样，少年也不觉得它有多可怕了。相反，他还对蜃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在这天天只能观察鱼缸里金鱼的生活里，能够发现一种未知的新奇物种来研究也是很不容易的。
正当叶曦在猜测蜃的社会结构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听见了门口的铃又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但却没有人推开门进来。于是他只好打开门，看向门外——
一只巨大的，占据了一整条街那么长的蜃停在了他的家门口！这是叶曦到现在为止所见到的最大的一只蜃。在蜃的背上，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男人依旧穿着黑色的风衣，在看到男孩后，露出了一个微笑，午后的阳光倾泻在这条街上，那笑容竟有些炫目。
男孩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问候道：“下午好，你的坐骑很帅。”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中古世纪里，手持银色长枪，身着银色铠甲，骑着高大威猛的骏马，所向披靡的骑士。
对方的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问道：“要不要上来？带你去兜风。”
少年脸色不变：“你有驾照吗？”
“……”
那只蜃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叶曦要跑到三楼的天台才能跳到蜃的背上。
等到他在蜃的背上安稳的坐下，蜃摇起尾巴飞上天空的时候，他才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能够碰到它？”
“实力越强大的蜃，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就越深，所以就会形成实体。”
“嗯。”男孩点了点头，却并不惊讶。高空的朔风呼呼地吹过，将他的头发吹的凌乱无比。男孩莫名的在那一刻，想起了荒原上一株无处可依的杂草。
半晌后，他又问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噬’ ？”
“你知道？”
“你给我的那张纸上，是这么写的。”
“嗯。”噬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他的名字。
云在天空铺开了薄薄的一层，一眼望不到尽头，让人觉得像是绵延到天际的海岸线，蓝色的天空便成了颠倒着的蔚蓝的海，洁白的云就是那细白柔软的沙滩，而他们，正在天空的海洋里乘风破浪。
叶曦抬起头，看着天空——他第一次离它那么近，近到他以为一旦摆脱了万有引力，他就可以投向那片天蓝的海，打起一朵雪白的浪花。
然而向下望去，就会看见一座沉默的空城，它在夕阳中拖出了一道巨大的寂寞孤影。仿佛是在嘲讽这秩序颠倒了的疯狂世界。
他是一个被人遗忘的人，而它是一座被世界流放了的城。
“在上的必然掉下，有形的必然解体。”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某一本，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小说里的一句话。
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绝望与黑暗仍在无边蔓延。
傍晚，酒吧的吧台上出现了两份三明治。吧台前并肩坐着两个人。酒吧外，一只巨大的蜃正安静地悬浮在空无一人地街道上。
“今天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叶曦一边咬了一口三明治，一边问了一句。
“为了在你这蹭一顿晚餐。”噬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说道：“你从来都在这里，一副对外面的世界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笑了笑：“我觉得要必要让你亲眼看一看，现在的这个世界。”
男孩瞥了他一眼：“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早就清楚了。”说完，他又默默地咬了一口三明治。
“这很重要，只是你还不懂。”噬的笑没变，认真的回答。
叶曦顿了顿，忍不住看了对方手中只剩下一小半的三明治，说道：“虽然我不喜欢被你当作小孩来看待，但我很高兴还有人能想起我。”
他又说：“只是，你是不是对我隐瞒的太多了？”
“你生气了？”噬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听起来像是八点档肥皂剧里的台词。”
“哈哈，对了，为什么你给我的是果汁？我更想喝酒。”男人转过头，拿起杯子，晃了晃里面的液体，然后说道。
“不能酒驾。”
“这一点都不好笑。”噬看向叶曦。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叶曦并没有看着噬，而是转过了头去看鱼。
“谁还在乎这些？”男人的唇边带着轻嘲。
“我。”男孩低头摘下眼镜，从口袋里取出了眼镜布擦拭起来。
男人依旧看着他。
微暗的灯光下，摘掉眼镜的男孩仿佛没有了往日的冷漠，面容更显得柔和。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他想，他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你知道吗，那条鱼。”男孩突然开口，语调恍若昨夜窗外悠扬的灵歌：“它是某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买来的。”
他从未养过什么宠物。那一天，当他鬼使神差的买下了那条金鱼，领着塑料袋往回家走的时候，他想起了那个他一直做的梦。
叶曦觉得，他像那条鱼，于某天某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拖入了水中，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窒息的煎熬。独自一人困在看不见的玻璃鱼缸里，一圈圈地游也游不到尽头，找不着出路。
“不过，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了。”他又重新戴上了眼镜。
蜃吃掉了所有人的记忆，唯留下孤独与黑暗让他来品尝。
瞬间，一种失落的无助感像肆虐的洪水猛兽一样，向他席卷而来！
他头痛欲裂，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头。
“你怎么了？”噬连忙伸出了手，试图安抚他。
少年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世界扭曲着变成了一片幽蓝，像冰冷的海底深处。
他不想呆在这里，他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突然，有一阵温暖的光轻轻地包裹住了他，那么光虽然很熟悉，但并不是来自他的世界，仿佛是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它在他将失重坠落的前一秒抓住了他，给予了他无比安心的强大力量。
叶曦睁开了双眼。
他发现他还坐在自己的酒吧里，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噬就坐在他旁边。
“你好点了吗？”噬收回了刚才放在他背上的手。
“没事了。”虽然他并未受到惊吓，但当手放在胸口时，却能感觉到尚未平复的心跳。
噬走后，叶曦独自坐在吧台前，回想噬走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是没有失忆的那一个？”
在地球上亿万万人之中，为什么就是你？
他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更无从得知答案。
他躲在萤里，就像是躲在母亲身后不肯见生人的孩子。他害怕去面对现在的世界。
胆小吗？懦弱吗？无能吗？
少年第一次为自己的杯子里都上了酒。
——是龙舌兰。
酒吧里，灯光将吧台上整齐排列成一条直线的酒瓶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影。
男孩依旧坐在吧台前，他面前的酒瓶与酒杯都已经空了。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神也不迷茫，看起来非常的冷静。
男孩突然站起身，环视了一圈。
金鱼还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今天那只黑猫没有来，它会寂寞吗？
没有了记忆的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对不起，我忘了，所以不知道。”了吗？
为什么要他来回答这些莫名其妙地东西，去寻找那些未知的答案？
这种强迫他清醒面对现实的感觉，真是再讨厌不过了！如果可以，他不想做那个“唯一”，他宁可自己是千千万万失忆人中的一个。
他回到了楼上，他地父亲正顶着他头上地那只蜃向他走来。
少年抬头看着蜃，蜃也看着他。
“你是谁？”半晌，少年问蜃。他一时想不起来。
“哦，你是鱼。”他自己下了一个结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他歪了一下头，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们家，不允许养，两条鱼。”
说完，他伸手一挥，蜃就消失在了这幢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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