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只看得见点点星光和浩渺的银河。
身体漂浮在黑色的海洋之中。
“醒来吧，少女……”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悠远而低沉。
“叫我？拜托，有没有搞错！”
“要认请自己和世界……”
神秘的声音回答道，不容置疑的说教语气叫人感到气愤。
“胡扯些什么，看好了，咱可是货真价实的男生，只不过偶尔看看百合漫画罢了！”说罢，我激动地拍了拍胸膛，打算澄清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哎？！
没有期待中踏实的响声，取而代之的，是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
我惊讶地低下头，常穿的那件宽大T恤腰身不断收紧，渐渐隆起的胸前现出一枚小巧别针，皱巴巴的短裤上，两条裤腿也连成一片，变化成天蓝色百褶裙的样子。
是调查员的制服。
自己变成了小雪。
“醒来吧，不要逃避命运……”
神谕般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在脑子里盘旋。
我痛苦地按住额头。
黑色天幕上跃动着微弱的光点儿，不停闪烁变换，漩涡状星云从虚空中浮现，闪亮的旋臂如同熊熊烈焰，我被某种强的大力量牵引，迅速向那无比耀眼的中心飞去。
光点拉成细线。
长发飘起，衣角摆动，裙裾飞扬。
身体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强光里……
啊！
在黑暗中惊慌坐起，原来只是一场梦。
我仍然呆在屋顶很高、面积很小的简陋“卧室”，身边飘来浓浓的柠檬香气。
意识渐渐清醒，但思维却越发混乱。
回想在这个世界的短暂经历，自己越来越没有节操可言，穿了各式各样的衣服不说，还做了莫名其妙的事，完全抛弃了身为男生的自尊，心安理得地“扮演”起小雪来。是身体变化导致了心灵变化，还是荒诞的世界解放了百合的幻想？我不知道，这就像庄生梦蝶，从某种角度很难说清，自己到底是刚一毕业就落入手游“血汗工厂”的废柴小白，还是活跃在异世界的美少女小雪。
想着想着，睡意竟一点儿都没有了。
我穿好衣服，轻轻推开房门，绕过成堆的柠檬，来到昏暗的走廊。墙壁上每隔大概五米距离，就有一颗投射出微弱光芒的水晶。大剧院的地下室静悄悄的，此刻，除了阴暗角落中的爬虫和蜘蛛，就只有自己一个活物。
孤单。
困惑。
迷茫。
我想起了原来的自己，日复一日的工作、学习、娱乐，生活已经变成没有味道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在麻木中往返轮回。小雪有自己的理想，一直坚定地为消除异变而默默努力，可自己呢，只是慌慌张张地不停忙碌着什么，实际上早已淹没在平庸之海里，几近窒息。
就像曾经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我独自在走廊中徘徊。
奇怪的梦。
难道自己穿越到这异界，当真有什么使命和意义不成？
头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大脑只是徒劳运转，却没有一点儿思绪。
剧院的夜晚无比静谧，不知不觉间，我踱进连接着地下室和一楼大厅的走廊，明知通往地上的大门紧闭，还是不经意来到这里。通道内的壁灯比别处稀疏，显得更为阴沉，尽头几级楼梯几乎全部隐没在黑暗里，台阶上只有一扇轮廓模糊的大门。
我苦涩地摇摇头，在失去自由的情况下思考人生意义，就像是大病不起时才想到健康，悔之晚矣。正待转身回去，突然听见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沙沙的动静，像是疲惫的某人在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我向通道深处望去，只见一个瘦长黑影正面向我，如同鬼魅一般，身上穿着西式制服，面孔完全被长发遮住，深色格子裙中伸出的苗条双腿几乎看不出在走动，但身体却离我越来越远。
是幽灵！
忧郁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我心里只觉得恐怖，大气也不敢喘，额头上渗出冷汗。
为了对雪加以管束，入夜后，地下室的大门应该是上锁的。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东西都是寄居在储藏间里的鬼魂！
我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只好目送她一点点飘向远方，最终穿过漆黑的大门，不见了踪影。
……
次日，午餐过后，同苏菲在大厅中擦身而过时，我悄悄使了个眼色，聪明的妹子立即心领神会。大概半个钟头过去，我借着扫除换水的时机，跟她在作为秘密联络点的偏僻小屋相见了。
“雪，脸色这么差，果然还是劳动强度太大了么……”
“幽灵，地下室有幽灵！”
我匆匆打断她，苏菲脸上顿时显露出悲伤的神色，对于一个科学工作者来说，这样的说法显然过于幼稚，只会引起她对我精神状况的担忧。
“请相信我，真的有呀！昨晚亲眼看见了，就在邻近地下室大门的通道那边……”
“雪，虽然剧院魅影事件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但那毕竟只是传闻而已，一定是你精神过于紧张，所以才会……”
什么？剧院魅影？
我立即握住苏菲的手，急切地追问起来，苏菲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我。
原来，就在我被带到乐团的几周前，有个女孩子曾经报告说在深夜目睹了地下室徘徊的幽灵。一时间，胆小的女生们人心惶惶，胆大一点儿的女生则不以为然，对于乐团来说，剧院闹鬼虽然算不上危机的程度，至少也给日常排练造成了困扰。后来，随着“雪”被带回乐团，更具冲击性的新闻出现了，幽灵事件自然也就渐渐平息下来。
“目击者有提到过幽灵的形象吗？”
“好像是长发，制服，走路有气无力飘飘然的样子。”
还说没有，简直一模一样！
我刚要开口，苏菲又结论性地补上一句。
“不过怎么可能嘛！听我说，被鬼故事吓到的人，在黑暗中常常会看见稀奇古怪的景象，其实都是幻觉，自欺欺人罢了。尤其早年剧院还发生过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
心里咯噔一下。
“嗯，一个悲伤的故事……几年前，有位才华出众的少女，年纪轻轻便获得无数奖项，是乐团当之无愧的明星。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忧郁起来，整日闷闷不乐，以至于不得不离开热爱的音乐和舞台，最后在剧院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什么？自杀，还是在剧院里？”
“嗯，大家发现她冰冷尸体的地方，就是雪你现在居住的小储藏间。”
“……”
你们简直没有人性！
为什么要把我安置在这么恐怖的地方啊！
“雪？”
苏菲见我双眼圆睁的吃惊样子，急忙安慰道，“别怕，是心理作用，那女生一定是受到传说影响，才会误以为在黑暗中见到幽灵，没准只是影子而已。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这座剧院有魔力保护，就连幻像魔法之类的东西都无法存在，更不用说超自然生命体了。我明白，雪你面对的压力很大，所以更需要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向指挥大人求情，减轻你的工作量的。”
真的是幻觉？我摸摸自己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也许苏菲说的对，我只是神经衰弱而已。
“咳咳，比起这个，有努力和几个女生好好相处么？距离公开投票只剩下十天，再不采取行动就来不及了，难道真打算和我一起在幽暗的小黑屋里过一辈子吗。”
苏菲脸颊微红，用温和的语气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那个，完全没有机会，我每天只能跟抹布和水桶相依为命，连做梦都在擦地……”
面前的眼镜娘叹了口气。
“看来有必要为你创造些机会了，虽然雪你现在身体不适，但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可是不行的，不如这样，我们把攻略女孩子的任务分解，用敏捷方法实行项目化运作，每天清晨汇报总结，由我来严格跟踪执行进度，如何？”
真的可以吗，总觉得照这样下去，能被攻略的就只有苏菲而已。说实话，这女孩其实也蛮可爱的，尤其是害羞时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最近她跟我讲话都是文绉绉的口若悬河，早已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紧张羞涩。
整整一个下午，我边整理书架边琢磨苏菲的话，直到再次被指挥大人传唤，才从无尽的思索中解脱出来。
“这几天的住宿还习惯吗。”
我胆怯地走进办公室，花前辈并不抬眼，只是很客气地问了一句。
“还好，承蒙照顾。”
“哦？是真心话？”
她抬起头，我这才看见前辈那古体诗般优雅的面庞，清丽中透着几分哀伤。
“嗯，每晚都在柠檬的清香中入眠，很踏实。”
“这样啊，哈——有点儿累了，能麻烦你替我冲杯咖啡吗？”
花前辈打着呵欠，用漂亮的手掌掩住嘴巴，那是一双异常美丽的手。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拎起她手边的米黄色杯子，随手抓起一袋冲调咖啡，故意放轻脚步退了出去。花属于那种具有古典气质的美少女，五官精致，双眸动人而坚毅，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却暗自诉说着忧伤，加之专心工作时散发出的气场，整个人就像一件精美绝伦无可挑剔的艺术品，容不得哪怕丝毫的轻侮和怠慢。我端着不停冒出热气与香气的咖啡从开水间返回，带着肃穆的心情走向办公桌，双眼却没办法从那伏案工作的身影上移开。结果，左脚不小心踢到一旁的立式谱架，猛地一个趔趄。
糟了，杯子！如果弄脏桌上的文件可就……
奇妙的是，等我调整好平衡回过神来，咖啡杯已经奇迹般地跑去前辈手中了。
“请坐吧。下次要当心，这是非常重要的杯子。”严肃的话音刚落，她便轻启粉唇贴近杯沿，像是跟恋人接吻一般啜饮着里面的饮料，眼里露出温柔满足的神色。随后，前辈又恢复到工作状态，简洁明了地说，“刚刚收到了乐团成员的来信，都跟你有关。”
我提心吊胆地听着，放在膝头的双手紧张地攥起拳头。
“不用担心，是要求减轻你工作量的请愿书。”
好快，苏菲已经开始行动了吗，正想着，花前辈的话却叫我吃了一惊。
“没想到你人缘还蛮好，居然不止一封。做事态度认真，个性温和善良，有人这样评价你哟。当然，作为临时演员能做到那种程度，我本人也是持肯定态度的。”
说完，她微微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我去看桌面书堆上的信封，共有两个，一只是普普通通的白色，另一只是在天蓝底色上缀满金黄的小星星，给人单纯可爱的感觉。
“说正事吧，关于昨天的演出，你怎么看呢？”
花前辈用试探的口吻询问，显然是一个开放性命题。我仔细琢磨问题的含义，料定不会是询问舞台效果或者个人感受那样简单，她一定另有所指。想到这里，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说实话，有点儿不太明白。”我迟疑着回答，“既然乐团不希望我落入敌手，那更应该隐瞒我的下落才是，可又为什么要让我登台表演，在公开场合亮相呢？”
“呵呵，算是香甜的鱼饵吧。”她用满意的口吻说道，“我想告诉那些对你垂涎三尺的家伙，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我们乐团手上，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拿。毕竟，对付神秘莫测的X，守株待兔算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案。叫你来也是想提醒你一下，保护好自己，可别被贪婪的鱼儿吞掉了。”
花前辈用小勺不停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动作轻盈到没发出一点儿声响。看来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算是经受住考验，我松了口气。
“可是，您就不怕调查局介入吗？”
“调查局不会为难我们。”
语气轻描淡写，很微妙的回答。
“对了，从明天起，你不用再做扫除工作了。既然有能力，又有人求情，就允许你在沦为乐团的宠物前发挥发挥余热，暂时接替一周秘书工作吧。请拿出干劲来，不要给那个人丢脸。”
指挥大人喝完咖啡，像是已经忘掉这段谈话似的，又沉浸在文件的**大海里。我仔细将杯子冲洗干净，轻轻放回桌上，便悄悄退出办公室。花前辈在认真书写着什么，偶尔还会张开动人的嘴巴打个呵欠，神态略显疲惫，我最后看了一眼，轻轻带上房门。
那个人指谁？我无法摸透花前辈的立场，她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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