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二糟糕的早晨。
制作料理本来应该事件有趣的事情，但不断袭来的困意让单手翻弄平底锅都变得困难起来。
煎蛋七分熟是最好的，但考虑到要加载面包里所以还是全熟最好，在蛋黄上适量滴水的话能让简单看起来更有食欲。
面包虽说用烤箱处理更为快捷，但要做三明治而不是单纯涂上果酱的话我会选择在单面贴上芝士然后用剩下的油加以煎制。
生菜和番茄的形状需要切得十分考究，如果不配合面包的形状的话就会让口感不均匀，在酱汁的选择上也是如此，早晨吃的东西不能太过甜腻，用沙拉酱与番茄酱二比一搅拌的话口味恰到好处。
肉类的选择是重中之重，因为没有精力去处理完美的三明治用培根了，勉强用三层烟熏火腿切片好了，将所有材料按照顺序堆叠在一起，沿着方形面包的对角线切开便成为了最具满足感的一道工序。
如果睡眠充足的话我大概还会有余裕对着刚完成的作品拍照留念并陷入自我陶醉，不过此时此刻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房间角落里的那个生物该不会趁现在逃跑吧——不，说不定正在寻找可以伏击我的凶器。如果她心血来潮使用游戏主机当作钝器的话可就太糟糕了，毕竟新作的攻略还没有结束。但就算如此我也不希望她在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消失不见，因为让重要的当事人逃跑，学姐一定会杀了我。
我一边将我那份食物塞进嘴里，一边瞧瞧回头看向身后的房间。
白色的小动物从角落里向厨房投来某种复杂的视线。
什么啊，不是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吗？
我不禁松了口气，将剩下的半个三明治放进盘子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早餐应该喝些什么呢？反正不应该是含酒精或者咖啡因的饮料，这么小只的话也许给她倒杯牛奶才是明智之选。
“总之，我把吃的东西放在这里了。”
将食物放置在距离少女差不多三个身位的安全距离之外，这样如果想要取得可以填进胃里的东西就必须离开那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墙角。
尽管我听见了吞咽口水的咕嘟声但是盘子与喂食对象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好吧，其实我也没有观看可爱的女孩子进食的爱好。
那么不如走出房门通过睡眠之外的方式让自己清醒一下。
也留给处在陌生环境中的家伙独自吃东西的时间。
二．
我所居住的地方坐落于市内某所大学的角落。
用坐落这个词未免有些夸张，因为说到底不过是修建在废旧泳池边的一座平房罢了。所在的大学也算是有些历史，在例行的翻修中便产生了这种被人遗忘的角落，层层包裹在废弃的师生活动楼，仓库，乃至废弃不用的旧教学楼当中。就连长期生活于此享受人生中最舒适时光的大学生也未必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想要到达这里必须穿过体育场边不起眼的水泥建筑，绕过已经完全被其他教学设施包围的网球场，沿着仓库边的小路来到地势较低的地方，才能看见原来作为泳池隔离设施而存在的铁丝网。接着只要找到被缺乏修建的灌木遮蔽的入口便万事大吉。
人类毕竟是喜新厌旧的生物，设备齐全的室内游泳馆建成后这里就被人迅速遗忘在了脑后，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曾经有一段时间这里被改造成弓箭的练习场对外开放，但由于地理位置的问题很快便无人问津。
我个人是很喜欢这块地方的，泳道与箭道的相性不是一般的好，排空水的泳池没有过多杂乱的事物干扰习弓者的视线，在泳池对面放上草靶的话的确是弓箭运动得天独厚的练习场。所以才跟校方商量以低廉的租金租下了这块场地，相对的运营这片不成器的射箭场也成了我的义务。
不过反正也没有人会来，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但我在这里进行晨间锻炼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从仓库里找出一把勉强能用的反曲弓，和长短不一的12支射准用箭，在更换箭道另外一头的靶纸厚我决定用拉伸背肌的方式尝试赶走烦人的睡意。
材料学和工程学的进步并没有从根本上触及到这种古老冷兵器的使用方式。
将自己的上半身当做与弓联动的零件来调校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肌肉骨骼和关节并不同于工匠雕琢的刚性零件，所以使用这类武器时自然需要更加努力地去揣摩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当然天分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将箭尾卡在弦上，用左手拇指根部熟悉的感觉找到推弓点，右手向后方用力并将力量过渡到背上，双肩下沉并用中指找到嘴角的靠位。
这些早在六年前就已烂熟于胸的动作要领经过无数次的重复实践几乎成为烙印在我身体里的东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依靠多年积累的经验所形成的直觉找到箭头上方隐形的瞄点。然后放松钩弦的右手——
箭支呼啸离弦，完美地错过了靶心，插在约莫是六环的位置上。
三．
看来六年来我几乎没有什么长进。
我也差不多倒了该承认自己并没有这方面天赋的时候了，虽然可以找借口说缺乏睡眠影响了早晨的状态，但是我心知肚明就算是干劲十足的全盛时期我也并没有在弓箭射准竞技上取得什么值得炫耀的成绩。
啊啊——我是不是也该放弃这种毫无意义的锻炼了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了，但每天早晨我依旧会去换掉草靶上的靶纸，重复着难得射中黄心的低效锻炼。
“今天的澈君也很努力呢~”
在我盯着靶子发呆的时候，身后破旧的长椅上多出了一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女性。
对不起，这样的说法是我太过失礼了，并不是这位悄然出现的大人与这里格格不入，而是我这寒酸的住处完全配不上成为她的背景。
坐姿端庄的她身边靠着一根造型简约的金属拐杖，全身上下除了脸部的每一寸肌肤都用看起来相当昂贵的服饰包裹，但却没有佩戴过多华而不实的装饰物。看起来有些朴素但是细节做工却十分考究的太阳帽下是一头折射出光泽的浅色的长发。精致的面容并不需要太多粉饰，四季常备的微笑便是最好的化妆品。
这种一成不变的笑容也许是面具也说不定。
我总是觉得她身边随时站着一位上了年纪举止自律的管家才应该是正常配置，但是通常情况下这位大人还是跟那个经营酒吧的学姐一样习惯独来独往。
“黎砂小姐能光临寒舍实在让小的受宠若惊——”
“哎呀，澈君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话会让我觉得是在调侃我哦？”
“不敢，不敢。如果我有半点不敬大概学姐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要了我的命吧。”
虽然性格上截然相反，但面前这位似乎连年龄都能隐藏起来的女性与学姐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恋人。
“啊哈哈，小霖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的，最多只是让澈君入院修养而已。”
山景黎砂一边用擅自想出的绰号称呼着我和学姐，一边拿出一只保温杯——因为祖父是日本人的关系继承了这样的姓氏，与这个姓氏一同继承下来的还有祖父一手创立并将脉络伸张至全世界的户外用品公司，嗯……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然而公司内部拥有的技术力大概就像被她用微笑掩盖的内心一样深不见底吧。
“澈君要不要喝茶呢？”
“感激不尽。”
说着我又朝远处的草靶做了一次毫无意义的射击。
“哎?用那样的器材是不行的啦，澈君多年的努力说不定就因为对射箭器材的怠慢而付诸东流了呢。”
虽然黎砂小姐说的有几分道理，我一直在使用破旧的器材进行练习，但如果一味从器材上找原因是不能变强的。
这是个充满元气的故人告诉我的。
“无所谓了，反正也只是单纯为了在晨间运动一下。”
“澈君你的常用拉距和磅数大概是多少呢？”
“29英寸和65磅吧。”
“作为社会人看来是有好好锻炼身体呢，我会回去叫技术部门定做一把合适的美式猎弓的。”
“可是贵公司的产品我可是一样都买不起呀？”
“没有关系，新产品的研发总需要寻找测试人员义务劳动的嘛。”
这大概是要免费将试做品拿给我使用的意思吗？但从这位总是藏着无数手打算的成功商人手里拿到好处，就意味着需要承担着与之相配的工作。
“而且我有预感不久的将来，澈君就会遇上不得不再次在练习场外使用弓箭的情况哦？”
黎砂小姐微笑着将装满茶水的保温杯盖向我递来。
四．
看来黎砂已经从霖学姐那里听说昨天的突发事件了。
而且似乎也尽到了恋人的义务，对学姐进行了充分的安抚。
“哎呀，虽然没有见面但是从电话里就能听出小霖真是气炸了呢，但是把事情从头到尾像我叙述后反而又觉得自己委屈异常，像我撒起娇来。”
会撒娇的学姐什么的，是已经超出我想象能力的事物了。不过如果突然又人决定用爆炸的方式送我去到另一个世界，我也会觉得相当委屈吧。
“所以啊，我就对被澈君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更加好奇了。按捺不住想要见见实物的心情，所以一大早就跑来了，这应该不算是出轨吧？澈君可不要告诉小霖哦?”
“我不会的。”
我当然不会冒生命危险去介入这对危险情侣的私生活。
说着我打开房门，请拄着拐杖的黎砂进屋参观新来的小动物。
装着三明治的盘子虽然没有被移动过，但是已经空了，而旁边那杯牛奶却没有丝毫减少。
大概是因为进食后的倦怠感加剧了彻夜未眠带来的睡意，白发白衣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嘴角还沾着三明治的残渣。
“咦~竟然这么可爱啊~”
似乎是为了不惊醒熟睡的少女，黎砂用几乎是唇语的分贝对我说道。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这家伙的水箱的确太过犯规。
如果拍成照片上传到社交媒体的话，大概会被诸如“让我来守护这样的睡颜”之类的评论刷屏吧。
“来来，澈君，帮我把她的衣服掀起来一下。”
“哎？什么？”
被要求做这种几乎可以被舆论宣判死刑的恋童癖行为，我的身心产生了意思微弱的抵触感，但如果是被唆使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想看看那个伤疤啦。你知道我的假肢不是很方便蹲下来。”
“啊啊，好的……”
接受了几乎是无法抗拒的任务委托，我悄悄走近熟睡的少女，用处理河豚刺身的谨慎态度轻轻掀开她的上衣。
少女腹部那道让人难以忘怀的伤疤展现在我们面前。
似乎是在手术后被反复缝合，甚至还没有痊愈。
黎砂脸上常备的微笑大概有那么一瞬间因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而为之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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