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正忙碌地准备着饭菜。
突然听到开门声的她回头,笑着说:“儿子你回来……”
话语戛然而止,如被人生生掐断一般
“嗯,回来了。”理查德不在乎地应和着。
他身后的马修一言不发,上身依旧**着,裤子上沾着血迹。
母亲没有说话。
她没有质问马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如说,她只是单纯地无视了马修而已。
马修默默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关门的动作很轻,很轻。
门上挂着的牌子依旧在那里,写着“理查德和马修的房间。”
但马修知道。
其实也很容易发现。
原本牌子上,并没有给马修这个名字留下一点空隙。
原来那句话,只是“理查德的房间”而已。
“和马修”是用修改符号,在句子之上被加上的。
早在十年以前,就已是如此。
当年的马修,掂着脚尖,硬生生地在木牌的那句话的上方,“理查德的房间”这句话之上,加上了“和马修”这三个字。
直到马修进门以后,门外才再度传来了说话声。
马修不顾身上的尘土与血迹,就这样躺倒在床上。
嘛。
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啊。
或者说……
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改变啊。
马修合上了眼,进入了翡翠梦境。
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在巨大的图书馆的中央,小黑马已然在那里等着他。
“第几个了?”马修坐在了长椅之上,随手地翻开了一本书。
他的问题看似是那样的令人没有头绪无法应答,但他知道小黑马,一定能够回答出来。
“第十四个。”
小黑马回答。
“加上昔拉已经十四个了啊。我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小黑马扑哧着翅膀飞了起来,从高高的书架上衔了一本书在口中,轻轻摆在了马修面前。
“给。”
马修翻开这本书,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到了第十四页。
在那里,昔拉的脸,和所有的马修知道的信息,都印在了那里。
在第十三页上。
是那个因为马修一时迁怒而杀死的流浪汉。
“呐,你说啊。我杀的这十四个人里,有几个是该死的呢?”
小黑马没有回答。
也许它也觉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或者说,它知道,马修问这个,并不期望它给出答案。
因为马修的心底早就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没有。”马修摇头。
“一个也没有。”
“在这十四人之中,有强盗,有扒手,有流浪汉,有想要杀死我的来自叫做‘暗翼’组织的人。”
“但是他们都不该死。”
“我难道不应该把他们送到治安所去吗?”
“但我没有这么做。”
“因为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只在乎,我怎么想。”
“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是有着自己想要去追寻的东西的。”
“就算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是他们终究是有着想要的东西的。”
“而我就这样的不在乎地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我觉得啊,我就像是蝉一样呢。”
“蝉?”
“嗯,蝉。”
“蝉很孤单,蝉很凄凉。”
“但另一方面,蝉是害虫啊。”
“蝉会**树的汁液,对树来说是有害的。”
“我就是这样的动物,这样的人。”
“流离失所,孤独一人。”
“同时,又不善良,又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暴躁易怒,有时……不,经常会迁怒于无辜的人。”
马修无头无脑地这么说了一段话以后,场面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
“我有话想和你说。”马修开口了。
两行热泪从他眼眶流出,顺着脸颊滑落。
“嗯。”小黑马温柔地应道,“说出来吧,马修。”
“说出来的话,会好受一点。”
……………………………………………………………………………
“对不起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一直在用谎言欺骗你。”
“没事的马修。你要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清楚。你的谎言,对我来说可是和没说是一样的。”
“是吗?果然啊。但还是对不起。”
“嗯,没关系的。”
“我啊,一直在一本正经地说一些很帅气的话。说什么不后悔,不在乎,血浓于水什么的话。”
“我啊,后悔了啊。”
“在我上一次无意识觉醒的时候,我做了个梦。”
“在梦里,我似乎在和一个不认识的红头发女孩在说话。”
“当时我和她一起,又一次看过了一遍当年我第一次觉醒的样子。”
“我一直在想。”
“不是从上一次无意识觉醒时开始想,而是一直,一直在想。”
“当初在理查德遭遇狼群攻击的时候,为什么我要去救他呢?”
“为什么呢?”
“我似乎曾经一本正经地说过,就算是现在,我也不会后悔。”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还会做出像当年那样的举动吗?”
“我点头了,说会。”
“亏我自己还能点头啊。”
“也许是这虚伪的假面戴的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被那高尚的伪装出的自己所感染了啊。”
“我当时做的是对的吗?
“就算是昨日重现,将当年的事放到现在,我也绝不会放弃他吗?”
“当时我这么说了。”
“绝对不会放弃理查德。”
“什么嘛,那种口气。我真是佩服我自己,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
“不,更厉害的是,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知道,说不会后悔,那是谎话。”
“我后悔了。”
“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
“无比地后悔。”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在他说出他和简在一起的那一刹那。”
“也许更早。”
“也许在我救他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经历了湖底的那些事,我更加地明白了我的心意。”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所以我给自己戴上了面具,一层又一层。”
“直到后来,连我自己都迷失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但是它依旧在那里。那种想法依旧在那里从未离开。”
“无论戴上多少层面具,无论面具有多么的逼真,就算我自己都快要相信面具就是我真实的想法了,我还是无法抑制住这种想法。”
“为什么我要救他?”
“为什么?”
“他凭什么过得比我好?”
“凭什么?”
“明明我救了他的性命,但为什么他却一点感激都没有?”
“凭什么我救了他,他却能和我喜欢的女孩站在一起?”
“凭什么父母无视我?凭什么父母喜欢他?凭什么简喜欢他?凭什么他有那么多才能?凭什么村里人都喜欢他?”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嫉妒他。”
“我从内心深处,一直在嫉妒他。”
“我啊,不想改了。”
“我一直在用帅气的话搪塞自己真实的心意。”
“但我还是明白的。”
“我讨厌他,憎恨他。”
“是他抢走了我的一切。”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说啊。”
“我恨他。”
“我恨我的哥哥。”
“就在刚刚,我经历了这么多。”
“从湖底拔出了剑,拥有了自己的纹章。”
“骗过了老师,没有被消除记忆。”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在路上遇到的理查德愉快地和我说,婚礼的资金已经筹办的差不多了。”
“核具的价钱出乎意料地高,基本要有原来的定价的十倍了。”
“理查德说,卖出核具筹了这么多钱,婚礼也就在这几个月了。”
“真好啊。”
“我所做的,都是无用之举。”
“我能做什么呢?”
“用冰霜之剑尤米尔把他砍成几段吗?”
“这种事,我也只敢在幻境之中想想了。”
“我是个怯懦的人。”
“我是一个卑鄙的人。”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讨厌我自己。”
“但这并不会让我感觉好多少。”
小黑马安静地倾听着马修的诉说。
它轻轻地,用温柔的语调道。
“呐,马修。”
“无论发生什么。”
“我都最喜欢马修了。”
……………………………………………………………………………
村子里的酒馆。
鬼狐打开了门,走到了货架上摆的水晶瓶旁,将水晶瓶拿在手上。
水晶瓶里还剩半瓶酒,剩下的半瓶在之前被索列姆和鬼狐一起喝掉了。
也正是在喝那半瓶酒的时候,鬼狐给索列姆下了药,让他本来就很低的对精神系纹章技的抗性进一步降低。
鬼狐顺着楼梯走上二楼,进到昔拉这几天住的房间。
房间中非常整洁,也非常干净。
除了一张床以外什么都没有。
鬼狐并没有期望像昔拉这样出身暗翼的人会留下些别的什么。
他只是走进了房间,稍稍鞠了一躬,接着就退出了房间。
顿了几秒,他走进了另一间。
这一间就有些乱了,各式的东西乱摆乱放,还有女性的内衣也随意搁置在床头。
循着脑海中的记忆,鬼狐拉开了双人床右边的床头柜。
床头柜的最底层里,摆着几张羊皮纸。
把羊皮纸从床头柜中拿出,鬼狐走下楼梯来到大厅。
他做了一件事。
一件小事。
他拧开了水晶瓶的塞子,将其中剩下的酒倒在了羊皮纸上。
丢到壁炉里,随意搓了几下火石。
溅起的火星点燃了被酒浸湿的羊皮纸,火焰熊熊燃烧着。
“啧啧,鬼狐司祭,现在可是六月啊,这么热的天还点壁炉?”背后传来了戏谑的声音。
鬼狐没有回头,静静盯着壁炉中的纸张逐渐变得焦黑。
“这就是您说的‘把人命当做人命来看'?这些纸是什么?”林登万从黑暗中现出,站到了鬼狐的背后。
鬼狐开口。
“是地契。”
“哦?地契?”
“伊恩攒足了钱,想把这几张地契作为礼物送给他的父亲。这些……是他今年给他父亲带来的礼物。”
“他原来想和妻子商量能否一起留在卡拉村。因为他知道他的妻子并不喜欢他的父亲,所以如果妻子不答应的话,他就把这些地契给父亲,让父亲能够在城市里也开一家酒馆。”
“这样的话,就算不在卡拉,他也能和父亲待在一起。”
“真是个孝子啊……对了鬼狐司祭,这位孝子的身体我放在地窖里了,还需要一定时间的调教。您这样真是有些……”
“你没有资格说这话,林登。”
林登万突然笑了,笑容满面。但是无法隐藏的杀气却翻腾而出:“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是林登万。”
鬼狐冷冷道:“这一路上至少有五次,你不是林登万。”
林登万听到这话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杀气也消失了,他耸了耸肩:“行,您说得对。那您想说什么?”
“在你不是林登万的那些时候,你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软弱。”
这句话让林登万吃了一惊:“您说什么?软弱?难道您不是一直觉得对生命抱有敬意是优点吗?”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话。”
鬼狐摇头。
“那只是软弱而已罢了。那是我的弱点,不是优点。”
“我知道他们都是我亲手害死的。我这种做法,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所以不用再说了。”
林登万皱着眉,一时间只有火焰吞噬纸张时的噼啪声。
林登万沉吟片刻,再度开口。
“所以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是的。”鬼狐回答。
“但我还有一件事不解希望鬼狐司祭您能够回答我。”
“说。”
“在昔拉第一次见到马修的时候。”
“那种自发的,深藏于心的厌恶,究竟是为什么?”
鬼狐瞥了林登万一眼。
“你是在装傻吗?”
“不不不,我怎么敢在……”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林登万不做声了。
“我相信,你,我,昔拉在见到马修时都会有种感觉。”
“一只家猫正在埋怨自己今天分到的食物少了。”
“就在这时,奋战到底,为了那哪怕一丁点的食物而拼死的抢夺的鬣狗经过。”
“就算鬣狗的吃相十分难看。”
“但是当鬣狗看到家猫的时候,它会怎么想?”
“厌恶。”
“你有时间在这里自怨自艾,却不知道你到底享受着多么幸福的生活。”
“鬣狗会这么想,会对家猫产生无限的厌恶。”
“昔拉的感情,大抵如是。”
林登万笑了。
“我并不这么想,我觉得您,和昔拉都错了。”
鬼狐转身走开:“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马上要开门了,你去地窖那边,快点把那两具身体调教好吧。”
“是是是,我知道了。”林登万应道。
他对着鬼狐离开的背影问道:“如果马修他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并努力改正了呢?”
鬼狐停下了脚步,但依旧没有回头。
“我和你说过了。”
“人类永远会自以为发现了自己所谓的缺点,并且永远会自以为可以改正。”
“人类永远无法改正自己的缺点。”
“况且,家猫永远无法理解鬣狗的辛苦。”
林登万轻笑。
“或许您说的对,鬼狐司祭。”
“但是我觉得。”
“只要有着去改正的心。”
“就算无法改正自己的缺点。”
“但是所付出的努力,却绝不是白费的。”
“家猫或许不会理解鬣狗的辛苦。”
“但家猫若是经历磨难。”
“也是会亮出利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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